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抱歉啊,被拖去開會,晚發了……
***
克瑞瑪爾從未認真的看過白塔。
他第一次來到白塔是爲了繼承比維斯的遺產,在此期間,他一直住在羅薩達的聖所裡,爲了避免那些新生的,脆弱的肌肉、血管與肌腱不會受到第二次傷害,他行動的次數與範圍被縮減至了最少和最小,在獲得遺產後,他和凱瑞本一起返回灰嶺,沒有在白塔過多地停留;而第二次,他和凱瑞本來到這兒,是爲了保證亞戴爾以及其他的無辜的人能夠獲得一個公正的判決——由於德蒙的謊言,那時的白塔居民對精靈的觀感已經降低到了有史以來最低的一次,城裡又死去了太多的人,大部分店鋪都被迫關閉了,在街道上走來走去的全是些沉溺於悲慟與茫然之間,身着黑衣的可憐的未亡人,克瑞瑪爾當然不會有心情去觀賞與領略這座城市的美麗與奇妙之處,他和凱瑞本在安東尼奧法師的一個老朋友開設的旅店中休憩,除非必要,否則他們只會呆在自己的房間裡。
白塔留給他的印象就像是一團灰色的迷霧,所有的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除了比維斯的住宅,三座白塔——領主城堡的主塔,安東尼奧法師的法師塔與羅薩達的至聖所,哦,對了,還有弗羅的神殿。
如今的白塔完全推翻了他印象中的那一個——它不像尖顎港的城市那樣陰暗潮溼,由歪斜不規整的房屋與狹窄的巷道佔據最大的地盤;它也不怎麼像碧岬堤堡,碧岬堤堡固然潔淨、富有、生機勃勃,但作爲一個自由港口,它也有着獨屬於自己的鬆散與複雜,譬如過多的酒館、旅店,紛亂的店鋪,集市上固定與不固定的商人,城區外的流民……等等等等。
白塔曾經的執政官卻是個孤獨而又刻板的人,他不喜歡有什麼東西超脫自己所認可的那個範圍,所以在白塔,每樣東西,不管是什麼,都必須是井井有條,一目瞭然的——所有的街道都是筆直,交叉處不是直角就是直角的二分之一,路面鋪設着三寸見方的灰色方形石塊,寬度分爲六尺、十二尺與四尺,兩棟房屋之間最窄不得低於兩尺,且都有排水設施;與碧岬堤堡不同,白塔雖然也是一個以商業爲主的城市,但酒館、旅店以及其他類型的店鋪都必須按照執政官的意志分區開設,也就是說,你要喝酒,就必須到酒館區去;想要住宿,那麼就得去旅店區;想要買點東西——綢布有綢布區,亞麻有亞麻區;鐵匠不會和金匠攪合在一起,你也別指望能在做鞋子的對面找到一家賣帽子的。
除了這些,就連各個住宅的門楣、門廊與廊柱也受到了限制,從伸展出去的長度到柱子的個數都有要求,顏色也是,它們都是灰色的,牆壁由灰色的大塊石磚砌築而成,柱子用的是一種鉛灰色的砂岩,有些人家會鏤空它(每戶的圖案都不盡相同),然後在裡面點上油燈,燈光從柱子的內部透射出來,形成了一種難以模仿的獨特符號。
在外城區你很少能夠看得到高大的樹木,人們僅在門前與屋後這兩小塊地方種上一點只能說是聊以**的灌木與草花,如果你能自上而下的俯瞰,那麼你會發現只有三個地方纔能找到大片的綠色,羅薩達的聖所與弗羅的神殿,還有流經了整個白塔的內河兩側。
克瑞瑪爾和凱瑞本走在內河河畔的一側,梧桐與橡樹向略顯渾濁的內河伸出寬大翠綠的枝葉,它們的陰影覆蓋了整條青灰色澤的木棧道,深褐色的橡樹果實星辰般地點綴着棧道和棧道下方的草坡,孩子們在湍急的人流中鑽來鑽去,在它們還未被堅硬的靴子和木鞋踩碎前撿拾起來放進自己的衣兜——能在白塔定居的人都能買得起麥子與麪粉,但這些像是戴着一頂小帽子的果實只要放進火裡烤烤也能算是一種不錯的小零嘴兒。
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靈魂觀察着身邊的人羣——他們之中有白塔的居民,也有自其他地方趕過來目睹且參與這一盛事的商人、騎士、吟遊詩人與手工藝人,但你很難找尋得出之中的區別——那些就在不久前才失去了父母、兄弟姐妹與配偶子女的人們似乎已經徹底擺脫了死亡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陰靄,他們脫下了黑色的喪服,換上鮮豔的絲綢或絲絨的衣服,戴着金、銅與木頭的項鍊,面色紅潤,步伐輕快,他們發笑,他們大聲說話,年輕人就如同小鳥一般愉快地互相追逐與唱歌。
——在我們這兒,曾經的不死者說,死亡可是不要受歡迎又是最爲常見的客人,一般而言,長久的哀悼只屬於國王、貴族、施法者與那些與之地位相當的人,凡人的死亡有時反而是種解脫,他們的親人並不會爲之哀傷太久,他們需要忙忙碌碌,勞作奔忙,以保證自己不會成爲下一個被哀悼的人。
——只是有點難以想象,異界的靈魂說,我上一次來的時候這裡還充斥着怒火與眼淚。
