龍在半空,翻滾,跳蕩,上下翻飛左衝右撞。
天大的龍,到處亂衝亂擺亂砸,力量何其驚人、聲勢何其了得。只是力量再大、聲勢再隆也看不出威猛所在,不過是石板上的將死的泥鰍被放大千萬倍而已。
放得再大,也還是泥鰍。
叮鈴叮鈴,幾聲悅耳鈴聲,從不聽手中青藤鞭上響起,鈴聲只有不聽能解其意:小賊在問阿姆,咱們該乾點啥?
龍嘴已經閉上了。不聽沒法鑽進去找夫君了。
不聽稍作思索,暫舍巨龍轉身飛向外間戰場,待到沉冤郎、惡人磨與殺獼陰兵鏖戰之處不聽也不停步,揚聲傳令:“乖乖六六隨我來。”
“孩兒侍奉阿姆左右!”一對細鬼兒催起竹林,緊緊追隨不聽左右,向着戰場深處殺去!
瞑目天都旁邊,一條巨龍上下翻滾,火燙血漿自龍口中不斷噴濺;祟祟山外圍戰場,阿骨王麾下精兵死守陣地,將那無邊無際的殺獼陰兵封拒山外,殺生震撼蒼穹......
足足燃香功夫,忽聽得沉悶嘶吼自巨龍腹中傳來,怒吼響起一瞬,巨龍腹皮濃濃鮮血迸濺,被利刃自內而外豁開一道猙獰傷口,葉非、小相柳兩人破腹而出,自龍口殺入,入喉、入咽、入胸再入腹,一路衝來剿殺不停,直到洞穿巨龍下腹!
龍鱗如鋼,法術難傷,但它肚子裡沒長鱗,葉非與相柳這番衝殺。搗碎、絞爛了兇物的五臟六腑。葉非兩手空空嘴巴空空,真龍之劍在綻放出全部力量後就此散碎。成煙成灰,再不復存在。
葉非、相柳兩人重返天地時候,蘇景和三尸也告顯身,不過他們不是從龍腹出來,而是自內向外、打碎龍目衝出。
三人加三尸入龍口,殺入龍咽喉時便兵分兩路,葉非相柳入腹;蘇景三尸衝腦。
若巨龍全盛,六人入口無異添菜。但這惡龍已經被葉非打得重傷,真龍劍對它的傷害極大;
即便重傷,六個人中隨意兩三個入口,還是能輕鬆應付,但六個人一起來的,自身內分兵兩路,讓它首尾難兼顧。就算是真的神物也有力窮時。何況一條假龍。
惡龍終於抵擋不住,已經被打得稀爛的咽喉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龐大身軀轟然落地。
死了個透。
蘇景才衝出來就聽到一陣歡呼,一位扮相不是普通威武的猛鬼大將軍俯身在地,激動大吼:“大王威風,仙佛難及!常旗子拜見大王。助戰來遲罪該萬死。”
常旗子和他召集的瞑目王舊部衝進來了...只憑他們的本領,想要打通敵陣匯合阿骨王根本就是做夢,他們能衝進來,全靠不聽與細鬼兒接應:
不聽來時,見到一支打着瞑目王旗號的殘兵正在殺獼陰兵大潮中掙扎。但那時候小妖女惦念蘇景,顧不上他們。
後來男人們都鑽進龍嘴巴里去了。這邊惡戰她幫不上忙,是以她返身去接應瞑目舊部,她是懂蘇景的。
果然,見到常旗子蘇景驚喜異常,那份歡喜比着誅殺惡龍怕也不遜色,但也不及細說什麼,揚手將一團黑霧扔向葉非:“這個比不得你的真龍,不過也算不錯。”
黑霧中,隱隱可見一條三寸小龍張牙舞爪,此物長相與浮城天龍一模一樣。
浮城天龍是假的,永遠結不成真龍金丹。但天理的煉化得法,讓這條惡龍也在祖竅中養出了一道精魂,蘇景攻入惡龍腦海,生擒此魂。論成色,比起‘敖元老’給葉非的傳承差遠了,可是葉非的‘龍筋’廢了,得此魂也是一番好滋補。
葉非接過黑霧,一瞥:“破爛玩意,我不要。”
明明是滋補,他卻懶得多看一眼,葉非永遠這副德行,結果惹來拈花大讚:“好葉非,從一而終,正道本色!”
渾人諢話,葉非不理,傷殘胳膊勉力一揮,龍魂黑霧被他扔向相柳:“腦袋掉了那麼多,這個你吃了吧,沒準能長出半顆頭。”
相柳冷哂:“醜陋腌臢,我吃不下去。”說着又把龍魂拋回蘇景:“你家那條泥鰍和十六都修真龍,這條龍魂對他們的修行或有補益,你留下吧。”
“裘平安、十六修真龍不假,但他們都是以本命入真修、爲求至高成就不取外力相助,這龍魂就算擺放面前他們也不會看一眼。”蘇景可不知道十六把葉非那盆‘龍水’喝了,一邊替手下吹牛,一邊又把龍魂扔回給相柳。
明明是件大滋補的寶貝,三個人卻扔來扔去誰都不要,三尸和小賊全都看不下去了,小相柳也眉頭大皺,煩不勝煩的模樣,接過龍魂後又把手一揚...扔進嘴巴里吞了。
上次接到龍魂時相柳快流口水了,才一扔出去他心裡就後悔了...後悔的事情不能做第二次,吞掉惡龍精魂,相柳不忘冷笑,正要說上一句‘麻煩無聊’,結果話未出口先打了個飽嗝,什麼場面話都說不下去了。
赤目還道相柳會把龍魂還回來,沒成想人家這次開飯了,紅眼睛真人愣了愣,舊愁新恨齊涌心頭,轉回頭對蘇景喊:“我以前就說,相柳不是個好東西!”
