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河與賀餘似有要事在身,送蘇景到光明頂後,打了個招呼便告辭離去,紅長老則陪着扶乩,到離山各處去看。
光明頂上重新建起了一座青瓦小院,早被劍尖兒劍穗兒收拾得乾乾淨淨,值得一提的是內中陳設都未改變。
相隔百多年,重返離山時蘇景心中只是快樂踏實,但踏足光明頂後人卻有些恍惚了,其他長老見他心不在焉,也不急着敘舊閒聊,稍待片刻紛紛告辭。
人多的時候這裡不熱鬧,人少了此間也不會冷清,蘇景在屋子裡慢慢溜達着,不長功夫心緒重歸寧靜,稍作琢磨,對三手蠻笑道‘隨我來’,跟着騰起雲駕去找刑堂龔長老。
三手蠻來中土就是爲‘尋劍溯源’,蘇景的本領強眼界寬,但他畢竟才修行了二百年,學識上莫說比長老,就是普通真傳也遠遠不如。三手尋劍之事,蘇景請龔長老代爲安排,後者自然痛快答應。
具體事情全不用蘇景再操心,以後會有長老爲三手講劍、解劍,有真傳與三手論劍、試劍。
安排好三手,蘇景正想去找公冶長老送上七彩金精,但尚未離開刑堂就得傳告,掌門人與賀餘師兄去了光明頂找他,蘇景立刻返回光明頂。
三人坐定,往事不必再提,蘇景把自己的南荒之行大概交代了下,之後問瀋河:“掌門人不是找到了扶乩的法蛻”
瀋河知道他想問什麼,應道:“此事多有古怪。”
當年掌門真人按照蘇景帶回來的地圖,去到北方一座凍湖中,果然尋到了劍仙子的屍身,靜靜置於大湖深處。
若道行不夠,看扶乩仙子就是在水中,可瀋河何等修爲,一眼就辨出師姐法蛻在湖中、卻不在水中屍身被一頭巨大青眼狗魚納入睛內。
這條狗魚的眼睛與水色全無差別、身體則與湖底融作一體,平時它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看上去好像扶乩躺在水中。
青眼狗魚和南荒的紫桐妖木一樣,都是懂得吞吐日精月華、未開靈智但已經成了氣候的妖物。
而這條狗魚比着紫桐妖木的道行更深厚的多、這大湖又是它的地盤,着實不好對付。
更要緊的,狗魚在眼內煉化了成厲害妖法,無論它死活,只要眼睛受創,內中收藏立刻會被毀掉,瀋河投鼠忌器,這才和它糾纏了幾十年。
細節一帶而過,瀋河最後啓回了扶乩的法蛻。
“我請回的師姐法蛻絕不會錯。”瀋河緩緩道:“但剛纔我與賀師叔仔細辨過,隨小師叔歸宗的扶乩師姐也是真的。”
蘇景這才曉得,剛纔他倆是去偷偷觀察劍仙子去了,以他們的眼力,不用辨認太久就能有定論。
蘇景問道:“會不會是分身、本尊?”
瀋河搖頭:“我以水照之法探過師姐法蛻的元神,師姐喪生時尚未突破第十一境,不應有分身。”
賀餘沉聲開口了:“還有另一重關鍵的:扶乩的魂燈滅了。”
人死則燈滅,這是不會錯的。離山弟子與魂燈之間的聯繫並非不能斬斷,可一旦斬斷,燈會直接碎掉,而不是燈火熄滅。
不管怎麼說,扶乩還活着本身就是說不通的蹊蹺事。
可蘇景帶回來的劍仙子是活的更是真的,內中緣由誰都無法說清,只能等她回覆記憶自己來解釋了。
三個人沉吟了片刻,蘇景再開口時換過了話題:“任奪的事情”
不等說完,賀餘便應道:“師弟歸宗,只需認真修行、將八祖的傳承發揚光大,其他事情無需理會,你放心,一切都還穩當。”
修行之人,最最重要的當然是修行,賀餘是一番好意,蘇景不再追問。
賀餘則伸手自袖中取出一物遞到了蘇景手上。
一面山水隱刻、四字古篆‘劍出離山’;另一面兩字正楷:蘇景。
真傳弟子,離山命牌。
“師弟的命牌,本應由長輩煉化,但九位長輩皆不在,愚兄越俎代庖,幫你煉化了這枚命牌。”
陸老祖爲蘇景煉化的命牌早在白狗澗魔頭逃獄時就碎裂了,那時掌門不再山中,賀餘尚未歸宗,沒人爲蘇景張羅重煉命牌之事。
此刻接過新的命牌,蘇景心中既歡喜又感動.真傳命牌,不是隨隨便便刻塊白玉就算了,外有辨真秘法、內中則封印了一道大神通,想要煉化妥當絕非朝夕之功。
從蘇景要回山的消息傳出到現在纔多少時間?遠不夠煉化一塊真傳命牌的。
便是說,自己還在南荒跑來跑去的時候,賀餘就已經開始祭煉這命牌了;
或者說,自己不棄離山,賀餘、瀋河、離山也未棄蘇景!
