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奧娜這裡的變化簡直比人類的思維還要快些,所有看到這一幕的術士都不禁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畢竟即便在深淵裡,一隻醜陋的靈魂蛆蟲轉化爲惡魔,或是魔鬼,也需要長達數年或是數百年的時間,而且這隻靈魂必須原本就足夠睿智堅韌,更有甚者,不是轉化爲劣魔,小魔鬼,而是直接轉化爲昆蟲,野獸與人類形狀的惡魔,那意味着最少的,這隻靈魂必須屬於一個強大的法師或是術士,他們體內蘊含的魔法能量與集聚的速度比起普通人類要多得多,可是呢,也許“缺腳”可以算得上一個,但伯德溫,術士們都知道他是個什麼玩意兒,哪怕他曾經是個國王,但他們提起他來的時候毫無敬意可言——如果只是懦弱,虛榮或是貪婪都無所謂,讓他們噁心的是,他還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勇敢而仁慈的好人。
他們所沒能想到的是,也許正是因爲伯德溫在泄露於地上的深淵氣息中被轉化爲了惡魔,伴隨着邪惡身軀而來的本能反而逼迫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他終於不得不直視自己的過去,接受自己的墮落與罪惡,他在作爲一個惡魔的時候,終於發出了他在作爲一個人類的時候未能發出的懺悔,這讓他在最後的一霎那間終於掌控住了自己的命運。
不過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人並不多,更多的人驚駭於黑鐵魔像的詭異,有些術士也已經意識到他們正在蛻化成深淵的產物,而有些術士卻因爲不甚瞭解而錯誤地選擇了接近魔像,進而被其徹底地吞噬。當然,因爲這些魔像而隕落的神國使者們纔是遭受損失最嚴重的一類,已經完全湮滅無蹤的伯德溫沒有看到,雖然他在最後吞噬了一個自己的同類,但還是沒有挽回李奧娜在主物質位面的“死亡”,雖然在化爲光點洪流回歸到泰爾的神國之中後,這些騎士會在聖光中逐漸重新凝結身體,回覆神智,但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更多的惡魔在魔像的軀殼中咆哮,他們撕開了牧師、聖騎與良善的法師組成的防線,並且在術士們的協同下,逐漸形成了將這些僞善之神的追隨者保衛的狀態—就在一個牧師已經忍不住想要釋放一個同歸於盡的神術時,他突然聽到了一聲非常奇特的巨響,那聽起來就像是金屬的實心球和石頭碰撞的聲音,先是一聲,而後又是一聲,如果說之前這些聲音還帶着一點韻律和節奏,那麼到了後來,或許也只是幾個呼吸之間的事情,它們就從砰砰砰,噹噹噹,變成了袞袞袞……這種若是不去仔細傾聽就會誤認爲只是一個連續的長音節的聲音……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的同伴們歡呼了起來,他在擊退了一個乘隙而入的術士後擡頭張望,驚喜地看到了峽谷兩側的山壁上涌出了無數矮人。
“大概整個龍脊山脈的矮人都在這裡了吧。”他情不自禁地咕噥道。
“三分之一而已。”他身邊的伊爾摩特牧師說,對於這位有着五尺八寸身高的牧師來說,聲音從上面來也是一件新鮮的事情,他擡頭一望,才發現那是醜雞,而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或許就是這位牧師向這些矮人們發出了邀請,她沉穩地看向四周,神色肅穆,矮人們造成的浩大聲勢對她而言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作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隻黃雀的矮人們顯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而來的,他們幾乎全都一身甲冑,帶着頭盔的腦袋只有