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蘭在離開村莊之前設想了很多,譬如說,施法者或許會威脅自己爲他做些什麼事,又或是遇到危險時他被當做屏障或是誘餌,抑是警告他——畢竟他是這個隊伍中最有可能威脅到別人的人——就像梅蜜那樣。盜賊很清楚她爲什麼會一再而,而再三地要麼試圖激怒他,要麼就想要藉着別人的手除掉他,早在尖顎港的時候葛蘭見過許多像她這樣的弗羅牧師,她們算不上最美,最年輕,最有技巧以及特長,沒有資格走到國王,領主或是執政官的面前去;她們又不甘心與小商人、平民與手工藝人廝混在一起,總是拿着香豌豆花而不是黃金寶石作爲奉獻給弗羅女神的祭品會遭到女神的厭棄——偶爾一些不懂事兒,任性妄爲的弗羅牧師更願意用那些珍貴的飾品絲綢來裝扮自己,她們會在一夜之間衰老,原本健康漂亮的牙齒與頭髮都會落光,而皮膚皺得就像是乾涸之地的裂縫。
所以她們必須另闢蹊徑——與盜賊同謀就是她們慣用的手段之一,她們與旅店的主人達成默契,她們負責敲開借宿者的門,用摻雜了曼陀羅的蜜酒與自己讓他們陷入昏睡,而後打開門讓盜賊們進來——這樣弗羅的牧師既不用擔心瑪斯克的眼睛會搜捕到她們,而盜賊也能省下大半的力氣。
只有寥寥無幾的人能夠拒絕她們,想象一下吧,在昏暗狹小的房間裡,你疲憊不堪,渾身發臭,已經長達數日甚至數月沒有見過你的妻子與情人。和你在一起的不是骯髒魯莽的同性就是比前者更爲噁心醜陋的牲畜,充斥着你的耳朵的都是被酒精菸草折磨的如同砂紙般粗糲的大叫大嚷,你的眼睛被鏽蝕的鐵片、如同漁網或是屋瓦般破爛厚重的亞麻衣服、蓬亂的鬍鬚、黃黑相見的牙齒與胸膛上捲曲濃密的毛髮佔據。總有手肘或是拳頭落在你的鼻子以及腦袋上——不管是誰,當一個輕柔甜蜜的聲音呼喚着你。請求你打開門,而後又願意與你共度一個良宵的話——而商人們都知道弗羅的牧師基本上與那些靠着身體謀生的女人並無太大區別,他們幾乎都是興致盎然地迎接了這位面孔美麗,身材嫋娜的死亡的引導者——盜賊從不會寬容地留下被害者的性命,除非他有索取贖金的價值,又或是正有紅袍或是灰袍需要實驗材料。
在落入德雷克與其他幾個盜賊公會成員的圈套之前,葛蘭還曾想過蒐集一下情報,看看有多少弗羅牧師正在與他的下屬一同工作——既然使用了公會的資源人力。那麼美人兒們也該拿出些金幣奉獻給公會與瑪斯克纔對。
所以說,葛蘭對這羣翹着鮮紅尾巴的小蠍子們還是挺了解的——他相信梅蜜也一樣瞭解他,他是整個隊伍中唯一有可能不是保護而是會拋棄或殺死她的人。
相反的,梅蜜對於葛蘭也是一樣——伯德溫是個僞君子,而精靈總是非常尊重生命,還有那個黑髮的施法者克瑞瑪爾,他是葛蘭無法弄懂的人,但他似乎也沒想要殺死他,而且以上三人沒有理由那麼做,自打從雷霆堡的城牆跳下去。葛蘭就一直表現的很好——他都以爲自己能穿上一身白袍了,但弗羅的牧師想要動手的時候可不會考慮這些,有沒有理由。是否應該等等,她就是個自私鬼。
葛蘭也是一樣,但他暫時還不準備殺了梅蜜,因爲她實在是太可笑了,真的,太有趣了,葛蘭覺得接着看下去或許會看到更值得回味的妙事……當然,在他說服精靈與其他人他確實沒有殺了黑髮的施法者之後。
“好吧,”他大聲說。“我的的確確沒有。”這是連盜賊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他總覺得克瑞瑪爾這傢伙就是吟遊詩人傳唱的故事裡那個總能倖存下來的幸運兒。他的朋友可能會死,他的情人可能會死。他的兄弟可能會死,他的孩子(如果有)可能會死,就連他養的貓也有可能會死,但他肯定不會死,他會活上很久很久,在陽光明媚的一個下午,在鑲嵌着玻璃的抄寫室裡用羊皮紙與墨水寫下他的冒險故事,又或是在他的塔裡,將整個故事講給那些眼睛閃亮的小學徒們聽。
盜賊還排列過他們的死亡順序,他會在梅蜜之後,這是必然的,就算那個虛僞的前聖騎士願意保護她也是一樣,這個見鬼的世界,從來不是你想保護誰就能保護誰的;接着是伯德溫,一個失去了神恩的聖騎士,一個弒君的叛逆,一個價值(據盜賊的估計)上萬金幣的懸賞目標,他就像一顆永不墜落的星辰那樣吸引着所有人的視線;之後,他不確定是自己還是凱瑞本,如果黑髮的施法者真如表面所見的那樣愛護他的朋友,那麼死的必然是盜賊,反之則不,但法師應該是最後一個步入哀悼荒原的。
問題是,他居然就這麼一下子沒了,消失了,你要盜賊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呢?
