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雲之內,蘇景長呼、長吸,身周風火妖嬈不變,但範圍縮小了許多,不再匡護三尸。
三尸並無半字怨言,蘇景不死他們不滅、蘇景吹燈大家一起拔蠟,這個道理三尸比誰都明白。
被雷劈死很疼,但死死活活的次數太多,難免就有些麻木了,雷動與拈花滿臉無奈,活過來時乾脆連眼睛都懶得睜了,唯獨赤目,一雙眼睛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抓緊一切機會死死瞪向蘇景的手、左手。
金烏是神物,雖已神消身毀卻骨性猶存,所以蘇景在修煉陽火時能夠感受到烏啼、所以現在這些骨頭還能夠凝聚成生前形狀,但是這副骸骨剩下的也僅僅是骨性了,連神魂都被毀掉,又怎麼可能還記得仇恨。
所謂骨性,充其量只能算作習性,沒有智慧、不存好惡,只是與生俱來、烙印入骨的本能罷了。
金烏有天生向火的本性,最愛徜徉於陽火靈元中;遺骨屬喪物,與藍祈的陰風屬性相扣相合,沐浴其中也是本能驅使。是以骨金烏撲向蘇景不假,但是和報仇扯不上半分關聯,它是衝着風火雙靈去的。
可惜煌煌神物,如今只剩下一副骨頭,在蘇景身邊它能受到風火雙靈的輕拂,卻無法被這些靈元收用於體內,本能的追逐着、本能的焦躁着,圍住蘇景飛來飛去躁動不安,直到蘇景伸手將其捧在手心
三個時辰之後又是三個時辰,靈元滲出不絕。從上午到黃昏、從黃昏到子夜再到黎明。繼而第二天、第三天,離山弟子們不驚了,五臟六腑都驚累了,腦子也驚麻了。
直到第四天破曉時分。劫雲之內突顯異象,一聲聲古怪的啼鳴聲自光明頂直投雲霄,雷光閃爍中,肉眼可見那片劫雲內,閃現出一頭巨大猛禽的輪廓,而最最明顯的特徵莫過於:那鳥兒有三隻長足!
直直持續了小半個時辰,驚人響亮的啼鳴才告停歇,隨後風火靈元消失。劫雲籠罩下的破境洗煉總算結束了。
又過一個時辰,正午之前,於最後一陣幾近瘋狂的雷光撲涌之後,壓在光明頂上整整四十八個時辰的厚重劫雲忽然崩碎開去。轉眼隱匿於風中,劫數已過……衆人苦苦守候四個晝夜,此刻終於等來結局,全都精神一振,把目光投向光明頂、尋找蘇景。不料,就在劫雲散去的下個剎那,還不等衆人看清楚什麼,一蓬烈焰猛地從地面沖天而起。
熊熊烈焰。籠罩了整座光明頂;燦燦金紅,明耀八百里離山!
陽火璀璨。烏潮再起,莽林中的劍鴉振翅狂舞。圍住那巨大的火堆層層打轉,呱呱亂叫個不休。這個時候蘇景的聲音自烈焰中響起:“速速退散十里!”
劍鴉通曉人言,立刻四散飛去;離山弟子明白將有異變,誰都不是不聽勸的二愣子,也向外擴散開去,而片刻後,在‘轟’的一聲暴鳴裡,光明頂的大火陡然擴展開來,向外延展整整十里。
下一刻,火焰自蓬勃爆發後又迅猛收縮,不過眨眼的工夫,彷彿要把整座乾坤都煉掉的兇猛陽火便消失於衆人視線,而光明頂正中無端顯出一棵參天巨木:火紅幹、火紅枝、火紅蓋!
風繚繞,有紅葉自枝頭飄落,還不等落地便化作一道火焰、又復飛回樹幹。
剛剛那大火,變成了一棵火樹!樹蓋寬廣,穩穩籠罩住光明頂。
一棵樹,還是兩棵樹?只看一側,不過是棵桑樹吧,雖然蒼聳雄偉,但脫不開桑樹之形,但是兩棵桑樹同根偶生,更相依倚,再加之它們的火幹火冠那便是傳說中的金烏棲身神木:扶桑古木!
