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過這柄劍,陽三郎忽然想到了什麼,面色再變,望向蘇景:“你...是想讓她藉此劍...煉就一頭墨色金烏?!”
說着話,陽三郎猛一揮手,態度堅決:“不可能,這般做法會害死小傢伙,只要有我在一天,此事休要再提。”
到底是心意相通,蘇景才一開口,陽三郎就猜出倪端,但因此事兩人以前從未談到過,此刻陽三郎只猜對了小半。
陽三郎已然動怒,蘇景卻笑了:“咱能不能不這麼急性子?要揮手跺腳,好歹也等我把話說完以後。再說也就是拿不準主意,這才請您們來商量。”
陽三郎沒表示,她頭頂上的小金烏比較講究,對着蘇景點點頭,另送上‘嘎’一聲怪叫,及時附和。
“殘劍之中藏蘊的墨色太重,”蘇景繼續說道:“至少現在,我是不想動也不敢動它的,不過咱家有人膽子大,最近一直在和我商量,打算動一動這柄墨家神劍。”
蘇景揮袖,喚出了屠晚,伸手拍了拍金髮小子的頭頂,蘇景對陽三郎道:“就是他了。”
陽三郎反問:“就憑他?”
蘇景在莫耶‘拖家帶口’,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其中修爲最高的那個非蘇景莫屬,幾枚元嬰是不錯,可比起本尊來就差得太遠了,連蘇景都動不得的殘劍,屠晚敢打它的主意?
屠晚就打了這個主意。
陽三郎來了些興致,弄了個石墩到身前。坐了下來,對蘇景道:“你說說看。”坐下同時陽三郎一伸手,把屠晚抱到了自己腿上。
屠晚臉色陡變...長了個嬰孩模樣,可他什麼時候也不曾把自己當成娃娃,堂堂神劍、笑傲仙佛,被個女人給抱腿上去了...沒得說,玩命掙扎,奈何力氣大不過陽三郎,掙扎不脫,正惱怒時只覺頭頂微微一沉。小金烏從陽三郎頭上跳到了屠晚頭上。三隻爪子在金色頭髮中刨了刨,坐好了,舒舒服服的,好像小母雞趴窩。
屠晚趕忙揚手去揪頭上金烏。小金烏不走。用嘴巴啄他手。
對面三個傢伙鬧着。這邊蘇景說着:“他想修此劍、掌此劍、化劍中力爲己用、化殘劍之身爲己命。”
陽三郎一隻手抱住屠晚,一隻手去梳理自己的頭髮,以她的心思和見識。自是能明白蘇景之意:“根子上算,屠晚是劍靈魄;這柄墨家劍有身、有力卻無靈無意。孤魂野鬼兒遇到了無主肉身,天作之合啊...你想說的是這個道理?”
蘇景才一點頭,陽三郎就冷笑起來:“道理上是對的...立志搬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遲早有把山搬掉的時候...就給他子子孫孫無窮匱,千秋萬載過後再看,那山還不是巋然不動!只道理對有什麼用,力所不能及,口中道理不過說空話、吹牛皮。”
蘇景搖頭,手拍劍匣:“你可知這柄墨家劍喪在誰手中?”
何須說答案,陽三郎察言觀色便告明白,情不禁瞪大眼睛:“不會是他吧?”素手指向正在自己腿上扭啊扭的金髮小子。
蘇景笑:“中!墨家劍一代神器,落到今日田地,變作殘缺模樣,全拜屠晚所賜!”