一條用於注視外界的小縫露出來,做出豬嘴與狼嘴的面甲上點綴着幾個用於呼吸的小孔,先前牧師聽到的撞擊聲來自於他們牟足了勁兒撞擊山壁上早先撬鬆過的石塊時發出的,而他們的牧師,不但同樣身着秘銀的鍊甲,帶着精金的沉重頭盔,還從腰帶上解下裝滿了蜜酒與麥酒,甚至還有冬酒的酒壺盡情地痛飲着,鑑於矮人們的牧師始終認爲蜜酒,麥酒還有無論什麼酒都是通往他們的神莫拉丁的大路坦途,他們現在想必已經打通了前往神國的隧道,他們的聲音幾乎可以說是直接打到了莫拉丁的膝蓋上,伴隨着對於術士與新生惡魔的不祥轟鳴,有雷電從明亮的天空中落下,它們就像是矗立在峽谷中的閃亮的巨大長槍,貫穿了那些無法被刀劍魔法毀滅的黑鐵魔像——最少也有着一座馬車那麼大,最大則如同一間小屋的石塊們翻滾而下,緊隨着它們的是矮人們的斧頭,錘子和連枷,或許還有矮人們自己打造的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譬如說,崩崩就看到了一個平底鍋。
術士們的雙手在空中做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他們現在悔恨起將黑鐵魔像驅使得太遠,以至於不能太快地收縮防線,矮人們對於金屬的熟悉與熱愛,還有與生俱來的,對於魔法的不敏感性讓他們之中很少出現法師與術士,但相對的,魔法對他們也像對魔像一樣難以起到最大的效用,他們和石塊一起衝進了術士的懷抱裡,把這些壞種的肚腸連着還沒醞釀完畢的魔法一起撞了出來。
術士們的首領發出了一聲怒吼,他舉起手,威脅地指向矮人們,一部分黑鐵魔像在他的召喚下轉向矮人,牧師與聖騎們雖然想要過來支援,但一時間無法擺脫其他魔像的糾纏,但就在這樣的一片混亂之中,一個依然帶着腳鐐的矮人突然跳了起來,他大喊大叫,用的不是矮人語也不是通用語,沒人能夠聽懂,術士的首領也不明白,不過這不妨礙他隨手丟過去一個法術,讓那個矮人不得不閉上嘴巴。
崩崩跌落在地上,他的面孔血肉模糊,舌頭被無形的手拔去,脊背與肋骨都有受傷,但他仍然咧嘴大笑,尤其是在看到衝擊着術士們矮人們開始圍攏在他們的牧師身邊,而矮人們的牧師也開始重新祈禱之後——術士們根本不明白這些矮人在做些什麼,他們試圖攻擊那些牧師,但都被矮人們阻擋或是打斷了,在片刻之後,地面一陣動搖,一隻巨手伸出地面,而後一個被召喚而來的土元素生物爬出了地面,他們站起來也如同魔像一樣高大,看起來十分可怖。
術士們的心卻因此放了下來,甚至還有點想笑,難道這些矮人們以爲只要有着巨大的體型就能夠對抗他們的得意之作了嗎?他們的魔像,可怕的不僅僅在於它的龐大,還在於操控它的是一個狡詐又惡毒的靈魂,它們的機變與反應絕對不是那些看守着宅邸與陵墓的鐵疙瘩所能相比的。
的確,元素生物雖然擁有一定的智慧,但除非矮人們中也有如同異界的靈魂這樣天生親和力max的存在,不然他們的召喚物總是看起來鈍鈍的,有點像是過去的崩崩,它們很快在黑鐵魔像默契的配合下一敗塗地,眼睛中失去光芒,崩毀成了一堆可悲的泥土,但就在術士們露出譏諷的笑容之前,黑鐵魔像的行動就嘲弄般地也變得緩慢與錯誤起來,蜷縮在魔像中的惡魔們發出抱怨的吼叫,但不管是術士,還是惡魔,他們的動作與法術都無濟於事,在黑鐵魔像的關節連接,以及一些必然的薄弱位置(像是手肘,膝蓋與脖頸)都突然出現了被鏽蝕的窟窿,而且他們還在不斷地擴大擴大到一個令人不安的地步,在轉瞬之間,它們就連合在了一起,然後魔像的手臂,腿腳和頭顱就無可避免地掉落了下來。
術士們不敢置信地喊叫着。確實,對於這些淪爲了奴隸與玩物們的侏儒,矮人們,他們一向是相當謹慎的,他們只允許被他們分配在一起的矮人與侏儒做零件之一,而非全部;所有的零件都需要通過魔法與術士銳利雙眼的鑑別與審查;一些重要的零件只給懦弱膽小的侏儒做,因爲他們不敢冒着生命危險肆意妄爲;所有的材料,雖然取自於矮人的倉庫與坑洞,但也都是在他們的監督之下拿出來的;在關節,薄弱位置,他們更是在黑鐵內混入了秘銀,精金——但就是這些秘銀,精金……有着一種與秘銀十分相似,但有着一個致命缺陷的金屬被他們錯誤地認成了前者,當然,矮人們不會去提醒他們,侏儒或許會,畢竟他們自私的本性讓他們會以爲只要告密就能重新獲得自由,但在術士們無數次殘暴地凌虐與殺戮後,這個可能性也變成了零。
