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津陰陽司二差頭馬喜不久前去往陽間,將所有事情都打探清楚,回幽冥後不敢有半字隱瞞,盡數報於屍煞二將軍。
阿二立刻傳訊蘇景。
法傳靈訊勝在迅捷,弊端則是承載不了太多信息...無妨,一道不夠就五道,五道不夠就二十道,這等大事阿二曉得一定要儘快再儘快、報與少主知道。
前後靈訊三十一道,有關人間硬抗天劫情形、賀餘師兄隕落、離山劍宗與各天宗現狀盡在其中。
在收到第七道靈訊時蘇景便已熱淚盈眶,三尸更是嚎啕大哭!
既知前因後果,再聯想塵霄生師兄的‘縈魂’手段與他的‘急急急’,蘇景哪還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塵霄生師兄要闖極樂川、帶走賀餘師兄。
敬仰、哀慟、自豪、遺憾、憤怒、心疼甚至因自己不在陽間而來的愧疚,諸般情緒糾纏一起,修行五百年,人間悲歡離合見過無數,至性人總不免感懷,卻從未如今時此刻,壯懷激烈、瘋中狂狂上癲癲到痛徹心扉!
而趕到附近,遙見前方兵潮涌動,殺伐聲滾蕩,更是一下子將蘇景的心緒引爆開來,少年怒,那無邊火海焚卷幽冥蒼穹,蘇景哭蘇景嘯蘇景長嗥如被斬斷一腿的惡狼:
不放吾兄,斷爾輪迴!
斷誰的輪迴?
極樂川判官李德平?趕來相助陰陽司的諸多鬼王?都不是。
惹到塵霄生,了不得傾滅極樂川,斬殺此間所有惡鬼;可是惹了蘇景...陰陽司最看重的是什麼?輪迴吧。他真就敢蕩平封天都。撞碎陰陽司最最看重的輪迴——敢不放我家兄長,不妨一試。
蘇景已瘋癲,幾近入魔。
本性如此,天地難改。
說我渾、說我瘋、說我不懂輕重不知進退不顧乾坤大業?少要廢話了。今時此刻我只看、之問一事:你放不放人。
紫金雲駕上,一品大判只覺頭大如鬥,本還盼着蘇景來了能勸下塵霄生,哪想到渾人之中有渾人。小瘋子不如大瘋子本領大,可小瘋子比着大瘋子還要瘋。
紅袍大判,口中狂呼‘斷爾輪迴’,幽冥世界歷經陽世五圓而未見、亙古未見,當得陰間古往今來第一奇景。
“蘇景,你瘋了!”紫金雲駕上一品大判又急又怒。
“放人!”迴盪火海的一品大判目眥盡裂,嘶吼:“放...人...啊!”
已經跨入第十三步,將極樂川護篆撕扯得得尖銳怪響的塵霄生縱聲大笑:“蘇景,吾弟!”
小瘋子越來越瘋。大瘋子大笑喝彩。另外還有三個矮瘋子嗚哇怪叫着讓人聽不清的古怪聲音。劍陣行轉接引天星,狠狠轟襲護篆。
護篆反噬?對不死三尸只算個全無味道的狗屁。
老判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急躁。沉聲開口:“蘇景,你且聽我說。只幾句話!”
蘇景目光如血:“你講。”
“塵霄生不曉得,你又怎會不明白,尤大人已在褫衍海中對你說清,他這一代陰陽司,不再仇視陽間修家,正正相反的,凡修家遊魂入幽冥,皆可得善待,很快就能重新入輪迴再進陽間投胎......”尤朗崢仍在閉關,趕來的是十花大判高大人。
“善待個屁,”一個字一個字,硬生生自蘇景的牙齒間磨出來的:“他說過,修家前生幾境,遊魂入司後會給追責幾棍。”
塵霄生聞言面色陡然猙獰,自他來到極樂川后、第一次面露猙獰:“哪個狗賊敢對吾兄行刑動棍!”
若是其他重要弟子在此,林清畔也好瀋河也罷,甚至嫉惡如仇的扶乩仙子,闖司則已,但不會失去理智,更不會在此刻彷彿‘拱火’似的附和蘇景......偏偏來的是塵霄生。
而蘇景之言未完,繼續恨聲道:“再說輪迴,返回陽間做人還是做狗?做草還是做蟲?還不是隨意安排!我師兄爲人間爲天下棄性命棄仙途,落入陰陽司你就把他隨意‘編排’?我借法於你護得總衙安穩、我於褫衍海營救尤朗崢保得輪迴順暢,我不曾虧欠陰陽司分毫,我兄有難你卻讓他轉生做狗...啊呀,氣煞我也!”赤紅光芒暴漲,千里火海翻卷成狂,轟轟烈烈傾瀉極樂川!
十花判恨不得隨便找個誰狠狠打上一拳,哪個說要讓賀餘來生做狗啊。
不過蘇景所言並非臆斷,‘做狗’之說是他太偏執了,可修家遊魂重返輪迴確是‘隨意安排’的,來生投胎成何物,判官不會主動干預。
就在此刻,一道劍氣自北方來,劍氣過處,那個方向上、趕來馳援陰陽司的鬼王兵馬盡數崩散,大好軍陣炸碎,千萬陰兵飛散八方,總算出劍之人還留了一絲餘地,未曾真正催力傷人,隨劍氣奇襲,黃裙女子顯身天際,緩步走來。
九王妃駕到!
