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奕諶有些失控,力道大得驚人。我知道他是害怕,可能我這種遊移不定的情緒已經嚇到他了。他是想用這種最強烈的感官來確定我在,我還在。我忽然有點兒心疼喬奕諶,如果他的願望只是‘我不離開’,只一點我能做到。
後來我們都累極了,喬奕諶關了燈把我扣進懷裡。他好久都沒說話,我估計他是睡着了。我能聽到隱隱的水聲,是湖水撫在防波堤上的刷刷聲,其實並不大,但是夜裡很靜所以聽得格外分明。月光從掛在落地窗前的紗簾上照進來,我只能朦朦朧朧地看到喬奕諶的輪廓,基本看不清他的臉。
“喬奕諶……你會後悔嗎……”我也覺得自己有些語無倫次,我其實是想問,如果我們真的敗了,他不但拿不到曾經承諾過要給他母親的那個位置,甚至還會變得一無所有……他會不會後悔……可是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這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答案。
我想,幸好喬奕諶睡着了,可是我的慶幸也就持續了那麼幾秒鐘而已。喬奕諶忽然開口:“我不會後悔……”喬奕諶的語調是清醒的,冷靜的,他根本就沒睡着,“你是我這小半生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才覺得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
“哦……”或許是真的累極了,我還想說些什麼,卻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我們在翠湖工地待了兩天,喬奕諶每天都到工地上去。他不許我去工地,我只好在度假村裡整理關於建築材料往來的資料。單從件資料來看,建築材料應該是沒問題的,我把弄好的資料都做好存檔,但始終沒搞清楚容振堂是怎麼把不達標的建材給運進工地裡的。容振堂往喬奕諶身邊安插人,也不是不可能,但動建材這麼大的事兒絕非一兩個人就能完成。喬奕諶看人一向很準,實在不至於栽這麼大一個跟頭。
有人敲了敲房門,我把桌上的資料理了理,然後纔去開門:“林主任,請進。”
最近兩天喬奕諶和甄昱都在工地上,總經辦只有林麗這個辦公室主任坐鎮,她這個時候過來,應該是有急事。
“夫人,這幾本件需要喬總簽字。”林麗手中拿着幾本件。
“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工地,你先等一下。”我先給喬奕諶發了條信息,說林麗過來送件了。喬奕諶說他一會兒就回來。我給林麗倒了杯茶,“公司那邊怎麼樣了?銀行貸款有動靜了嗎?”
“我早上已經跟合作的銀行負責人都打了電話,他們的口徑很一致,都說要等工程鑑定報告出來……”林麗頓了下又說,“也試着了其他銀行,他們都拒絕得很委婉。”
“嗯。”銀行那邊本來就難溝通,又有容振堂從中作梗,結果可想而知。看來想把這件事情理順,還是要從投資方身上下手。
喬奕諶回來後簽了件,又讓林麗安排了宴請投資方的飯局。
第二天我跟喬奕諶一起回公司,我有幾個星期沒上班,需要歸檔的件積在一起堆滿了半張書桌。到下班的時候,剩下的件只有一摞了卻有一尺高。今天不能加班,我要跟喬奕諶去應酬投資方。飯局安排在了王府酒店,最豪華的包間外面,我作爲喬奕諶的秘書站在門口招呼客人。
“昕昕。”方天宇穿了一套銀灰色的西裝,看起來像溫爾雅學者。
“方總,裡面請。”我打開包間的門。方天宇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進了包間。
投資商又陸陸續續來了兩位,定於八點的飯局,到了八點二十巨大的包間裡只坐了五個人,其中還包括我跟喬奕諶。合作開發翠湖度假村的投資商一共有七位,今天來了一半都不夠。果然世態炎涼,當初參與項目時,那打破腦袋爭廣告位的景象現在已經是明日黃花了。
“開始上菜。”喬奕諶估計剩下的人也不會到了。
精緻的菜餚一道一道端上來,一盤菜足夠工薪階層消費一個月了。不過這種飯局上都不是爲了吃菜,喬奕諶確實是下了功夫在應酬,還適時地拋出了橄欖枝,明天可以馬上注資的,在廣告位和利潤分成方面都有不小的優惠。一頓飯吃得還算順利,快結束時喬奕諶接到個電話,我就坐在喬奕諶邊上,看到了來電——是容振堂。
喬奕諶只是靜靜地聽了不到一分鐘,然後沉吟道;“您稍後,我這就過去。”
