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這麼認爲。”一個因爲尖刻所以聽起來格外刺耳的聲音說:“如果她真的這麼愛伯德溫,那麼她就該留下,守護在他的牀前,而不是爲了博取一個好名聲拋下他和那些賤民在一起。”
伯德溫與伊爾摩特的牧師同時皺了皺眉。伊爾摩特的牧師轉而注視着另一位神祗的追隨者,弗羅是個很難被歸爲善神或是惡神的神祗,她太弱小,神職又偏向令許多人難以啓齒的一方——倒不是說正常的欲求是種罪孽,除了少數對追隨者有特殊要求的神祗,一般而言,牧師與祭司可能不被允許與凡人締結婚約,但他們還是可以擁有一個情人的——但會去祭拜弗羅的幾乎都是一些不安於室的婦人或是娼妓,而弗羅的牧師根本就是前兩者兼而有之。
在伊爾摩特聖堂陳列的書卷記載着弗羅曾經的教義,她曾是那樣的仁愛而又可敬。誰也無法想象得到在短短百年之間弗羅的牧師們就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她們不再是愛情與婚姻的保護者,反而成了它們的劊子手——有多少兒子整日整夜地沉湎在弗羅牧師的手臂中忘卻了等待在家中的老母親;又有多少丈夫爲了奪得她們的一吻而輕易拋棄了本應與自己長相廝守的妻子;更別提有多少父親爲了博取她們的微微一笑而不惜賣掉自己的孩子……這些都是伊爾摩特的牧師親眼看到與親耳聽到的,他曾伸出他的雙手想要幫助他們,但除了拿出銀幣買下幾個孩子免得他們成爲奴隸或是淪落到更爲悽慘的地步之外,他能夠做到的事情堪稱微乎其微——他不能去責罰那些給親人們帶來災禍的人——那是他們的兒子、丈夫與父親,也無法強迫他們離開墮落的誘因,他們迷戀着她們。就像中了毒或是遭受了詛咒。
伊爾摩特要求他們揹負起人們的苦難,但在這一方面,他們卻無能爲力。這一點令所有的伊爾摩特的追隨者們感到痛苦。尤其是發覺弗羅的牧師甚至與盜賊們勾結在一起,謀害那些無辜者的性命以求得錢財之後。他們的怒火或可燒燬整座城市——問題在於,哪怕是資歷最爲淺薄的學徒也知道,在涉及一個神祗,哪怕只是個弗羅這樣的神祗,即便最小的事情也可能會造成極其可怕的後果;而且無可辯駁的,男性們喜愛這樣的弗羅牧師,你可以在任何一個城市(無論大小)看見弗羅的神殿。而弗羅的野牧師們(那些被她們的母親、姐妹驅趕出弗羅神殿的女孩)也時常出現在一些較爲富庶的村鎮與定居點裡——可笑的是,在弗羅的追隨者尚未如此墮落時。弗羅的神殿也只有現今的三分之一,也許還要少。
百年前,人們祭拜弗羅,只需要麥穗與香豌豆花,爲了他們純潔的愛情與隨之結出的豐碩果實;而現在人們祭拜弗羅用的是同樣金黃的金子,香豌豆花,與花一般色彩紛呈的寶石,爲的卻是骯髒的私情,卑鄙的交易與下作的陰謀——如果一個婦人想要孩子,她會去拜祭格瑞第。一個新的女神。
他們唯有緘口不言。值得慶幸的,確實有那麼一兩個深受伊爾摩特以及其他善神眷顧的領主或是執政官願意考慮限制弗羅神殿的擴張,這或許得等上十幾年或更久。但他們必需小心翼翼,因爲有太多人糾纏其中,民衆有時很寬容,有時又很苛刻。
所以,別指望一個伊爾摩特的牧師會對一個弗羅的牧師有多少好感。
“請慎言,”伊爾摩特的牧師冷淡地說:“或許您無法理解,但以您的思想來揣測一個無私的,可敬而高貴的人是一種極其無禮的行爲。”他緊緊地盯着梅蜜:“我們容許你留在這裡,是因爲有人爲你做了擔保。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無法將你再一次地驅逐出去,弗羅的追隨者。在你信口雌黃地侮辱他人的時候,還請多多觀望自身——切記。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和你一樣願意站在腐臭的泥沼中的。”