金烏真策,每破一境得一門本命法術,蘇景破第三境得到的本命法術就是這棵凝結天地火元、由真靈幻化而成的神木扶桑!
劍鴉一見扶桑神樹,黑紅相間的眸子裡立刻露出濃濃嚮往,紛紛振翅飛上前去,一隻、兩隻、千隻、萬隻、直到最後所有烏鴉全都並翅立於枝頭,由此火紅樹蓋也變成了烏黑顏色。
蘇景就站在樹下,衣衫襤褸、披頭散髮、滿臉滿身的血跡,但他的眼睛很亮,看看書、看看烏鴉、看看終於‘死到頭’的三尸、再看看沒有了柱子的光明頂忽然,笑了起來。
‘攀那一階一階、看那一景一景’。
劫數到來時的驚愕、火遁無法發動時的失望、重重雷劫下的求生、風火雙元涌入時的欣喜這他孃的就是風景了,一場好看得要人命的大風景!
破境了,而且一下子破了兩境;
續命了,如是、小真一,加起來一百零八年,這要算進歲數裡去,自己現在還沒出孃胎嘞;
渡劫了,還沒準備好呢劫數就來了,這還沒過癮呢劫數又走了;
洗煉了,破境靈元是洗煉,劫雲雷暴何嘗不是洗煉,現在這神清氣爽的,怎麼就能這麼有精神;
再就是發財了,真格發財了,師父就是師父,給沒見過面的徒弟留了件好東西。
蘇鏘鏘越想越滿意,沒法不笑。而越笑就越響亮,開始時還是穩穩當當地愜意歡笑,彷彿剛剛吃過了一尾新鮮蒸魚、聽過一場悅耳琴笛;後來就變成了突然撿了大錢成了暴發戶似的大笑,眉飛色舞、不能自已,打從骨子裡透出來那份小人得志的笑聲。
這就是修行之樂麼……紅長老轉回頭,看了身後弟子一眼:“你們傻笑什麼?”
劍尖兒、劍穗兒、方先子,三個晚輩站成一排。一起望着蘇景、咧着嘴巴和他一起笑。
其實又何止他們三個,此刻光明頂四周數千離山弟子中不知多少人都在笑。
其中有裘婆婆、扶蘇、白羽成這些與蘇景親近交好之人,更多的則是和蘇景並無太多交往、甚至以前從未來過光明頂之人,只因蘇景笑得太開心、笑得太清澈。讓旁觀之人不由自主就隨他一起笑了起來。
一邊笑着,蘇景回過頭去看三尸,六翅古怪童棺收回、極品長劍還鞘,雷動與拈花立於蘇景身後,目光冷清神情淡漠、雙手抱胸、頭微垂,靜靜看着自己的腳尖,說不盡的滄桑看不透的殺氣,真正是一份浪跡天涯的劍客氣質。
唯獨那個赤目。沒去和兄弟一起裝樣子,圍住光明頂上的黑鴉火樹爬上爬下,時不時‘嘿嘿’傻笑一聲:“寶貝。”
蘇景目光再轉,光明頂已經變了樣子。一百七十七根大柱蕩然無存,不知是陽火淬鍊還是火數紮根之故,青石鋪就的地面已經變作琉璃之態,隱隱泛着劍紅光芒。
還有,十三個被劍魂斬斷的劍羽堆放一處。映襯着陽光、亮晶晶的,它們只是被損壞,假以時日祭煉一番便能重新使用。之前的雷劫只對人不對物,對它們不存絲毫影響。
蘇景笑夠了。邁步過去把地上的散碎劍羽收回囊中。
忽然一個蒼老聲音響起:“採劍鬥擂,勝出者光明頂弟子蘇景。我離山赴劍冢採劍人選已定。恭喜蘇景師叔。”
以一敵五,敗了四個嚇傻了一個。蘇景完勝全無異議,主持長老盡職盡責,朗聲宣佈結果,爲之前的劍試大比收尾,之後他又落到地面,當先對蘇景躬身一揖,語氣真誠且歡喜:“再賀蘇景師叔破如是、悟小真一、闖過真一雷劫!弟子恭祝師叔仙途坦蕩,早日勘破仙果永享逍遙!”