賀餘不容蘇景說什麼,又取出了一枚玉簡遞了過來:“這是咱們離山飄渺星峰的飛陣訣,以前你的修行不夠,此物給你也沒有用處,以後你若有暇、有興致,不妨研究一下。”
動一道神識,大概掃過玉簡內的記載,蘇景霍然大喜!
離山數十座縹緲峰是如何飛上天空的?飛到天上後彼此的引斥如何計較、飛旋的軌跡如何,添一峰或落一峰,陣法會如何變化應對想要讓光明頂重新升起、歸回離山縹緲峰的星陣,除了八祖本門正法煉化山峰外,還非得吃透這玉簡不可。
光明頂重升,是老祖心願、是藍祈心願,更是蘇景和所有離山弟子的企盼!得了這枚玉簡,蘇景開心無以言喻!
水相內斂火相外放,蘇景一高興,臉上直接就笑開了花,兩百年如一日的那副德行,賀餘與瀋河忍不住對望一眼,離山界內最頂尖的兩位高人相顧莞爾。
瀋河又開口說道:“十三天之後是大吉之日,趁着賀師叔還未走,我打算召集門宗弟子、再傳柬附近門宗,爲小師叔歸宗做一場儀典。”
畢竟蘇景的輩分擺在了那裡,一破一回,應該有個像樣的場面,藉以昭告天下同道,蘇景仍是離山光明頂主人。
不成想一向愛排場喜熱鬧的小師叔笑而搖頭:“沒那個必要,傳個消息告知同道就是了,不必再張羅什麼儀典,我和誰要好,自己溜達着去探望就是了,旁人無需打擾。”
他自己不想做場面,瀋河樂得省心。蘇景則又把話鋒一轉:“另外還有件事情,南荒一場混戰,最後能得勝,真正出了大力的還是塵霄生師兄,他爲永鎮南荒,不返離山。”
不用蘇景把話講明,瀋河就笑道:“剛剛不是對小師叔說,賀餘師叔要出一趟門麼?”
賀餘微笑接口:“我領了掌門之命,帶了塵霄生師兄的真傳命牌,去往南荒齊鳳國。”
塵霄生回不來離山,賀餘便代掌門去一趟南荒。從此以後,無論塵霄生人在何處,他都是堂堂正正,離山真傳!
蘇景喜不自勝,跟賀餘、瀋河聊了會子天,居然聊出來一樁又一樁的開心,這還真是沒想到的。
又閒談了一陣,兩位離山高人告辭而去,蘇景幾乎沒再片刻耽擱,拿起玉簡仔細研讀
法術事情、紛繁複雜,一旦投入便不知日月,蘇景全神精研飄渺星陣,劍尖兒劍穗兒、扶蘇、白羽成等人都來過光明頂,但聽六兩說小祖宗在修煉,大家也不打擾、就此退去。
直到一個月後,蘇景還是被‘打斷’了,有貴客來訪:三足金蟾,三阿公來了。
蘇景得六兩傳報時,三阿公已經由沈真人陪着、落足光明頂。
沈真人未多待,送客人過來他便離開,三阿公也沒什麼正經事情,就是來做個探望,這讓蘇景大是窘迫,本應自己登門去看三足蟾,結果沉溺星峰陣術,把其他事情都忘記了。
先致歉,再閒聊,三阿公不是等閒妖物,那些俗禮他纔不放在心上。兩人相談正歡時,忽聽得一聲洪鐘巨響、傳徹八百里離山!
鐘聲全無悠揚之意,倒更像鋼鐵崩碎的惡響,尖銳、淒厲,沖人耳鼓好不難過。
以前蘇景在離山修行時,從未聽到過這樣的鐘聲。先是愣了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問鍾?”
沒聽過這種鐘聲,但蘇景曾聽劍尖兒劍穗兒提到過離山山門旁,高懸一座洪鐘,名曰‘問鍾’,一旦被敲響就是這等動靜。
問鍾,不是給離山弟子或修家朋友敲的,鍾名字取問法、問道、問劍、問術之‘問’。
是問,更是鬥,那座大鐘,專門給來挑戰離山之人敲的。
劍尖兒說的明白,在離山立宗千年後,那問鍾就再未響起過。且不提離山威嚴、門下弟子高深,單隻那口鐘,修爲若不夠根本就敲不響。
門前問鍾高懸,算是一份天宗氣度,敞開門戶不懼任何挑戰,無論是誰、只要覺得自己夠資格大可來離山試一試伸手。不止離山,幾大天宗門前,都有這樣一口鐘的。
此時離山界內,悠揚鐘聲響起,並非召集同門之訊,正相反,是要各峰各崖弟子繼續修行。
離山自有長老去應付挑戰之人,不必驚動大羣弟子,也無需蘇景出面,不過蘇景倒是啼笑皆非:“還真有人來離山挑戰麼?”
三阿公則反問:“怎麼,老弟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