喬奕諶把手機收進了口袋裡,我估計容振堂是要跟喬奕諶攤牌,“喬總有要緊的事情去忙,我來安排第二場。”
喬奕諶確實分身乏術,也只能把這攤子交給我了,臨走時又囑咐了幾句。第二場無非就是喝酒泡,我把這三位財神爺直接帶去霜林醉。王凱自然會看人,馬上安排了幾個八面玲瓏的姑娘來作陪。
偌大的包間裡,娛樂設施一應俱全。沒有喬奕諶鎮場,除了方天宇,另外兩位投資方開始給我灌酒。
“今天好像還沒跟景小姐喝一杯呢。”其中一位投資商笑着說。
“這樣啊,那我先敬王總一杯。”我端起公主到的酒一飲而盡。在自己的地盤上,我自然不會吃虧的。公主手裡都有準兒,我喝的是葡萄汁。
“景小姐夠豪爽。”另一個開發商看到有市場也湊過來。
“我就是三杯紅酒的量,李總可別誇我了。”我又端起一杯,“這杯我敬李總。”
“好好……”對方端起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我又端起一杯,方天宇按住了我的手;“我跟王總和李總喝一杯。”
方天宇是翠湖項目最大的投資方,按道理說,我最應該好好應酬的人就是他。可他卻明顯在幫我應酬,讓這二位有些摸不着頭腦。
“應該是我們敬方總……”
“對……對……我們敬方總……”
男人果然都是神經欠發達的動物,原本衣冠楚楚的樣子不過幾杯酒下去,就都左擁右抱樂不思蜀起來。我在他們的強烈要求下唱了一首歌,然後不動聲色地退出了包間。這一層只有四個豪華包間,所以顯得特別清靜。我站在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霓虹閃爍的楓城夜景。‘楓城’……怪不得我一直不太喜歡這座城市,聽着都像是淪落‘風塵’了一般。我正爲自己的發現暗自好笑。
“昕昕。”方天宇不知什麼時候也跟了出來。
“方總怎麼出來了?可是招待不週?”我馬上換上一張雲淡風輕的臉,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昕昕,你變了……”方天宇眼中有那麼多惋惜,“你以前最討厭應酬,可是現在……”
我替方天宇把話說完,“可是現在已經遊刃有餘了……”我擡起頭看着方天宇,“這層和下面一層一共十幾個包間,我一晚上少說也要轉個三五圈,就這樣過了三年,就算再笨也該歷練出來了。事情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越是討厭什麼,老天偏偏就讓你做什麼。等到把你的性子磨平了,它也就消停了。”想當年別說是應酬,就算家裡辦酒會,我都是把門一關連房間都不踏出一步的。
“你不該跟喬奕諶在一起,對你們都沒好處。”方天宇也走到落地窗前,目光飄向遠處。
“我不該做的事情多了,也不差這一件了。”我衝方天宇笑笑。
“昕昕,我還是那句話——喬奕諶這個人不簡單,萬事你多留個心眼。”方天宇從前也曾告訴過我喬奕諶不簡單,其實呢,喬奕諶也確實不簡單。就拿現在來說,工地和公司可以說是亂成一團糟,連我都着急上火了,可喬奕諶還沉得四平八穩的。定力這種東西不是想有就有的,那得有閱歷和底牌。
“簡單的人分分鐘就被踢出局了,我想走到最後,自然要選個不簡單的一起走。”我深吸了一口氣,“天宇哥,誠信金融是打算退出翠湖這個項目嗎?”
方天宇愣了一下,從他回國之後,我這麼稱呼他的次數不用十根手指,五根手指都數的清。這個稱呼意味着,此時我不是喬奕諶的秘書,我就是我,是那個與他走過青春歲月的姑娘,我知道他懂。其實我用這種手段來探誠信的底是挺卑鄙的,可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面對容振堂那樣的對手,高尚只能讓我失去僅有的一點點勝算。
“不是……我個人很看好這個項目。”方天宇的表情多多少少帶着些無奈,“但公司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撥款的事情,還要再等一等。”
方誠信與容振堂從前就是沆瀣一氣,現在這種情況,誠信金融沒撤資,方天宇應該也是頂着不小的壓力了;“原來如此,那注資的事情我就不催天宇哥了。不過……誠信如果撤資的話,請你務必提前知會我一下。實不相瞞,現在每一筆資金對盈嘉來說都是性命攸關的,拋開我們從前的情分不說,你跟喬奕諶也是同學,千萬別給我們來個措手不及。”
“你放心,誠信是不會撤資的。”方天宇的語氣格外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