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離開大湖,蘇景吐氣開聲:“事有內情,不可胡亂傷人!”焦急喊喝聲中,少年化身一道金紅長虹,直投光明頂。
尚未趕至光明頂,遠處突然又是一聲喚劍法訣嘹亮,蘇景大驚失色,他聽得出這個聲音:出劍之人並非離山長老,而是剛剛歸山不到一天的離山長輩,賀餘。
訣動、劍起,再無可更改!
劍落,卻不見長劍所在,只有九霄雲上、湛湛藍天中的突兀顯出的一道黑色裂隙。
賀餘回山並未負劍,不是藏於囊中和收於身體,他是真的沒有攜劍。從五百年前開始,他去哪裡都不再帶劍。
他把劍養了起來養在九天之外!
賀餘的劍在天外,隨他一聲法訣,便有漏天一刺。
真正的離山第一代真傳弟子。
穹頂裂隙三裡,那之下正巧一朵閒雲飄搖,當裂隙綻開,浮雲只一顫,也不見它有其他變化。
飛弛中的蘇景猛地怪叫一聲,無邊寒意撲面而來,千絲萬縷仿若玄冰冷刺,嘭地一聲護身赤炎捲揚,同時火翼倒捲包裹身軀、還有藏於翼中的劍羽四散飄零結做劍域雛形!蘇景的火法與劍術盡被激發,只因賀餘動劍或者說只因他看到了這一劍,漏天一劍,本就與蘇景全無半點關係。
飛行的勢子就此中斷,總算蘇景應變奇快,及時調整身體勉強平穩落地。就在他雙足接觸地面時,光明頂方向風雷乍起!
距離尚遠蘇景看不見戰場情形,所幸賀餘的冷笑聲傳來:“好妖女,擋得我這一劍,也算你有些道行!”
蘇景驚魂稍定,雙翅再起撲向光明頂,正想繼續開口喝止,不料心中再現警兆:危勢源自高空!蘇景本能擡頭那朵雲,漏天一劍劃過的那朵雲。
雲還是雲,看上去沒什麼變化,但嫋嫋雲氣被那一劍之寒所侵,此刻雲兒竟化作一團玄冰,自高空裡轟轟烈烈,向着八百里離山當頭砸下。
雲冰壓頂的威力算不得什麼,真正讓人心底生寒的還是那瞬間便讓百里之雲結做玄冰的賀餘劍意!
守山大篆立生感應,第一重水幕天華劍陣彈指成形,萬劍呼嘯迎上雲冰,將其轟得粉粉碎碎。而冰雲爆碎於齏粉之時,蘇景也終於趕到了自己的道場。
光明頂已然被一劈兩半,千萬烏鴉散入莽林噤若寒蟬、扶桑靈木歪斜一旁枝橫葉落。
一個三四歲、白白胖胖的囝囝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生死不知,正是蘇景的‘真傳弟子’參蓮子;師母藍祈一手牢牢按在小娃的胸腹間,另只五指翻翻不停變化手訣,層層風煞結做屏護守住方圓七丈,一道道古拙法撰閃爍幽光,伴風齊飛。
莫耶藍祈七竅沁血、顯然已經傷得不輕,督目之術維持不住,身形也在微微搖晃,可她的神情竟還在笑,滿頭長髮隨風飄揚,一派妖魅昭彰!
蘇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的七百銀甲道兵錯落結陣,離山九枚古籤道兵之一:龍戰於野!
兵法幻化十七頭白龍法相張牙舞爪,圍住藍祈的法術禁衛之地團團打轉,昂昂怒吼中一次次向內衝擊不休。
半空之上刑堂樊長老目光威嚴,刑堂精銳弟子皆侍立其後,樊長老手執着一枚離山道兵古籤,在他身旁賀餘盤腿凌空虛坐,臉上不存絲毫表情
參蓮子的經絡是蘇景幫他硬生生鍛造、開拓出來的,至少在最初三百年內,每隔十餘年就需要外力相助、幫他安撫元基、調理經絡,這件差事自然落在藍祈身上。
而參蓮子的體質特殊,全不同於其他精怪或者修士,它不用洗煉日精月華淬鍊乾坤靈元,只需把自己的一身蓬勃藥力化爲妖力即可,是以莫看他現在修爲還差,但體內躁動之力異常驚人,藍祈在施法相助時會頗爲吃力。
因爲藍祈吃力,所以維繫於身的其他法術會受些影響,小院的屏障減弱兩成,本來是無礙的,以離山長老的修持仍是無以察覺,何況也沒有誰會專門來探光明頂
賀餘歸宗是爲了等一個人,但這個人何時來、如何來他全不知曉,歸宗之後便坐入律水峰,心思入定靈識則播散開來,訪查四周,只待那人一到他立時便能探知。
境界相同,不代表實力相當,賀餘與任奪同爲跨入第十二境的大修、都是修習離山正法、都是天資卓絕之輩,但兩人入門起步相差了足足千多年,所以論起元基、論起真靈調運和五感探查,任奪要差得遠了。
任奪查不到的事情,賀餘能探得一清二楚。何況刑堂身負‘監山’重責,在當初諸星峰設計上,律水峰本就處在‘四面監察、耳目恆通’的位置,由此賀餘察覺到光明頂山核內有靈氣異動。
這份異動絕非離山道法,更像妖邪動法。驚訝之下賀餘命龔長老請出轉配於刑堂的九枚道兵古籤之一,飛臨光明頂再做細查。高深修家的靈識一線,無異於常人的一道目光,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光明頂山核內,竟藏了一個女子:雙目環套三瞳的莫耶女子!
