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的黑風內,一個身披鵰翎氅的黑麪大漢,手提一條雷光盤繞的長鞭,面色冷漠。
黑大漢身旁,一個年輕漢子抱着膀子斜吊着眼睛,混橫樣子不是裝出來的,在他身後站着個怯怯弱弱的小媳婦。
三個人的樣子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三個人頭頂七尺處,都選擇一盞小小的化形妖丹!
一頭小金鷹、一條小泥鰍、一隻小金蟾。
不是妖靈神什麼?!
祝擺擺大驚失色,別說三個,就是一個他也受不了。他是不知道,還有九十八個火鴉妖靈神沒現身呢之前竹子妖怪根本都沒去在意天斗山上的蘇景和裘婆婆,現在更分不清三位大妖到底是誰的部署。
天斗山的禍鬥一脈早都沒落了,照理說不會再有大妖前來報效。可再仔細想一想,禍鬥族中是貨真價實出現過大聖的,誰敢說眼前三個妖靈神,不是當年焚窮大聖的部下之後?
不管怎麼說眼前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待了,祝擺擺乾笑了一聲,想再說兩句漂亮話,可妖怪就是妖怪,沒有過教化自然就沒有底蘊,尤其草木精怪本身也不擅言辭,祝擺擺張開嘴巴、偏想不出該說點啥再想想還是沒想出詞來,乾脆不說了,轉頭帶上手下走了。
一位混橫的妖靈神大是不甘心:“那啥,就讓他們走了啊?不打啊?”
不用蘇景開口,黑風煞就代爲應道:“你要真是妖靈神,主公肯定讓你打。”
說話中撤去遁法,衆多妖奴落地,當着禍鬥面前裘平安等人都講究得很,再次對蘇景施禮。
藍祈未下來,她有傷在身,受着重照顧,由參蓮子和樊翹護着隱於空中,不涉險地
祝擺擺撤兵,幾頭大禍鬥卻未就此放鬆,爲首的霍老大轉頭望向蘇景:“你是何人?”
“離山弟子蘇景。”蘇景報名,好像真沒發生過‘被逐出門牆’這回事似的:“見過霍老大。”
霍老大從未離開過南荒,根本沒聽過‘離山’的名號,直言問道:“來我天斗山所爲何事?”
這個時候霍老大身後,一頭身形稍小些的禍鬥開口,女子聲音:“你只顧着問這問那,卻忘了還沒謝過離山客人驅逐竹妖之恩。這可不是咱們的待客之道。”
這是一對禍鬥夫妻,霍老大聽了娘子的話,沉聲應道:“該謝的一定會謝,不過蘇朋友身後跟了這麼大的陣仗,若非急行軍去打仗,總要找個地方落腳的!巧得是他自己修得一身好烈火、他手下的烏鴉也都是火修一脈這方圓萬里,怕是再找不到比我天斗山更好的火行地了!”
一邊說着,霍老大低下頭、目光炯炯望向蘇景。
到底是一族的首領,看事情準得很。霍老大正準備繼續說下去,天斗山這天上、山上突兀掀起了一陣大亂,劍鴉呱呱狂喊、小禍鬥們上躥下跳,那份混亂簡直比妖兵攻山猶有過之
烏鴉衛都落在蘇景身後,天上的鴉羣也降低下來,懸浮於山巔;‘小狗兒’們不懂事,天性活潑躁動,又對身懷火行的一切東西都有好感,見了這些烏鴉,覺得又有趣又親近,‘大人’講話的空子,小東西們一頭一頭都撲起來去找劍鴉。
它們沒惡意、更不是要吃烏鴉,只是想找烏鴉們玩耍罷了。
可烏鴉們哪知道它們想幹啥,立刻就嚇得炸了窩。
擾了這夥子烏鴉,便惹出了毀天滅地的聒噪,衆人全都被吵得頭皮發炸,烏鴉衛趕忙安撫鴉羣,大禍鬥則大聲呵斥孩兒、約束這些調皮傢伙,亂了好一陣子纔算重歸安寧,之後霍老大眨了眨眼睛,剛纔準備好的質問忘記該如何說了
片刻,霍老大幹脆不措辭了,直接問道:“你可是要奪我天斗山?莫看你手下有三大妖靈神,焚窮大聖之後寧死不退!”
蘇景伸手指了指三大妖靈神,直言相告:“假的。”
裘平安滿面冷笑、正把自己的妖丹小泥鰍耍得上下翻飛,忽然聽到蘇景揭穿老底,饒是他一貫臉皮厚,臉上也不禁一紅,嘿嘿嘿地訕笑幾聲,一擡頭把妖鈴蓮子吞回肚子裡,不耍了。
黑風煞做事更簡單,伸手便自己的‘化形妖丹’抓住、拋向霍家之人:“自己看!”
這讓霍老大意外十足,但詫異過後,也對蘇景好感陡增。‘霍妻’問:“這等機密大事,你也肯直言相告?”
“這算什麼機密大事,又沒想過和你們打架。”蘇景笑了笑,說的是實話,但是這實話還有下一句他沒說出口:妖鈴蓮子不算機密,一羣假妖靈神中藏了個真妖靈神纔是他現在最大的依仗!
見對方敵意減退不少,蘇景話鋒一轉,直入主題:“妖筋脆弱,並非不可重新錘鍊;天火之毒,也能慢慢祛除。”
霍老大又是一驚,他的妻子更是脫口道:“你怎會知道?你可有管用法門?”
