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大人另有要事在身,能不能來還說不好......’花青花初見蘇景時如是說。
尤大人的‘要事’,就是想辦法把虛弱昏迷的賀餘救醒。若能讓他及時醒來,尤朗崢會帶上師兄同來離山,若未能喚醒,猶大判自己也就不去了。
如願,賀餘醒來,賀餘趕來!
蘇景搶身到師兄身前,猶大判此時已然放開了賀餘,揹負雙手悄然退後。
蘇景想笑,可眼睛鼻子一起發酸,越修行眼淚就越不爭氣;想施禮,但是長身一揖又哪裡掏得光心中的激動......來到師兄事前,蘇景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賀餘笑了:“結婚了啊,快活不...咳,你怎...咳,成何體統啊。”話說半截變作搖頭嘆息,對面那個孟浪小子居然張開雙臂,抱了上來。賀餘自己站穩都屬勉強,哪裡躲得開。
在普通離山弟子心中,賀餘師叔祖平日不苟言笑,又曾主掌過刑堂,是個不折不扣的古板人物。但蘇景和他接觸頻繁,曉得師兄是真正面冷心熱之人…再如何心熱也受不了師弟上來就熊抱,賀餘不耐搖頭,有心掙扎可又轉念一想:憑自己現在,必然掙扎不開,衆目睽睽下,離山小師叔抱着離山老師叔,老師叔還玩命掙扎?豈非更不像樣子。
賀餘師兄忍了。
幾乎同個時候,瀋河爲首大羣離山弟子也在驚喜中快步步出人羣,都沒顧上與身邊賓客打一聲招呼,整肅衣衫。晚輩跪於地面,塵、林兩位同輩長身而揖,口中唱諾拜見賀餘,聲音不算整齊、中氣尚嫌虛弱。可包涵由衷尊敬之言出口時總會顯得特別響亮!
賀餘還被蘇景抱着,兩隻手自蘇景肋下伸出、對同門擺了擺;老頭的下巴墊在蘇景的肩膀上,對同門笑道:“快起身,都起身...蘇景。你再不放手我這就回去。”
蘇景嚇大的。理他那個,只當沒聽見。
在場修家無數,願向賀餘致敬又豈止離山弟子,名宿長輩做平輩拱手之禮,後生晚輩直接跪下叩首。迎抗天劫,中土修家萬衆一心人人可敬,但是像賀餘這般,棄自己的飛仙天劫不顧,以大好性命和無盡逍遙來換乾坤氣數的。試問天下幾人能做到!
賀餘可敬。當得此刻衆人的致禮。
蘇景總算抱得過癮了。放開了老頭,退後一步,這纔回答賀餘之問:“啓稟師兄。我心裡快活。”說完回頭一招手,早就等待一旁的不聽趕忙跳上前。猶豫剎那...這又不是拜見高堂,哪能頂着蓋頭來見師兄?新娘子驚世駭俗、一把掀了蓋頭,盈盈斂衽:“不聽拜見賀師兄。”
她一揭蓋頭,賀餘也嚇了一跳,有心讓她趕快蓋回去這話做師兄的也沒法說,失笑搖頭,心裡琢磨着這還真是兩口子啊,爲夫的那個上來就抱、爲婦的那個伸手就掀喜蓋......在場衆多修家倒是沾了賀餘師兄的光,萬千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新娘子的俏面上,旋即、人人心中一聲喝彩!
不聽本就是美人,五官精緻不必多說,更勝得是她天生帶來的那份明浩快樂的氣韻,而今日終於嫁得心上人,盼望的風光大嫁真的風光無限,陰司重禮天下齊賀,放眼人間得享這份風光的女子又有幾人!
心中快樂,自然神采飛揚,打從來到中土後從未有過的踏實和開心,襯得她愈發美豔!另外,這個世界罕見的三瞳相套再爲她添出幾分妖冶、幾分迷離......今日此間,美人無數,但又有誰比得了這個來自莫耶的小小仙子。
連賀餘師兄都‘哈’地一聲笑:“弟妹一表人才,果然不曾委屈我那毛躁師弟,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說着老頭兒伸手向着自己腰畔摸去。
摸了個空、老人面上神情一僵。習慣使然,想去解自己的乾坤囊,做師兄的打算給小不聽一份見面禮。可開懷之下他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個‘死人’,遊魂剛剛甦醒,除了身上的一件袍子,他什麼都沒有。
“賀大人忘記了,來時路上你怕跨界不便,將賀禮暫時交予我來攜帶。”不遠處尤朗崢微笑開口,隨說話邁步上前,把一方木匣遞進了賀餘手中。
蘇景的眉目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是尤朗崢特意爲賀餘師兄打圓場,在這瞬間裡,他只想放開聲音做開懷大笑!中土世界爲何值得師兄捨生相救:便是因爲這方天地,養育好人無數!離山是好的,修行正道是好的,幽冥陰司也是好的,好好好!
