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與岩漿從一個黑曜石盤子裡噴涌而出,然後從裡面傾瀉到光潔的冰層上。
確定了一個目標,而不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在冰原上行走給了冒險者們莫大的鼓勵,他們只用了二分之一個白晝就走到了預定的位置,法師重新測算了一次,而後在那裡召喚出自己的火元素侍者——八條腿的蜘蛛拍打着螯枝,對這個充滿了水和寒冷的地方有些不滿,在滿足了施法者(尤其還是一個它並不怎麼樂於接近的主人時)的要求後它沒有過多的在主物質位面停留,幾乎只出現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消失了——它比人們上一次看到的還要來的強壯和耀眼,佈滿細小鋼毛的腿,和鑲嵌着藍色與白色的眼睛的身體都是金色的,讓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枚用昂貴的寶石與黃金共同製作而成的精美飾物。
它似乎更強大了一些——或許是因爲上次的那份大餐的關係,又或是別的,不過巫妖暫時不想過多的探究,這隻更喜歡另一個主人的蜘蛛並不忠於他,沒關係,反正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工具,而非一顆忠誠的心。
他讓其他人退開到比一千尺更多的地方去,然後唸誦了最後的咒語,火元素位面的“門”被安置在黑曜石盤中心位置的符文打開,蜘蛛侍者負責導向,保證主物質位面與火元素位面的交界點落入熔岩河流而不是其他地方——除了法師之外的人與精靈驚訝地觀望着這一罕見而又壯觀的景象……當然,或許起初它並不那麼“壯觀”,黑曜石的盤子固然比酒館盛放豆子和肉的盤子更大一些,但也不會比伯德溫的小臂更長,從它裡面傾倒而出的岩漿也只是細如手指的一束,它落到冰面上,瞬間就被冰寒的氣息凝結成了酥脆的岩石,但很快,岩漿的直徑就擴增到了麥基雙手合抱的粗細,原本還能向上蔓延的岩石的黑色立即被壓制住了,火紅的新生岩漿融化了固化的岩石,大量的水蒸氣沖天而起,圍觀的人們被風帶來的細小結晶擊打着面頰,他們聽到了類似於雷聲轟鳴,又像是小鳥或是幼獸嘰喳不斷的聲音,但誰也無法尋找到這種聲音的來源。
這時候巫妖已經憑藉着飛行術飛了起來,他落到他的同伴之中,以更專業化的眼光注視着熔岩如何一步步地侵犯屬於嚴寒與冰雪的領地。
“冰層下面有什麼?”李奧娜問。
“冰。”伯德溫說:“凱瑞本和我提起過,有一條無聊的銀龍在冰層上挖掘了幾百年,結果下面還是冰。”
“也不全是。”巫妖說,一邊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瞥了曾經的聖騎士一眼:“極北之海雖然有百分之九十的陸地都是由冰層組成的,但冰層之下也未必就如我們所以爲的,都是堅實的,單純的冰,這裡和大陸上一樣,在大地的深處同樣隱藏着無數秘密,有斷層,有擠壓,有空洞,也有地下水流……”
“顯然我們的銀龍沒有弄一隻烏龜馱着它的秘藏,”葛蘭說:“它有更穩固,更強大,壽命更爲悠久的幫手。”
“一個龐大的海渦,”巫妖說:“也許只是在冰層融化崩塌過程中出現的一道隙縫,永夜海的海水衝入隙縫,在冰層與冰層之間迴環動盪,而後在積蓄了足夠多的海水後,這個空間因爲過大的壓力而出現了另一個,或是幾個隙縫,海水從另一側的隙縫流出,整個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奇蹟般的平衡。”
“它們沒有凍結嗎?”
“海水流動的速度足夠快就不會。”凱瑞本說,就像星光河也只會在灰嶺最冷的冬天凝結起一層薄薄的浮冰那樣,水流的速度越快,越不容易凍結。
“有多快?”這是伯德溫問的,這個問題相當關鍵,“勢如奔馬?”
“比奔馬略慢一點。”
“我們要怎麼抓住它?”