伯德溫感到有點頭疼,他很感謝梅蜜,在他最需要旁人支持時,是她堅持回到他身邊並留了下來,雖然他也考慮過她是否是因爲無法離開多靈所以不得不返回——但畢竟還是被她一直照顧着,至於弗羅牧師的那些話,他完全不以爲然:“我代她道歉,仁善的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他溫和地說:“不過我認爲李奧娜是不會計較此事的——雖然,”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之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的表情,“我不認爲您的想法是正確的,有關於李奧娜對我的感情——我差不多可以做她的父親。不,但我相信,她是個一個能夠將高地諾曼帶向仁善之路的君主,她的血統,以及她的思想都註定了她是能夠做到的,她原本就是個純潔而又高尚的人,哪怕那時她還只是一個孩子……”他輕輕地喘了口氣,牧師的藥水讓他暫時脫離了疼痛的折磨,但也有着相應的副作用,那就是精神很難集中:“她是會這麼做的,她一定會這麼做,那些是她的子民,她王冠上最爲璀璨的寶石,她最珍愛的那些人——我一點也不奇怪。而梅蜜……”他眼睛中閃爍着細小的光,一邊微笑着說:“她並沒有那樣深遠的眼光,也沒有那麼寬厚的心胸,”他看向伊爾摩特的牧師:“您看,她站在那兒,只能看到她眼前的一些東西,而李奧娜卻站在高塔之上——他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誰也無法苛求她們能有這相同的想法,如果那樣,李奧娜就不是李奧娜,梅蜜也不是梅蜜了。”
伊爾摩特勉強地掃視了梅蜜一眼,他的神情會讓不知情的人以爲看到了一具腐屍:“也許,”他說:“但我還是認爲,她應該更爲謹言慎行一些。”
“當然,”伯德溫說,他很累了:“當然,是嗎。梅蜜?”
梅蜜知道葛蘭已經跟着法師、遊俠還有牧師們去了一個危險的地方,他不可能躲藏在房間的陰影裡,傾聽他們的談話併發出譏諷的笑聲。但她還是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又或者它正是來自於她的內心深處,她的嘴脣與舌頭就像是融化在了一起。怎麼也張不開,但伯德溫看着她,她的愛人等待着她的回答,所以她還是張開了嘴——就像是拿着一把無形的刀子割開了它們,鮮血淋漓,疼痛難忍。
“是的,”她說,那聲音像是從無盡深淵裡發出來的。帶着致命的毒氣,“是的,我很抱歉,我……再也不會那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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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界的靈魂幾乎是在即刻之間就發覺他的同居者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他很信任曾經的不死者,看,後者原本就是這兒的土著,而且還是個兇悍的法師,施法與作戰經驗同樣豐富,學識淵博,反應機敏。還有着精靈血統,除了那身骨頭架子以外簡直就是個傑克蘇,異界靈魂從未想到過他也會有混亂恐懼到無法行動。無法言喻甚至無法思考的時候。
別人或許沒法兒一下子發覺,但就像我們之前所說的,當一個靈魂控制着這具身體時,另一個靈魂是能夠通過他的感官來了解外界的情況的……能嗅到他能嗅到的,能感受到他碰觸到的,能聽到他能聽到的,也能看見他能看到的——異界的靈魂就是因爲巫妖的視線始終未能脫離一個固定的區域而發現他出了問題——作爲一個施法者,隨時隨地地觀測周圍的情況是最重要的,巫妖常因爲它會被某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長時間地吸引住而用力的敲打它的腦袋來警告它。他自己當然更不可能犯下這種可笑的錯誤。
它努力向上浮,這很不容易。在巫妖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識海的表面就像是覆蓋着一層透明卻厚重的冰層。異界的靈魂只要一接近,就能感覺到那層寒意能夠直接沁入骨髓——哦,對了,它沒有骨髓,總之就是很不舒服。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它用力地敲打着冰層,希望引起同居人的注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心跳的時間,巫妖俯低身體,做出手勢,冰層融化,異界的靈魂還是無法接觸到他,但至少已經不必凍得像塊豆腐布丁似的。
——不太妙。巫妖冷靜地說。
——嗄?