——能吃着蜜糖的時候就別去想着苦藥,巫妖說,及時行樂纔是人生真諦——畢竟人類的生命是那樣的短暫與不可測,更何況——他輕輕晃動手指,無情地譏諷道,正義業已得到伸張,罪人也受到了懲罰,我想他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但也不是沒有變化的,異界的靈魂注意到,相比起以往,白塔的人們已經不再那麼熱衷於佩戴羅薩達的標誌和聖徽了,更準確點說,只有寥寥那麼幾個人,而且他們很快就將它摘下或是藏進了外套裡,而後輕鬆愉快地融入到了那股幸福的河流中去。
他們吃喝、跳舞、聽和說着不堪入耳的下流笑話,成羣結隊地去看騎士比武。
按照常規,一個領主或是執政官的婚禮之前,必定是要有持續一段時間的騎士比武大賽的,主人要負責通知、召集那些勇猛無畏的騎士並負責他們的食宿,還要提供比賽的彩頭,一些較爲慷慨的領主還會向他喜愛的騎士贈送鎧甲、刀劍、馬匹或是代爲支付他的贖金。
這種大賽通常會持續兩輪,最多可達六輪,也就是半年有餘,聚攏來的騎士數量要看主人提供的彩頭如何——領主會提供自己領地上的一頭野牛,抑是部分鎧甲,一柄銳利的寬劍,或是著名的娼妓,當然,還有可能是某個不怎麼討他喜歡,以至於不想提供嫁妝的女兒的婚事……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爲了一些聲名顯赫的對手而來,因爲一旦擊敗了後者,他們就能同時獲得威名與精美昂貴的裝備。
譬如那一位。
他已經裝束停當,只從頭盔後露出一點捲曲的深灰色頭髮。他的鎧甲並不像其他騎士那樣華麗繁瑣,頭盔頂上沒有鍍金的聖徽,魔鬼般的角或是羽毛、毛皮製作而成的盔纓,面盔也沒有打造成譁衆取寵的鷹嘴或是犬嘴,只是最爲普遍採用的豬嘴,胸甲上沒有細密精緻的花紋與曲線,也未在臂甲上留下讚美女性的詩詞,只在心臟位置敲有一架安置在錘子上的天平——表示他是隸屬於公平者,戒律者的保護者,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的騎士。
但這具鎧甲的價值甚至要高過那些鍍金或是鑲嵌寶石的同類,不單單是因爲它是全鋼的並用精金做鉚釘,還在於它巧妙而實用的構思——鎧甲的腿甲與臂甲都敲有棱條,既能減輕重量又能加強保護效果;胸甲由三塊甲片組成,中間格外細窄的一塊僅作爲連接件而存在,以保證穿着者不至於因爲無法活動的龐大胸甲而變得笨拙遲緩;手甲分作五個部分,分別覆蓋在每根手指上,關節處均能自如屈伸,最值得一提的是,它還配備了帶有護顎的大型護頸,以便護住脆弱的頸脖。
他還有一匹漂亮的馬,棕紅色的皮毛油光發亮,大約有一千二百磅那麼重,細窄的前額至鼻尖都是白色的,人們通常稱之爲“細流星”的那種,馬蹄是藍灰色的,性情沉穩,既不會刨蹄子也不會老是想要嚼點什麼。
當凱瑞本和克瑞瑪爾來到他們受邀請的那個位置上時,兩兩對戰的第一部分——長矛對刺已經結束了。泰爾的騎士相當公平地沒有去刺擊敵人僅以鍊甲保護的脖頸,而是準確地擊中了其持有的盾牌面上四顆釘子中的一個,那是固定帶與盾牌鉚接的部分,十分脆弱,長矛在擊碎了盾牌後甚至殃及了盾牌後的手臂,他的敵人猛地滾落在地上,頭盔跌落一旁。
勝利者的隨從一擁而上,想要將主人的手下敗將拖走,但他們的主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他等待着他的敵人站起來,拔出寬劍,將整個比賽帶向第二部分。
他也從馬上跳了下來,同樣脫掉頭盔,護頸,拔出他的劍。
這一回合要比長矛刺擊來的略久些,但也只是略久,失敗者的手臂再一次被打中了,他失去了他的武器和抵抗的能力——至少觀衆是這麼認爲的,當後者赤手空拳地撲向泰爾的騎士時,即便比武大賽中確實有着名爲徒手摔跤的第三部分,觀衆們還是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並大聲地喝起了倒彩。
泰爾的騎士可以說是帶着點無奈與不耐煩地掀翻了這個死皮賴臉的傢伙,他的侍從亟不可待地撲了上來,將這個堅決不認輸的傢伙拖回了他們的“營地”,即休息與暫時用於安置人質的地方——鑑於他之前的表現,他們用釘着鐵箍的木棒狠狠地敲打了他的腿和背,好讓他老實點。
深灰色頭髮的騎士婉拒了下一個挑戰,他朝裝飾着錦緞的看臺走了過來,觀衆們激動地歡呼了起來,貴婦與少女們投擲出的鮮花在他的腳下形成了一條馥郁的光榮之路,但他完全沒去在意,他走到克瑞瑪爾與凱瑞本的座位下方,向他們,準確點來說,向凱瑞本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