陽三郎驚笑,低頭對屠晚道:“看不出,你當年經有這等本領!如此說來...曾幾何時,娃娃你也是耀天神劍!”說着,她伸手去捏耀天神劍的臉蛋。
耀天神劍臉都黑了,掙不脫陽三郎的懷抱打不掉她的手也趕不走腦袋上的小金烏。好在陽三郎不過分,捏了兩下就放手了,對蘇景道:“就算屠晚不凡,就算他當年不弱於墨色劍,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與現在沒太多相關,如今他的神魂與殘劍中的墨色相差遙遠,駕馭不來的。小小烏鴉想要舉起大山,全無機會,只會把自己一頭撞碎在山岩上。”
蘇景搖頭,應道:“屠晚通解墨色。屠晚的前生往事我瞭解不多,他自己也記不起很多,唯獨一重他篤定無比、我也真正相信:他曾在漫長念時間裡與墨巨靈惡戰不休!他打過的墨巨靈、墨色軍、墨家器,數量之衆遠勝你我想像。嫉墨如仇,可也真正瞭解對頭。五歲的娃娃掌管千里家產,普通孩子無法勝任,不過若是這個孩子極精生意、對家門產業瞭若指掌呢?未必不可一試...此舉冒險,但這是屠晚的意思,我是支持的。”
屠晚要做一件自不量力的事情,蘇景支持只因:修行險中求。蘇景自己的修持何嘗不是從這五個字而來。
所以晚輩想要按照古法修行,蘇景幫忙開路;弟子想要去幽冥歷練,蘇景不去阻攔...當然,冒險不是送死,總要有仔細的準備和成功的希望,有關利弊蘇景早都想過幾次,他以爲,若自己是屠晚,也會盯上這柄墨劍。
既然如此,何必阻攔。
“不過,”蘇景口中話鋒一轉:“掌劍修持,憑屠晚一子之力還做不來,須得正陽真火相助他纔有望成功...他要的火貴精不貴多,但火之精純,我給不了,直到飛仙前都給不了。”
蘇景脩金烏火法,修行精進不輟、他的火焰也越發精純,但終歸還不能算是真正的金烏陽火,除非他能圓滿十二境界。
屠晚要的,是最最純正的陽火。
因爲種族區別,小金烏的修爲和戰力雖遠遜蘇景,可她倆的火焰比着蘇景更純烈。
“屠晚‘掌劍’,小金烏助他也一樣是場修持,不過於她而言就是另一條路了,不似其他金烏那般煉日成聖,而是成就出一頭‘馭墨天烏’!”
凡事皆有正反兩面,陽爲光之極。而光之悖則爲墨色至暗。做逆反真修,這等情形在今日世上幾乎絕跡,可在古時大有人在,修火的去水中求火,修木的去金上種木,看似匪夷所思、修起來艱苦異常,不過一旦修得真味必定是一番了不起的大成就!
“屠晚心意已決,我不阻攔,但小金烏這邊,我想聽聽你的意思。”事情都說得明白了。蘇景最後問陽三郎。
屠晚、蘇晴的情形多有相似之處。紅髮小兒去往中土‘採劫’做自己的修行;金髮小兒也不想隨蘇景安安分分做金烏修煉,他是劍,火中生卻非火修,那柄墨色長劍纔是他的機緣、他的修行所在!
原來弱小。力所不能及。如今已經有了些本錢。不想再等願能一試。
陽三郎沒了初時急躁,一隻手輕輕撫摸小金烏的羽冠,低頭沉吟了好一陣。這才擡起頭說道:“五年吧。讓屠晚再等五年。”
五年而已,彈指一揮,屠晚等得起,耳聽得陽三郎答應此事,金髮小子不扭不掙、喜滋滋,挨欺負也忍了。
冒險行功,蘇景雖然同意但不敢有絲毫大意,繼續向陽三郎追問細節:“五年時間,你打算傳她什麼法門?”
蘇景以爲,她是要用五年時間相助小金烏精修,將來小金烏再去隨屠晚‘掌劍’,成功或者自保的機會都能大一些。
不料陽三郎笑了:“莫說五年,就是再調教五百年,我也不會把小金烏交給屠晚,金烏一脈或有同伴爭鬥之事,但從沒有送同族去送死的道理,想要小金烏隨屠晚去掌劍,剛纔就說過:你們都死了這條心吧!”
蘇景糊塗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五年,是我把天上初日交給小金烏的時間。待她能獨掌初陽,我便可抽身,相助金髮小子掌劍。”陽三郎縱聲大笑:“蘇景,你說的那些話統統沒用,唯獨四個字讓我動心——馭墨天烏!”