這種金屬外觀與秘銀一致,密度相差無幾,就連堅硬的程度與魔法的相容性也十分相似,但問題是,它們與另外一種礦物是天敵,只要碰觸到這種礦物,它們就會在元素的催化下成爲一種極具腐蝕性的液體,這種液體會毀壞黑鐵與鋼鐵,秘銀與精金不會被立刻損壞,但也會被滲透,性質也會因此產生變化——催化它的礦物滑稽的非常常見,一般的泥土中就有,所以矮人們將這種金屬藏在秘銀之中,用於防盜——當盜賊將這種金屬連帶着秘銀一起偷走,又一同暴露在外,或是熔鑄在一起之後,他們以爲的財富就要變成一個大笑話了。
而現在,嚐到這種苦楚的就變成了術士們,魔像崩毀之後,醜陋的靈魂轉化而成的惡魔暴露在空中,在擺脫了魔像的桎梏以及保護之後,它們不再具有優勢,但同樣的,術士們也不再能夠控制它們,它們在遭受到了牧師們與聖騎們同心協力地打擊後,就將怒火轉而傾瀉在他們曾經的主人身上,在它們逃離的時候還敢對它們大叫,命令的術士,都被這些新生的惡魔們抓住,吞噬的一乾二淨——如果不是有着術士中強大者的威懾,也許它們會在這裡召開一場盛大的宴會也說不定。
問題是,在遭受了敵人,以及曾經的工具雙重打擊之後的術士們也已經死傷無數,他們迅速地遁逃了,而矮人與盟友們也沒有跟着痛擊,或是將他們截留在峽谷之中,這裡還有着數千虛弱和委頓的矮人,侏儒,身上還套着繩索,一些,如同崩崩一般被術士們認爲不可救藥的傢伙雙腳上還有着腳鐐。
崩崩躺在地上,他的嘴裡被放入了皮囊的尖口,一個矮人坐在他身邊,就像是另一個位面的醫生按壓氣囊那樣按壓着酒囊,將甘甜的酒液壓入他的喉嚨,雖然沒有了舌頭,但崩崩還是因爲胃裡涌起的熱量發出一聲舒適的喟嘆,一個矮人牧師跪在他身邊,祈禱着,將一個治療的法術投在他的身上,傷口的血立刻被止住了,他的舌根與肋骨,脊椎的地方一波波地瘙癢着,崩崩知道這是在強大的治療神術下,斷裂的骨頭與舌頭重新接合與生長的緣故,距離痊癒可能還要一段時間,但他還是堅持着比劃着手勢,讓矮人們把他搬到一具黑鐵魔像邊。
這尊黑鐵魔像已經被打開了,矮人們看到了一個只有三分之一或是更少的侏儒,他被無數管道與繩索懸掛與固定在魔像之中,身上遍佈觸鬚,臉上也是,但侏儒們一眼就看出了他就是他們之中的離經叛道者——侏儒麥基,一個侏儒牧師忍耐着疼痛,上前去施放了一個神術,麥基的眼睛睜開了,眼睛中佈滿了灰白色的翳膜,但他似乎還能聽見,他喘息着,露出了一個微笑,就死去了。
————————————————————————————————————————————————————————————
麥基再次能夠看見東西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荒蕪的灰色平原上,四處都是塵土與風,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影子在四處奔忙。
他在一塊有着他三個那麼大的骸骨前止步,他沒有發現這個一個惡魔的殘留,只是覺得用來藏身還不錯——直到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面前掠過,“梅蜜!”他叫嚷道,然後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他擡起頭,聽見了兩個呼喊聲,一個響亮,一個微弱。不知爲何,他清楚地知道,前者屬於矮人之神莫拉丁,後者屬於他們的神祗加爾閃金。這讓他驚訝極了,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獲得莫拉丁的青睞,至於加爾閃金,他以爲自己的不恭敬會讓這位神祗厭棄自己。
他曾經那麼想要成爲一個矮人,麥基想,然後他就像是一個矮人一般地聳了聳肩,向着加爾閃金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