葛蘭沿着沼澤的邊緣奔跑,致命的毒霧如同女性的手臂那樣溫柔地,不離不棄地纏繞着他的足踝,只要他一停下,它們就會蜂擁而至,而沼澤則不緊不慢地拓展着自己的範圍,無論葛蘭是向前看還是向後看,看到的都只有厚如絲毯的浮萍,它們會輕微的起伏,某些時候,憑藉着盜賊銳利的眼睛,他還能發現一小條被破開的痕跡,黑色的漣漪徐徐擴散,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里面還隱藏着怎樣的生物。
精靈給他的蜜酒所剩無幾,葛蘭也不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測試霧氣的毒性是否已經強烈到能夠殺死一個行動敏捷的盜賊,他將最後一點蜜酒倒進自己的喉嚨,小心地將瓶子封好放入自己的皮囊,就頭也不回地踏上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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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您想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呢?”
而遠在千里之外,同樣有人這樣問道。
“我預備與細網談判。”安芮說。
商人們驚駭地低聲發出疑問。但安芮只是擺了擺手,“我考慮過很久,只有這個辦法能讓我們獲得一線喘息之機。”
“我不明白。”前綢布行會的首領說,他是幾個人當中最絕望的人。他一無所有,根本不在乎再失去些什麼:“您的丈夫德蒙纔是公會的合作者,他對公會簡直就是言聽計從——他們正甜蜜着呢,他們是絕對不會與您談判的。”
“沒錯兒,”酒類行會的首領附和道:“他們想要將我們全部替換掉,這隻有德蒙掌權才能做到——難道您也要放棄我們嗎?”
“我不想放棄任何一個人,”安芮說:“但如果真要以暴行對抗暴行的話,白塔又將會迎來一場浩劫——而且。諸位,我可以等待,等到德蒙死去,我已經有了繼承人,可您們能嗎?您們還能經得起多久的壓榨,您們的商隊還能在您們的手裡掌握多久呢?”
“那麼結果還不是一樣嗎?”酒類行會的首領不高興地說:“我打扮得如此可笑來這兒不是想聽這個的!”
“我們或許應該聽聽領主的意見,”珠寶行會的首領說,他的眉頭一樣緊皺着,但他的境況還不至於讓他方寸大亂。
“滾你的蛋去吧,”酒類行會的首領氣惱地反駁道:“是啦。你還有個兒子在細網的公會裡,準備成爲一個盜賊呢,你的匣子也還是滿滿的。但我的倉庫已經空的可以在裡面舉辦一場比武大賽了!”