此時天已破曉,無量湖仙鰍宮喜事落幕、但還有些與離山交好的賓客不曾散去,賀餘本不欲聲張,不料正專心施法的藍祈突兀擡頭,與他‘對望’了一眼!
莫耶妖女是如何潛入光明頂山核的?任哪個離山弟子發現藍祈的行跡,腦中都會立刻顯出這個疑問,而最合理、也最‘不違反離山正道’的解釋莫過於:她有妖邪遁法,悄然潛入進來。
既能潛入便能逃走,賀餘生怕妖女會有什麼特殊法術,一下子鑽出去、逃到外面便難以收拾了,當即一聲令下,早就蓄勢以待的樊長老放出道兵、劈裂光明頂緝拿莫耶藍祈!
離山弟子這邊,既然要打便絕不留手,龍戰於野全力發動,賀餘也引動一劍,漏天狠擊
藍祈修爲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從未對蘇景講起過,直到今日,蘇景才真正明白自己這位師母,究竟有多兇猛!爲參蓮子安撫元基、加固經脈,法術正到半途不能停歇,藍祈被小娃拖住,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擋住了‘龍戰於野’的圍攻、抵下了賀餘漏天一劍
如見寶牌高擎在手,連串‘住手’地疾聲大吼中,蘇景飛撲入場。
龔長老及時將手中古籤一壓,銀甲道兵暫停猛攻,但陣勢不變、戰勢猶存,隨即可以重新發動。
見蘇景趕到,藍祈先是皺了下眉頭,但隨即又對他笑了起來,微一點頭、未多言,雙目合攏專心相助參蓮子。
賀餘眼睛轉動,將目光從藍祈身上轉向蘇景,這動作很慢,而蘇景真就覺得,他的目光是一寸、一寸挪移過來:先看手、再肩、再脖頸、最後與蘇景目光相對:“師弟有話要說?”
趕來時一路惶急,完全顧不得解釋什麼,可現在賀餘給了他講話的餘地,蘇景卻猛然發覺這件事沒法解釋。
“不可說。”藍祈傳音入密,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虛弱異常。
想了片刻,蘇景終歸還是搖了搖頭,對賀餘道:“沒什麼可說的,她是我的恩公前輩,我想保下此人,求師兄成全。”
賀餘不置可否,反問:“她是你的恩公前輩?如此說來,此人是被你藏匿於光明頂的?”
這次蘇景沒猶豫,直接點頭。就算說出事情,又怎麼可能有人相信,於事無補且爲八祖徒惹猜疑。
賀餘不做思考,直接開口:“小娃可以留下,妖女必死無疑,至於師弟窩藏妖人於光明頂,但總算沒釀成更大的禍事,受罰難免,不過以後還是我離山弟子。”
這樣的條件已經是法外開恩了,但蘇景如何能接受,再次高舉如見,搖頭正想說話,不料賀餘的手指向他遙遙一點,旋即‘啪’地一聲脆響,‘如見九祖’的玉牌竟被他打了個粉碎!
蘇景驚怒交加:“你做什麼!”
此刻各峰長老、諸多真傳都已趕到,見狀無一不是大吃一驚,賀餘卻神色不變:“損毀如見,罪同忤逆,我認罪知錯,將誠心悔過。領火逆三經之刑、罰百年面壁思過,此間事了我自會向刑堂領罪。”
寧可自己領罪,也不容妖女走出離山!一個莫耶女子的性命或許算不得什麼,但離山清譽絕不容玷污,何況妖女的修爲衆人都看在眼中,雙方依然破臉動手,自沒再留後患的道理。
這個時候,蘇景身旁的藍祈緩緩呼出一口長氣,助參蓮子行功完畢、她收手了。
參蓮子仍未甦醒。小娃沒事,只是被藍祈封住心脈暫入昏迷,三十六個時辰內無法甦醒。
藍祈並未起身,垂下頭緩緩呼吸、長髮遮住了俏面。好一會,她才擡起頭,雙目妖魅、笑容溫婉、語氣堅決:“不用管我,更不許殺傷晚輩!”
陸角八畢生心血只在兩件事:修行、門宗。即便此時此刻,藍祈也絕不肯傷他心血。一句話說完,她身子便忽然一軟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