蘇景邁步來到大黑犬身前,揚起一隻手掌:“請手。”
‘霍老大’那巨大的身形一抖,化身一個四十來歲的肥壯大蠻,獸皮裹身、披頭散髮、赤足赤膊、彎彎曲曲地紅色火焰紋身爬於黝黑皮膚,迎上蘇景、與他雙手相握。
蘇景說一句:“造次”,緩緩催動自己的陽火真元,順着蠻漢的手掌流入他的經脈
‘金烏大焠真’稍加施展,不是全套的功法,只是顯出了其中拓脈、焠絡的幾個小小法門,淺淺一放便告收斂,蘇景撤手、但並未把那一段流入對方經絡的陽火收回,送給霍老大了。
大家都是玩火的行家,蘇景露出一手本事,又哪還用再多說什麼。霍老大臉上綻放喜色:“進門說話!”說着轉身就要帶蘇景‘進門’,蘇景卻笑了笑,站着沒動。
天斗山上光禿禿一片,大小禍鬥進出都靠陣力、妖術。蘇景不知它們的老巢是個什麼樣子,又哪會貿貿然跟它們進門,萬一裡面有什麼厲害埋伏,一進門就被架在火燒給烤了怎麼辦。
霍老大馬上就想通了這個關節,轉了話鋒:“大好天景,在外面聊一聊更舒服。”
‘霍妻’則帶上幾位同伴返回山裡,跟着他們進進出出、兩個‘山胎’大漢也一起忙碌,鋪陳長石擺果酒設野味,很快就在山巔弄出了個待客的模樣。
賓主落座,霍老大饒有興趣:“你這是什麼火法?端的了得!”
蘇景應道:“金烏正法,太陽真元,其中有一項法術正應得小禍斗的病竈,喚作金烏大焠真。”
蘇景和霍老大落座說話,青雲小姐和裘婆婆、裘平安等人站在不遠處,小金蟾眉頭微皺,裘平安疼媳婦,見狀問道:“在想啥?可是覺得主公何必廢話,直接動手搶了這座山最省心?咱家主公不是這樣的性子。”
小金蟾搖頭:“倒不是這麼說,剛纔竹子妖怪欺負上門,禍鬥明擺着不是對手還要庇護兩個家奴,這等又忠厚又倔強的人家咱不能欺負。我是覺得這山牽扯是非,那個竹子將軍未必不會再來找事,咱們尋個落腳之地,清淨踏實才是最終要的。”
青雲是個富家小姐,裘平安則是個混世魔王,這方面他算是有見識的,給娘子耐心解釋道:“見過禍鬥和那個竹子妖精,你還不明白麼,中土把這裡叫做南荒,實則一點也不荒,至少不缺精怪,都他孃的典軍中郎將了,老子以前還是黑蛟江大都督嘞”
啐了一口,裘平安繼續道:“不用問了,南荒各處、尤其適合修煉的地方怕是早都被妖魔鬼怪佔了,哪還有清寧安寧之地?換個地方便沒有是非了麼?說不定會攤上更大的麻煩,與其如此,又何必捨近求遠。”
“再說這天斗山,它有三個好處,一是火行烈,方圓萬里難尋;二是這裡還算南荒淺處,距離中土近,咱們來去都方便、進可攻退可守;三就是山中有禍鬥,又正好身子不行、給了咱們一個施人情的大好機會最關鍵處,禍鬥是重情義的精怪,咱們幫他們驅逐敵人在前、爲他們治病就命在後,以後就算竹子再來找麻煩,它們只會主動承攬。禍鬥是盤踞在此無數年頭的土著,只要病好了,身子結實了,想要保住天斗山一方太平不是難事。”
一改混橫本色,這連番大論小泥鰍說得頭頭是道,連東北口音都沒有,聽得大黑鷹上上下下把他好一番打量,都有點不敢信他真是裘平安。
青雲和裘婆婆則眼睛發亮,前者傾慕後者暢懷
霍老大這邊,和蘇景說起火行功法興致昂昂,聊了好一陣子終於轉入正題:“請你治病,須得什麼酬勞?”
蘇景也不拐彎抹角:“如你之前所說,我要找個落腳之處。山表即可,不會打擾你們。”
霍老大甕聲而笑:“好朋友在我家住上一千年、一萬年也沒問題!理所當然的事情,哪能算進酬勞!”聽上去的誠懇說辭,細細一品卻飄忽異常,‘好朋友’是什麼?蘇景算麼?
“你未現身前,蘇景便打定主意爲小禍鬥們治病了,就算你不容我們落腳,小狗兒們以後能痊癒。”此時裘婆婆淡漠開口:“也不用霍老大現在就把咱們當朋友,日久見人心,這五個字總不會錯的。”
蘇景則哈哈一笑:“婆婆說得對,其他都先不用說了,先治病吧!”
這天斗山分作內外兩重天,平時禍鬥一脈都住在內一重,只有需要引動天火流星時纔會出來,這山表如何對他們根本無關緊要,蘇景想要暫住於此,這個條件實在太‘稀鬆’,霍老大轉過幾次念頭,總是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
禍鬥一族待友以誠,但是對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又怎能沒有戒心?
大家才初見,沒有交情又何談信任。蘇景自然曉得這個道理,這種事情光靠着嘴巴說沒有用,只有在做事上見分曉了一個月後,第一頭小禍鬥痊癒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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