“我們不需要抓住它,”巫妖堪稱惡劣地微笑了一下,“我們也無法抓住它,它可能有一座島嶼那麼大。”既然那是銀龍的巢穴,那就不會小到哪兒去。
“你是說……”盜賊凝視着那塊被火元素位面的熱量拓展到直徑約在十五尺左右的洞穴,更正確點說,是湖泊,一個奇異的,可以容許他、李奧娜和伯德溫手拉着手跳進去的湖泊,上方是火焰與蒸汽,中間是沸騰的水,而下方是沉重的岩石與冰層,岩漿不斷流入水中,在水中發出耀眼的光,被融化的岩石中蘊含的熱量與它們本身的重量將冰層往下壓,冰層則不堪重負地發出吱嘎的刺耳聲音,這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個小格,期間他們簡單地吃了一點食物,巫妖要求他們將所有的衣物脫掉,相互塗抹上一種他用藥物粉末與海豹油脂混合的膏脂,這種藥膏一擦到身上就立刻滲入皮膚裡,帶來輕微的刺痛感覺,“這是什麼?”麥基問,他脫掉衣服後就不那麼像孩子了,伯德溫慶幸李奧娜已經和唯愛之女走到一個冰丘後面去了。
“一種可以保證你不會失溫而死的藥物。”
“但我們有符文,”侏儒咕噥道:“我們之前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那是因爲我們無需對付更惡劣的境況。”盜賊說:“你如果真的還有更多的魔法符文,我想這裡有不少人會需要它的。”
侏儒立刻閉上了嘴。
“它也有着其他的效用,”巫妖說:“雖然我希望我們不要用到這個。”
“伯德溫?”李奧娜從一塊造型如同浮動的薄紗一般的冰柱後探出頭來:“可以幫我照看一下脊背嗎?”
“好的。”伯德溫說,幾個男性可以相互幫助,但唯愛之女沒讓李奧娜服侍就已經可以說是非常客氣了。
“你們呢?”葛蘭問。
“我們不需要。”凱瑞本說:“我們是……”
“精靈。”侏儒麥基爲他補充完整,一邊套上他的內衣。
“有時候……”葛蘭說:“我真挺羨慕他們的……”
“安格瑞斯的寵兒們。”伯德溫說,冰丘之後的風景並不那麼旖旎,除了唯愛之女,還有人類面對未知時必然會產生的恐懼與緊張,最後李奧娜只是給了他一個急促的輕吻。
“準備好了嗎?”巫妖說,一遍擡起手來解除了連同火元素位面的法術,最後的傾瀉驟然頓住,灰黑色的色澤以肉眼可以辨識的速度迅速蔓延上升,而人們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地面突然開始猛烈地震盪,就像是一隻埋藏在冰層下的野獸正在甦醒,它掙扎着,正要打穿冰層,回到這個寧靜的世界上來,爲這個世界帶來無盡的災禍與劫難,他們的心跳猛地一下停止,又猛地一下跳了起來,肋骨都在隱隱作痛,就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擊中——之後,就在瞬息之間,那塊聳出冰層的岩石毫無預兆地沉沒了下去,只用了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他們就只能看到水面上殘留的漩渦。
“好吧,記得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曾經的不死者說:“另外記住,必須等待我的命令,不然你也許會掉進奔流不止的黑暗海水裡,而你上面和下面都是堅硬的冰層。”
等他們來到新生的湖泊邊,看到的是動盪不安的水面,漩渦已經消失,但好像還有更多的什麼東西正在影響它。
葛蘭撫摸了一下腰間的銀色繩索,他的身體在發熱,不知道是因爲藥物的作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的血流鼓譟着,讓他的耳朵轟鳴作響,他都有點擔心自己是否能夠正常聽到施法者的命令——侏儒抓着自己的肩膀,他和其他人一樣,將皮毛和外套都裝在了次元袋裡,還有他們的武器,他們要潛入水流,這些東西只會變成他們的累贅。麥基凝視着水面,水面上有着他零散的影子,他已經拿下了假鬍子,但水中的陰影讓他看起來有着一把烏黑的鬍鬚,他咧嘴輕輕笑了笑,他曾經是那麼地畏懼死亡,但在發覺它近在咫尺的時候,他又覺得不是那麼害怕了。