小九王的事就是九王妃的事,離山的事就是陸崖九的事更是淺尋的事。
頭大頭大還是頭大,十花判真想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就犯了太歲,還是一羣太歲。
從陸崖九的淵源上算起來,淺尋也能算作離山之人。
離山最不講理的三個人齊聚極樂川。
“我保賀餘轉生必是大富之家,我保賀餘轉世之身資質上上,我保賀餘以後世世代代,轉生皆如此!遲早能有一生勘破仙途重續飛仙大道!”十花判真是沒辦法了,開金口一連三保,條件簡直寬厚到他自己以前做夢都想不到,卻不料蘇景一聲怪叫:“便是說,你不放人了?!”
劍意凜凜,淺尋擡手、狹長劍遙指極樂川;獰笑桀桀,塵霄生邁步。第十六步!
跟渾人真是沒辦法講道理,十花判只覺兩腮發酸,說不出的鬱郁......十花判身旁忽然開出了一朵海棠花兒。
花盛放,投影於天。判官身前碗口大的花兒,倒映於蒼穹的影子卻鋪展無邊,直至視線盡頭!再一眨眼,那漫天花影由虛入實。皆盡變作了真的花兒,千千萬萬、碗口大小的嫣紅海棠。
九霄雲上,花海涌動,與蘇景的火海隱成對持之勢。
海棠花兒之後,又是三朵金絲牡丹,富貴之花盛放,金色颶風憑空而現,風旋、如巨龍,自地面直衝於蒼穹。三花相聚三道金黃龍颶互繞。未強攻但風勢直逼塵霄生。
牡丹結法成形。又是五支刺梅落下,斜插地面,枝頭遙指淺尋。全無花俏的五支梅花,卻惹得淺尋稍揚眉。脣角勾勾、略顯趣味。
十花判實在不想與這羣陽間來人爲敵,但他到場,又豈容蘇景等人打碎極樂川、真個把人犯劫走!
“蘇景,我知你因陽間事情、因師兄隕落心懷怨怒,但你這怨氣邪火對我陰陽司發不着,傷你師兄的不是陰陽司。極樂川秉公執法,全無過錯。”十花判目光直視蘇景:“借法紅袍、營救星月,足見離山正道,本官永感於心。但你今日,只爲一己親疏便瘋言妄行......蘇景啊,你的大義何在!”
蘇景靜了下來,靜、卻不安,如暴風驟雨爆發前那一刻的沉寂,火焰不再搖曳、怒潮不再涌動,可那一片火海正漸漸變得透明起來,熾烈到燒掉了火焰本身的顏色。蘇景聲音陰沉:“陰陽司沒錯,但我仍要帶我兄長離去,哪怕閻羅阻撓。重入輪迴...丟了記憶,忘了自己,畢生辛苦化歸廢土,來世...不如今生。”
“大道大公平虛無浩淼,太飄太遠我看不清。大惡無惡懲,大善無善終,管他前生如何,一入輪迴萬事介休...這等大義我能懂我也認,但我還有另一‘義’。”隨着蘇景說話,身上大紅袍竟變化開來,自威風森嚴一品官袍又重新化歸陽間時模樣,插肩劍袖飛魚袍:“若未修行,我之所願,維護鄉里一小捕!入得修行,得飛天徹底之能,便是管天管地一小捕。”
“惡無懲,天不懲,我願懲,懲於今生;善無報,天不報,我願報,報在今生。以我所能,還今世因於今世果,不負當年九祖拔劍相救,不負今生修行一場。現世報,義不大,卻無可改。”一品袍完全變成了飛魚袍,前胸後背兩個‘好’字斗大醒目,一如既往,七道黑蟒化作小小莽紋拱衛於‘好’。
仍是那個字,可今時再看,哪還有分毫可笑。
白馬鎮上時時磨刀、聽着神仙懲惡揚善故事長大的小小僮兒,早把這一個‘好’字寫在了心上;
踏入修行,厚着臉皮坑不了再打的正道小師叔,行事不擇手段,但寫在了心頭的‘好’字始終不變;
一頭栽進幽冥,人因袍富貴,做得一品判,可是不管身份如何變化,當那袍子直映本心時,那‘好’字仍在仍醒目!
‘好’是什麼?是不作惡,是多行善,更是讓作惡之人得懲戒、警醒四方莫作惡,讓行善之人得償報、鼓舞周圍人多行善。
蘇景不覺得陰陽司有錯,不過...上上大善若不能償報於今生,那就去他媽的來世!話說完,蘇景一飛沖天,火海再動,惡浪如山層層涌動,滾滾飛旋。
‘啪’地一聲淬烈巨響,塵霄生第二十步踏出,極樂川護篆徹底崩碎,大笑聲中美豔男子帶上三個分身,邁步向着三品衙大門走去。
淺尋身畔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黃裙女子倚坐枝椏間,懷抱長劍微微笑着、目光穩穩落在十花判身上,口中卻對蘇景、塵霄生說話,聲音平靜:“天上地下,海棠牡丹梅花兒都交給我,你們去找賀餘吧。”
“慢。”十花判又一次開口,不過這回何止的是正要施法硬抗狂徒的李德平,喊喝同時,大判的花兒法度盡數收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