十足把握的‘鑄日成聖’和全無把握的‘馭墨天烏’,陽三郎竟會爲後者動心...無他,只因陽三郎驕傲。天外金烏都有太陽,她就算煉成真日也沒什麼稀奇,金烏,不鑄驕陽鑄什麼。
但若鑄就一頭黑日,又或者駕馭真陽相悖之力,自反入正,那在同族中又會是何等驕傲!擺在面前的,一個機會,躲開去還是迎上去?三郎驕傲。
話說完,蘇景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陽三郎腿上的屠晚就‘哈’一聲大笑,喜上眉梢!比起小金烏,陽三郎更勝一籌,她肯出手劍嬰成功的把握更大了些。
蘇景卻還有些顧慮,天上的太陽事關莫耶生機能否重現,交日於小金烏,以後鑄日的進度他不能不擔心。陽三郎知他所憂,搖頭道:“放心吧,日初成,化軌巡天,後面就是往往復復的笨功夫了,只消她別太笨,做起來也不會比我相差許多。”
那還有什麼好說,大家各有所求各取所需,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事情談妥,陽三郎並未立刻趕回天上去,而是另起話題:“墨家殘劍、屠晚劍靈...前塵過往你瞭解多少?”
“瞭解談不到,猜測倒是有一些。”蘇景清清嗓子,把自己的想法講出。
青燈境內,懵懂少女萬年不輟雕刻天真大聖巨像;吃麪老道一指點活劍冢龍劍、鞋中藏了江山劍域煉化‘天無常丹’的全套材料,燈中兩位土著,與天真大聖、江山劍主有着莫大關聯。真傳弟子?得力助手?至親血脈?
不得而知,但密切關係是一定的。
就因屠晚進入蘇景身體,燈中兩個本領通天的神秘人物,對蘇景親密有加,連陸老祖都跟着沾光。
西海深處,摩天古剎沉落海底,影子和尚獨守敗廟,垂垂將喪時候,蘇景忽得屠晚指引,一路向西去往古剎遺骸,後來引出連串惡戰,鬥了邪佛戰殺獼,但所有鬥戰都是後話,當年屠晚急急帶着蘇景去往西海,就是爲了去救影子和尚。
影子和尚是誰?
一代活佛,摩天剎盲眼神僧的影子,也是神僧的傳人。
足夠了,足夠見得屠晚與第五圓古時先賢的關係——南荒天真,劍域主人。寶剎盲僧...古時對抗墨巨靈大軍的中土四大勢力,屠晚舊識、摯友,四者佔其三。
只有來自幽冥的三身獠,並未顯現過與屠晚有何關係,但蘇景至今都還記得一件事:幽冥西陲,西仙亭再向西,荒敗的真君神廟中,祖大帝一碗收盡萬萬墨巨靈屍身,那碗中景色,雖只一瞥卻再難忘記。
祖樂樂的碗。有誰能看透內中景色?還不是屠晚相助。爲蘇景洗目。或者說,碗內重傷的三身獠領受到屠晚之意,開一線容蘇景做入內觀。
四大巨頭,個個與劍魂屠晚相熟。
屠晚視墨色爲畢生死敵。即便劍魂再虛弱。只要遇到墨色作祟。屠晚必做暴發,哪怕動力之後萬劫不復!
所以蘇景開始猜了,猜屠晚的出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爲對抗墨巨靈大軍入侵,仙聖佛鬼四大高人聯手鑄劍一柄。
上上神劍,專爲斬墨靈而鑄!
並非憑空猜測,蘇景敢這樣想還有個原因:劍名。
墨巨靈所到之處,生靈喪滅日熄月落,大好世界永陷死寂黑夜。
屠晚、晦夜,不是對頭是什麼。
綜合之前線索種種,蘇景敢說一句,劍名即爲長劍來歷!長劍專爲屠晚而鑄、專爲屠晚而生,是以劍名屠晚。
蘇景把猜測當成故事來說,陽三郎聽得津津有味,時時點頭:“接着說。”
有人聽,蘇景就接着猜。古時墨巨靈在中土吃了大虧,那一仗中土能夠打贏,不用想也曉得是四大巨頭的功勞。屠晚既是他們專爲對付墨巨靈鑄成的神兵仙刃,必給墨巨靈造就巨大殺傷。
“甚至我覺得,即便四位古時大賢不再,只要有屠晚安好,中土對上墨巨靈就仍還有一戰之力。換個說法,欲滅中土、先折屠晚......後面可就真正是猜了,而且是瞎猜,你還要聽?”蘇景眨眨眼睛,問陽三郎。
“快說快說。”陽三郎揮手催促蘇景。