李奧娜與伯德溫手握着手,彼此緊靠着,他們身邊就是唯愛之女,她前所未有的容光煥發,嫣紅的面頰與波光流連的雙眼或許可以讓繁如星辰的男性們爲之屈膝,奉上一切,可惜的是伯德溫從未從李奧娜身邊移開視線,而精靈和法師正在做最後的準備,他們是這羣人真正的倚靠與指引者,唯愛之女的確很美,但美麗並不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我們會遇到什麼?”葛蘭問。
“一個冰雪的島嶼。”巫妖說,“當我們躍入水中的時候,日光會透過清澈的海水給我們一點光線,而我們需要的是下潛,謹記不要用嘴和鼻子呼吸,我的藥物會透過水置換給你們所需要的空氣,然後,如果你發覺自己無法下沉,可以拿出隨便什麼你覺得足夠重的東西來加速,但不要太快,摸着你身邊的岩石,不要離開它。”
“然後,”曾經的不死者繼續說道,“你們會看到一座島嶼,當然,在海水中,你的視線可能不是那麼清晰,”他停頓了一會:“但你只要確定自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落足點就可以了。”
事實上,當巫妖所說的,那個冰雪的島嶼來到時,沒有人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水面驟然出現了晶瑩的反光,冰層碎裂,海水從新生的湖泊中噴涌而出,又將所有的東西捲入其中,即便有所預料,葛蘭還是聽到了驚恐的叫喊聲,或許還有他自己的,他看到侏儒從他身邊一晃而過,但他什麼都做不到,他被海水裹挾着,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鹹澀的水涌入他的鼻腔與嘴巴,盜賊蜷縮起來,就像在小時候躲避導師們的拳腳那樣,將要害藏起來,正如巫妖所說的,皮膚上的藥物可以幫助他們在水中呼吸,他在撞到一塊岩石或是冰塊的時候勉強找回了一些自主權,他努力睜開眼睛,萬幸永夜海的海水不如其他地方的海水鹽分高,對眼睛的刺激比較小——他往上看去,可以看到搖晃的天空,往下看,盜賊的視線瞬間被凍結了,是的,他想象過自己會看到什麼,但他的夢魘中也從未出現過這個奇異而又美麗的景象。
那不是島嶼,那是一座城市。
一座巨大的城市,它就在他的腳下,它被新生的石柱擋住了去路,雖然這也只能挽留它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即便如同一座高塔般的石柱已粉身碎骨,但它所等待的佳人只是漫不經心地打了一個小旋,就重新開始它固定的行程。
盜賊無暇多想,他沉入更深的水中,巨大的城市在他的腳下看似緩慢地穿過,無論哪種語言,或是多麼靈巧的舌頭也無法形容葛蘭此時的焦灼,他就像是感知到火焰的蛾子那樣飛撲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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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奧斯塔爾高叫道,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一點,但他沒想到秘藏竟然是依靠地下海渦移動的。霜巨人畢竟不能距離冒險者們太近,尤其是後者之中也有一個法師的時候——奧斯塔爾曾經輕蔑過這個小傢伙,認爲落入白銀瀑布的他們必定無法倖免,但他錯了。之後他一直關注着他們,從龍火列島到雪蓋沼澤,尤其是那個黑髮的法師,或者他還不至於讓奧斯塔爾爲之忌憚,但讓紅袍術士猶疑不決的是,在他們身上,他可以感覺到有一股更大的力量在支配着其命運,他們就像是一個漩渦,輕易接觸或許會讓自己無法控制都捲入其中,難以擺脫或是更糟糕。
“不行,”巨山高叫道:“我們會被海水捲走!”
“島嶼並未消失!”奧斯塔爾說,“至少是現在!”
而與此同時,巨山的長子已經躍入了碎裂的冰塊之中,他的冬狼與幾個性子急躁的年輕巨人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