衆多離山弟子也都回過神來,由本宗師長率領着紛紛落地,圍攏於光明頂齊齊向蘇景躬身唱祝:賀蘇景師叔祖破如是、悟小真一、闖過真一雷劫!弟子恭祝師叔祖仙途坦蕩,早日勘破仙果永享逍遙!
喊喝不算整齊,但卻嘹亮驚人,暗含真元的聲音匯聚一起化作滾滾聲浪,直衝雲霄!
蘇景從人羣中找出了任奪:“我還是真傳弟子吧?”
任奪語氣淡淡:“自然是,師叔保住了真傳身份。”
蘇景靜靜望了對方片刻,忽然一笑:“認個錯,我便不追究了。”
周遭又復安靜下來任奪會向蘇景緻歉?若他不肯低頭,蘇景又能再追究什麼?!
任奪回望蘇景,神情同樣平靜三息過去,他鞠身深躬,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退讓了:“我錯估了師叔的成就,致歉、望勿怪!”言罷說完、稍作停頓,老頭子的眼中忽然劃過了一絲笑意,雖快、卻未能逃過‘金烏之眼’的辨查,笑意一閃而滅,任奪又拱手:“恭喜你。”
蘇景點頭,笑容坦然:“多謝任長老。”再轉目,很快找到之前和他狠打過一場的滇壺峰四位青秀。
四秀之首是盲人少年,但他的反應卻最爲敏感,比着三位師兄弟還都要更快察覺蘇景望了過來,立刻躬身:“賀喜……不等說完蘇景就擺手打斷:“你叫什麼?”
“弟子王紅巖。”盲眼少年回答,另外三人也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蘇景又去找公冶長老,笑道:“這四個晚輩助我破了第三境,他們的劍器又皆被我毀去,我想請您幫個忙……哪還用蘇景把話說完,公冶長老哈哈一笑:“好說!”
滇壺峰四位新秀弟子同時面露喜色,忙不迭謝過蘇景、謝過公冶長老。
接下來光明頂上少不了一番應酬,有關‘如何破悟真我、唯一’、‘靈元洗煉爲何這麼漫長’等怪事蘇景一概不答,隨口說笑着把離山衆人打發了,之後受損劍羽交予烏鴉衛重新祭煉,又對三尸交代一句:“我去看師母,你們也來吧。”隨即發動火遁進入山核小院……體內藏劍魂?白狗澗之戰就是它驚醒後所爲?什麼劍的劍魂如此霸道?”藍祈大吃一驚。
蘇景搖頭:“我也不知道。”說話同時將劍魂上鐫刻的那兩枚古篆字抄錄下來,請藍祈過目:“您可識得?”
藍祈掃了一眼,聳起肩膀:“我一外地人,能認得現在的中土漢字就不錯了,古篆不認得。”
三尸和蘇景的識字完全一致,本尊不認識的字他們三個不可能識得,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湊到跟前,翻來覆去地看那倆字。
蘇景不管他們,繼續給師孃講自己的事情……琢磨劍魂與你的關係時,真一雷劫到來?”藍祈忍不住再次插口,又驚又笑:“乍一聽匪夷所思,可仔細想一想也不無道理。劍魂棲於你身從容沉睡,足見它認可你的,身帶劍魂之人,放眼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你本來就是‘真我唯一’,那你和劍魂的關係,就是小真一的真諦所在。”
“破悟這種事就像捅窗紙,別人都是爲了捅窗紙而去捅窗紙,”三尸中的拈花接口,笑得色迷迷:“你則是爲了偷看大姑娘洗澡,無意中捅破窗紙,可不管怎麼說,窗紙總歸是破了,劫數自然就跟着來了。”
這一重因果蘇景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沒有多加評論,接着向下講去……當蘇景說到有關骨金烏之種種時,藍祈的神情變了。既因蘇景的機遇驚奇,更因是故人之事心情迷亂。心亂了,督目之術破去,藍祈目重三瞳,端莊賢淑不見,只剩邪異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