——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巫妖委婉地說,我們的身體有着一些小小的麻煩……
——請說人話。異界的靈魂說。
——血脈反噬,巫妖乾脆地說。
——哦,異界的靈魂乾巴巴地說,我不是金魚,我當然記得——好像上一次發作的時候是我在使用這個身體,它碎碎唸的更加厲害了——等等,這還是在我們去王都之前的事兒,現在間隔了幾天,總之不到三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該死的,難道是有什麼法術能將時間加快嗎?
——時間沒有差錯,出差錯的是這個身體,巫妖說,可能是某個法術的緣故——就像是讓沉睡的獅子嗅到了血的味道。
——不管怎麼說,異界的靈魂苦惱地說,它來的不是時候,對嗎?它們總是來的不是時候——我記得你也說過不受它的影響。
——不受影響不代表沒有影響,我只是能夠忍受罷了,曾經的不死者說。
他們之間的交談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就在這段時間,那塊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巨龍再一次發生了變化,它悄無聲息地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碎塊,剝離出燦若晨曦的核心——就算是在接受過成千上萬次衝擊的異界靈魂也有那麼一刻處於根本無法思考的狀態——那是一個女性,一個美麗,並且強大的女性。
或許有人會說,美麗浮於表面,當然能夠用眼睛與思想捕捉,但強大又如何能夠看得出呢?
異界的靈魂可以回答你,強大同樣可以看得出,就像是遠在難以計數的光年之外的星辰,在相似的距離上,越大,越明亮的星辰就表明它的體積與能量也同樣地超乎同類之上——就像站立在他們之前的這個女性,她是那樣的光輝,又是那樣的威嚴,在她面前,或許不經允許的呼吸與心跳都會被列入褻瀆行爲的一種。
“爲什麼不到我身邊來,”那個女性突然說,她的聲音就像是一首宏偉的樂章,“到我的身邊來,克瑞瑪爾,我的孩子,到媽媽這兒來。”
如果異界的靈魂能在識海里幻想出一瓶可樂的話,他現在一定已經噴了。
——什麼!?他喊道。
——別說話,巫妖說。
他先是充滿戒備地,深深地向那位女士鞠了一躬,“我並不想違逆您的意旨,”他說:“但如我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資格接近您的。”
“謊話。”那個女性說,她身周的光輝減退了一些,但周圍的壓力卻陡然加重了。
巫妖的手在寬袖裡抓住了一隻卷軸,如果呼吸對於這具身體並不那麼關鍵緊要,他現在可能已經處於一個相當危險的狀態——他的手指在顫抖,對於曾經的不死者而言,這是一個極爲新鮮的感受,他已經有超過一百年沒有再顫抖過了——如同他的記憶一般根深蒂固的血脈威壓,他以爲自己已經擺脫了,或是能夠無視於它,但他知道這是個錯誤的想法——就像用魔鬼的黑血寫在血紅色的惡魔皮紙上的詛咒一樣清晰的錯誤,所以即便已經離開了導師,他仍然會在每一刻遠遠地避開他父親的宮殿與國度。
那個形象——是的,那個強大的存在是不會降臨於此的,如果她是真實的,那麼多靈早就灰飛煙滅了——向巫妖伸出了她的手。
“最後一次,”她說:“回到我的身邊來,我的孩子。”
巫妖冷冷地看着她,他靠着秘銀法杖,像是這樣才能堪堪站穩,“差多了。”他說。
“什麼?”
“我說你的樣子,”曾經的不死者露出了一個邪惡的笑容:“不過我更想知道,那位大人是否知道你是如何拙劣而卑鄙地使用了她的模樣呢?”
他惡毒地眨了眨眼睛:“或許她已經知道了——她總是無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