小金烏一個勁地點頭,算是給陽三郎幫忙。就連屠晚自己都‘嗯’了一聲,自己的事情自己記不清了,聽蘇景‘瞎猜’金髮小子覺得過癮,跟真的似的。
“欲滅中土,先折屠晚。怎麼折?還不是要尋來一柄能夠與屠晚匹敵的神兵仙刃來,所以就有了這把劍。”蘇景伸手,再次拍了拍殘劍之匣。
陽三郎融會貫通:“腌臢巨靈爲了對抗屠晚,也煉就了一柄兇狠大劍。”
“是,劍鑄成,到中土,與屠晚爭雄,嘎巴嘎巴,兩劍玉石俱焚,屠晚劍身滅只剩劍魂;墨劍劍靈喪,劍身殘,從此成了死物、掉落中土。再換個說法...若我猜測成真,屠晚是爲斬殺墨巨靈而生,匣中殘劍卻是爲了斷滅屠晚而生。”
說到這裡蘇景笑了起來:“墨劍爲屠晚而生,如今此劍再被屠晚所煉、所掌......這不是註定是什麼!既是註定,就更不該阻攔屠晚。”
“我盼你能成功。”蘇景望向屠晚,眼睛明亮。
蘇景盼他成功,若無意外,墨巨靈至少會試着尋找這柄遺落在中土世界的神兵古劍,待他們發現此劍竟被中土的護世神劍把持,那表情一定是精彩的;
蘇景盼他成功,有朝一日大戰再起,墨巨靈發現自家先祖爲了屠滅中土才鑄成的上上好劍,原來殺起‘自己人’來也那麼鋒利,那表情一定是精彩的;
蘇景盼他成功,若有可能蘇景會努力飛仙天外,去墨家老巢轉一轉的...屠晚掌握了墨劍就等若他掌握了墨劍,憑着大聖玦內在南荒做大聖;憑着大紅袍在幽冥做大判;憑着歸仙畫皮在馭界做祖宗,憑着這柄磨劍蘇景很有願望去和墨巨靈也做一回‘自己人’,多快活的事!
正事說完,瞎猜說完,陽三郎心滿意足,帶上小金烏返回九霄,去做她們的功課。
五年光景,蘇景帶上屠晚又走過一次‘虛身實修’的修行,屠晚看上去又大了些,不過五、六、七歲的孩子看上去並無太大差別,蘇景也看不出小傢伙現在到底‘幾歲’。
五年之後,陽三郎依約落地,蘇景也自入定中醒來,擡頭望着天空那枚只能勉強被喚作‘星星’的初陽:“小金烏怎樣?”
“足以勝任,放心就是。你那邊怎樣?”陽三郎反問。無須蘇景回答,剛剛從他身內跳出,專門來迎接陽三郎的金髮小子就說道:“好極啦!”
陽三郎一笑:“你在外面待不了太久,進去說吧。”
金烏女子,金髮劍嬰遁入大聖玦洞天,蘇景將劍匣也送入大聖玦。妖邪乾坤、大聖玦洞天算是屠晚的地盤,進入其間後屠晚都不用再說話,只靠‘傳神’和‘讀神’就能與陽三郎聊個痛快。
並沒用去多少時間,陽三郎與屠晚對坐不過燃香功夫,屠晚便揚手擊碎劍匣,跟着拉起陽三郎的手,兩人急急旋轉化作燦金、金紅兩道亮麗光華,遁入殘劍劍柄中去......也不過須臾光景,兩人就自劍內重新飛回洞天,呼吸急促模樣狼狽。
但落地之後,陽三郎低吼一聲,高挑女子陡然化作一蓬烈焰,直接將屠晚包裹。同個時候一道道犀利銳意自屠晚身上綻放開來,遊走於火焰之間。並非鬥法比拼,而是各展所長配合修持。
火起,劍起,三息後三郎收火屠晚收劍,兩人再次遁身衝入墨劍......
後面的事情,再無需蘇景相助了,那是金烏與劍魂自己的修持。
“影子和尚入世禪修,蘇晴小子中土劫修,小金烏在天上做鑄日修煉,屠晚和陽三郎去了殘劍內做掌劍、馭墨修持。”莫耶大天地中,不聽安安靜靜睡在蘇景身邊,蘇景含笑閒聊:“曾幾何時啊,我身內十一魂十二魂十三魂...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現在可就剩下我自己的元神了。”
所有這些人都與蘇景同命共生,卻無一人依附主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修行和努力,到頭來,齊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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