安東尼奧法師舉起手,做了個手勢,於是這三個人都不能說話了。
“說說吧,”德高望重的老法師和藹地說:“你的想法。”
“我需要他們做出讓步,”安芮說:“我想他們也不會想要一個粉碎荒廢的白塔——我將會展示我的力量,也許它們還不足以對抗一個早有計劃的盜賊公會,但我保證,他們會遭受很大的損失,大得他們在白塔的負責人將會承擔起沉重到他無法負荷的責任。”
“他們會刺殺你。”羅薩達的主任牧師說:“而後德蒙就能繼承你的所有權力。”
“不,我的領地將會屬於我的兒子。德蒙只是我的丈夫,白塔的執政官。”
“在孩子成年之前。他的權力是屬於父親的,”安東尼奧法師說:“以及,如果德蒙想要更快地取得所有的東西,他會殺了他的兒子,他將會是僅有的繼承人。”
“他做不到,”安芮胸有成足地說:“我的孩子將被可靠而有力的手保護着。”
“誰的?”
“您和羅薩達的追隨者。”安芮注視着年老的法師,然後是身着白袍的主任牧師:“如果真如您們所料的,他們殺死了我,那麼您們就以白塔與鷓鴣山丘真正主人的名義爲我徵召復仇者吧。”
珠寶行會的首領擺動雙手,法師打了個響指,解除了這個小法術,他重重地喘了口氣,才迫不及待地問道:“難道我們現在不能向泰爾或是別的可敬的神祗祈求幫助嗎?”
“泰爾尊重法律與法令,”法師說:“白塔的執政官是德蒙,就連安芮也無法否決他的命令。”
羅薩達的主任牧師頜首表示贊同,泰爾與羅薩達的白袍們時常協同作戰,他們對彼此還挺熟悉的,羅薩達的追隨者們也有相同的顧慮,所以他們只能開放外聖所,製作藥水,發放食物,儘可能地庇護那些無依無靠的平民與奴隸,卻不能與盜賊公會直接衝突——如果找到了他們瀆神的確鑿證據,或是他們之中混入了邪惡可憎的灰袍與紅袍又另當別論。
“這真是太荒謬了。”酒類行會的首領茫然地說。
衆人陷入沉默。
“但據我所知,”羅薩達的主任牧師說:“您的兒子受到了嚴密的保護。”他委婉地說,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德蒙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他允許安芮和孩子在一起,但他也派來了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而在安芮居住的高塔裡和外,也都有公會的盜賊窺視着——他給了安芮一定程度的自由,允許她在白塔內行走,但孩子的領地被侷限在塔裡,他的房間裡。
安芮微笑着,掀起自己的袖子——來自於南方,累贅繁複的蕾絲袖口幾乎覆蓋了半個裙面,也讓她很好地藏了——一隻幼犬,有着與安芮一模一樣的藍眼睛。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安東尼奧法師:“諸神在上,”他近似於暴怒地喊道:“你竟然將這個法術用在一個嬰兒身上!他還沒有成年人的神智,你知道有多大的機率他會終此一生都是一隻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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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蘭知道他會受到懷疑。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攤開雙手,苦笑着說:“沼澤一下子就吞沒了他,我連抓緊他的機會都沒有。”
“克瑞瑪爾是個年輕人。”伯德溫說:“對精靈來說,只是個孩子,但他並不是第一次直視危險,”他神色嚴肅地說:“是嗎。凱瑞本?”
在鷓鴣山丘,在灰嶺,在雷霆堡……凱瑞本必須得說,克瑞瑪爾會在一個村莊外的沼澤裡失去蹤跡,根本就超乎了他們所有人的預計——即便這裡已經被證明是個祭場,但精靈遊俠知道,黑髮的施法者雖然年輕,卻從來就不是個魯莽之輩,他在行動上向來就是謹慎小心,而且他也預備了足夠多的卷軸,還有他的魔杖與法杖——裡面存儲着一兩個能夠即發的法術——雖然凱瑞本不是很清楚是些什麼法術,但在離開前,他用他的眼睛檢查過施法者的卷軸帶與藥水儲備。
“我可以接受測謊法術的監測。”盜賊說。
“這恐怕有些難。”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我還能施放一個偵測謊言,只要給我些冬蜜。”梅蜜突然說道,當盜賊轉而注視着她的時候,她轉開了自己的眼睛,但沒有否認自己的話。
“那麼,你來吧。”精靈最後還是讓沉重的擔憂勝過了輕微的歉疚:“梅蜜。”
當梅蜜不得不與盜賊面對面時,她以爲自己會看到一張猙獰的臉,但就她所看到的,盜賊在愉快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