賀餘對尤朗崢點了點頭,轉目望向不聽,不貪功,微笑:“禮物不是我的,但心意不會錯,蘇景能娶得你,他愜意開心,我便快活舒暢,好孩子,恭喜了。”言罷將手中木匣打開來。
突然間,連串神鳳啼鳴洞穿雲霄,匣中七彩光芒暴起,一頭赤色鳳凰振翅飛出。
赤鳳後,橙鳳出;橙鳳後,黃鳳隨;黃鳳後,翠鳳追......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七鳳接踵而出。
七鳳翔於天,並不遠去,圍在衆人頭頂天空來回盤旋,翅膀揮動中金輝點點散落,昂首啼鳴中隱現仙樂和應!
又何止七頭鳳凰,幾個呼吸功夫過後,賀餘手中那隻裝鳳的匣子也向九霄衝去,在天空翻了幾翻、陡然暴漲開來,趁銀焰化金輦,七彩鳳凰振翅迎上、入駕繮,仙禽神物自貶身價、心甘情願做了拉車之禽。
鳳輦再向高空衝去,堪堪快要徹底消失於衆人視線時候突又掉轉回到,一路俯衝直至地面,最後安安靜靜地站立於蘇景、不聽身前,七鳳俯身垂首,模樣乖順......蘇景絕非眼界淺薄之人,但此刻也愣住了,看看師兄,又看看猶大判:“哪、哪來的?”
車輦豪華驚人,可是比起那七頭鳳凰就不值一提了,至少以在場衆多高人的眼力,都敢篤定鳳爲真、真正仙禽!它們的身價,比着金烏又能差得幾許?!
“封天都總衙,後院裡養的。”小鬼差妖霧替尤大人回答,一副‘雞雞鴨鴨何須多提’的模樣。
蘇景的眼角開始跳動:“有這等仙禽...西仙亭的時候怎麼不派出去。”
“區區幾個腌臢怪物,哪用得鳳凰出手,你足夠了。”妖霧繼續回答。同個時候猶大判的密語也入蘇景、不聽、賀餘三人耳中......
這七頭鳳凰的來歷,和金烏陽三郎頗有幾分相似,七頭神物本爲一窩雛鳥,太古時自陽間隕落,一縷遊魂落入幽冥,被古時的判官引入陰陽司,但無人去刻意祭煉她們,只是簡簡單單的養着,無數年頭下來,七頭鳳凰倒是都長大了、強壯了, 可是身內無絲毫法力,除了飛得又快又漂亮外加身體強韌,和普通禽鳥也不見什麼區別。
那這份禮物送的是什麼?是排場。
凡間修家,誰也看不穿仙禽底細,只當她們都是‘真的’。離山小師叔喜歡排場,尤大人就送他一份排場,誰讓他今天結婚呢。
聽過大人解釋,不聽眉飛色舞,望蘇景:“咱倆坐坐鳳凰拉的車?”
“結婚呢正。”蘇景可不像不聽那麼淺薄。
“哦哦。”不聽總算想起了正經事,忙不迭又對賀餘師兄道謝,揚手把紅蓋頭重新蒙在了頭上。
喜事繼續,與東土習俗稍有不同的,一對新人並肩攜手,由大羣賓客簇擁着,原路返回又向離山方向走去。蘇景一隻手拉着不聽,心思卻無法專注,總也忍不住回頭去找、去看,看賀餘師兄。生怕他身體虛弱如此,走在如此熙攘的人羣中會被哪個愣頭青擠到、踩到...明知不可能,卻沒辦法不擔心。
待他第四次回頭去找賀餘的時候,師兄便不用他找了,三尸攙扶着來到他身邊,與賀餘一起的還有塵霄生、林清畔、瀋河等人,塵霄生笑道:“免得你擔心,更免得今天這個日子口,賀餘師兄把新娘子的專寵給奪去了。”
這是高人該說的話麼?塵霄生怡然自得。蘇景、賀餘等人失笑搖頭,不過師兄就跟在自己身旁,蘇景心裡確實踏實了。
五里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算遠,到訪賓客雖重傷者衆,但大半都還能走下來,個別有幾個堅持不住的亦有鬼王等人暗中照顧着。人羣熙熙攘攘,向着離山緩緩移動,纔剛走了不久忽然咚咚噹噹鑼鼓聲大作,旋即喜慶調子奏響開來......絕非修宗琴韻、仙家簫笛,而是最最正宗不過的,凡人嫁娶時的歡鑼喜鼓、響亮嗩吶。
不用問了,這是紅長老的主意,真金白銀從離山附近市鎮村落中請來的樂手。
嗩吶調、鼓樂聲,落在清靜離山腳下沒法說的俗不可耐,可也無以形容的歡快喜慶,紅長老下頜微揚,陶陶然:“好聽,以前居然從未發覺,這些調子如此悅耳。”
話說完不久,南方天空忽現出滾滾濃雲。白雲,潔淨無瑕,但以修家靈識相探便能察覺雲中妖氣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