蘇景笑,一邊笑着一邊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倒下去的不止蘇景,葉非、相柳個個立足不穩,摔。
葉非那盆水沒了、精血藏劍沒了、到如今連龍筋都沒了,現在還未死但已形同廢人,連喘息都吃力,再站不住。小相柳在龍腹中又丟了一顆腦袋,九條性命打沒了八條,最後一命也傷得亂七八糟,吞龍魂是滋補沒錯,不夠想要化解其中力量須得一個漫長功夫,現在除了打個飽嗝外並無其他效果。
三個中土怪物齊齊摔倒,三尸一擁而上,不理另外那倆,都去扶蘇景。
但蘇景不用他們扶,小不聽閃身搶上,打橫將他抱在懷中......被這樣抱着,蘇景皺眉頭:“不太好吧。”
不聽笑:“還成。”
葉非摔了個五體投地,還忍不住問:“任我摔倒不理也就罷了,九頭蛇你們也不扶?不是一夥的麼?”
三尸被不聽‘搶了’蘇景,明明夠時間去扶一下相柳,但赤目攔住了拈花和雷動,由得相柳摔個四腳朝天。
聞言,赤目恨恨回答,還是那句:“相柳不是個好東西!”
蘇景被不聽輕輕放下時候,天空五盞驕陽寂滅。
拈花與赤目立刻緊張起來,又一次‘邪法’盡滅,又一次生死‘抽籤’的時候到了,這一次生死機會、五五開。
見兩個矮子神情有異,小妖女自能曉得其中有隱情,追問:“怎麼回事?”
拈花赤目你一句我一句把‘驕陽凌天’的前一道反噬解說清楚,順便把她來之前的戰況也講了個大概,小妖女聽完揚手去掀蘇景的袖口,隨即俏臉變色:套在蘇景手腕上的‘金火纏’鐲子,鐲上赫然一道裂璺。
得自離山庫的寶物,賦予蘇景真火一變,也爲蘇景平添一條性命,這鐲子不知何時斷裂,已然‘替’蘇景死過一次了。
素手輕輕覆在蘇景的鐲上,不聽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運氣糟糕,一日凌天之後鐲子就斷了。”蘇景苦笑。寶貝損毀、丟掉一命,心疼死了。
一日凌天,一死九生,大大的‘贏面’偏就沒贏,蘇景丟了一命。
蘇景翻過手腕,把不聽的手覆在自己掌下,真不需太多說辭,平平淡淡一句:“爲我護法燃香時間,然後你我殺進城去。”
‘鐲命’早早就丟了;剛五日凌天的對半生死現在尚未分判,若也死了呢?棍命會丟;還要殺進城去?那便是七日凌天了,三生七死,他自己的命去搏。
這筆賬太好算了,話說完時小妖女已經爲他算好了...可不聽不勸,點點頭:“安心行功,我爲你護法。”
很快,蘇景入定去。不聽起身,對相柳、葉非深深斂衽:“連番苦戰,不聽謝過相柳先生、謝過葉非先生。”
謝他倆與蘇景並肩苦戰,謝他們守護蘇景身邊。可是何須道謝呢?
小相柳與蘇景本就是過命的交情;葉非也早都明言會和蘇景在幽冥‘搭夥’。
不聽不去理會這些,男人之間的交情、信義與她無關,她只曉得,他們護了蘇景,她這個妻子就應該去謝。
斂衽過後,不聽掠到百丈外,左手食指伸出,敲了敲纏繞在自己右手腕上的青藤,小賊會意、跳到地面顯現人形,紮了滿頭小辮子的囡囡。
不聽蹲到小賊面前,輕輕說了幾句話,小賊微一愣,立刻搖頭,帶動着滿頭鈴鐺亂響,竟然拒絕了不聽。
小妖女的臉色不好看,繼續開口,她把聲音壓得很低,旁人聽不清她說得是什麼,但不難看出她的嚴厲,很快,小賊的眼圈紅了,圓溜溜的眼中噙淚水。
就在此時浮城上破空聲響,二十頭紅頂兇神去而復返!法術煉製的原因,這些怪物在天性上受克於惡龍,惡龍出戰時候他們逃回城去,現在龍被斬殺,最兇猛那三個糖人個個重傷難動,大好機會它們怎會放過。
三尸縱聲怒叱,衝上前去迎敵。
再也明顯不過,三尸絕非二十凶神的對手,想要護住蘇景等人力有未逮,情形大不妙。不聽俏目顯露焦急之情,卻不起身馳援,繼續對小賊說着什麼,語氣愈發嚴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