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春,江南草長。
地處浙江布政司杭州府的錢塘縣,更是一派大好春光。
在尋常百姓眼中,每逢這般時節,縣裡的讀書老爺們,都會呼朋引伴,同去郊外踏青,吟詩作對。
不是一般的熱鬧。
同樣身爲讀書人,顧誠完全沒有踏青郊遊的閒散心思。
顧誠,字清元,錢塘人,時年十六,家中行三,是以,鄉鄰又稱其爲‘顧三郎’。
年歲雖不大,已是一名受着朝廷供養的生員了。
所謂的生員,俗稱‘秀才’,雖然對於大陳萬千讀書人來說,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於尋常大陳百姓而言,已然是高高在上的秀才公了。
本來身爲讀書人,在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節,年紀輕輕已經成了生員的顧誠,怎麼也不該有什麼煩惱之處纔是。
可惜顧誠這個被鄉鄰豔羨的秀才公,真個高興不起來。
因爲此顧秀才早已非彼顧秀才了。
用前世的話來說,他是個穿越者。
說起來,顧誠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也不短了,早在兩年前,他就已經佔據了這具身軀。
本來這麼長的時間,他也適應了這邊的生活,可有一個情況,讓他有些無奈。
原先的顧秀才可以說是個神童,十三歲的年紀,便考取了秀才功名。
而到了顧誠這裡,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本身也不是什麼蠢笨的人。
但因爲重生後的他,受的是前世的生活學習習慣的主導,所以對於科舉這門學科,即便是兩個靈魂相融,記憶強大不少,背誦文章不是難事,但是像古代舉子的答題邏輯,總有些欠缺。
好在顧誠前世就是個能夠堅持的人,即便是這邊的生活與前世完全兩樣,但他總歸是沉下心去,好好的鑽研了兩年時間,終於是將這個世界科舉文章邏輯,時文技巧,融會貫通,不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冒牌生員。
但是對於更進一步的鄉試,他卻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畢竟科舉不是抄詩,時文的撰寫,不是你足夠聰明,記憶力足夠強大就能行的。
它需要的是專業人士的指點,和一定的運氣。
而顧誠自從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後,就定下了自己的生活目標。
那就是儘量在科舉的路子上走遠一些,即便是隻能考取一個舉人,對於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個巨大的改變。
這個世界,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照樣通行。
士農工商,讀書人才是社會的潮流。
爲什麼人們都喜歡稱讀書人爲老爺,還不是因爲讀書人獲得舉人功名之後,便有了特權,而後自有百姓附納,就成了地主?
這年頭,有地那就是大爺!
至於找別的門路賺錢?發家致富?
那是以後的事情,考取舉人之後,又有着前世的記憶,只要弄清楚規則,自然是大把的門路。
所以顧誠並沒有像別人一樣趁着這個機會就去踏青,對他來說,這還不如多看一篇文章,總結一下時文技巧來得要緊。
畢竟他如今的家中,境況也不是很好,也沒那個閒工夫出去玩耍。
顧誠有兩個兄弟,父親早年便死了,只留下母親一人獨自撫養他們三兄弟長大。
辛辛苦苦數十年,顧家三兄弟漸大了,顧誠的大哥顧發,沒讀過書,十歲左右便去做了殺豬學徒,如今成了個殺豬匠,供養着顧誠和二哥。
至於顧誠的二哥顧才,倒也上過幾年的私塾,不過卻沒什麼天份,而後也不知從哪裡看了些雜書,突然沉迷於鬼神之說,變得瘋瘋癲癲,如此情況下,自然也幫不到家裡,是以除了顧誠之外,家中雖還有兩個勞力,顧家卻一直生活困苦,尤其是還供養者讀書的顧誠。
好在顧誠考取生員之後,家中總算是少了幾分壓力。
對十分了解家中情況的顧誠來說,如此處境,自然急着要改變的。
改變的途徑,就是讀書!
“清元兄!”
顧誠正捧着一本新得的《文章八述》苦心鑽研,這是顧誠從書店特意購來的資料,其上記述的,是上屆鄉試考中舉子中,一些優秀的文章。
這方世界書籍還是極爲珍貴,顧誠讀書多年,也不過勉強有幾本藏書罷了,對於手中的這卷書籍,卻是十分珍視。
驟然聞得有人呼喚,顧誠微微皺眉,這聲音很熟,倒不好忽視。
想了想,放下手中書卷,起身走入院中。
“母親。”
顧誠的母親顧周氏正在院中繡錦,這錦繡卻是富人家定製的,顧母正是藉着這手藝養活了顧誠三兄弟,如今因爲家中境況,雖兩鬢花白,仍未放下,顧誠心中看了也自心疼。
然而勸說幾次,顧母總未聽從。
“三郎啊,是你那同窗來尋你的吧?讀書之事,也不可操之過急,他來尋你玩耍,你不妨出去走走,也當是散散心。”
顧母還算是開明的,雖說對於顧誠讀書的事情上,有些執拗,但平日裡也不忘讓他勞逸結合。
是以每每想到自己借居了原主的身體,顧誠心中便多有愧疚。
“母親說的是,應當是文博兄來了,我且去看看。”
顧誠恭敬回了一聲,旋即走向了大門,方一拉開,便瞧見了面帶急色的王石。
這王石出生錢塘王氏,書香門第,家中枝繁葉茂,也算是世家大族了。
只是王石雖出身富貴,平素卻不大注意個人裝扮,雖然一身衣裝都價值不菲,但總被他穿得邋里邋遢,加上此人一張蠟黃臉,身材瘦弱,容貌也不算如何優秀,平素也就沒什麼友人。
顧誠與他交好倒也是巧合,昔年顧誠院試考中,拜入杭州府明文學院入學,與王石恰爲鄰座。
而王石不知是不是聽多了志怪故事,喜好上了豔鬼狐仙,也不知從哪裡聽說顧誠二哥通曉鬼神之事,便找上了顧誠,想要問問關於顧二哥的事情。
原主倒也沒怎麼理會他,只是後來顧誠穿越到此後,一時間未完全融合記憶,想着摸清楚情況,便和這人多聊了幾句,見了他的興趣,有意編造了些志怪故事,畢竟前世類似的故事,他可沒少接觸,不曾想,一來二去,這王石就把他當成了至交好友。
“文博兄,你這是?”
看着眼前的王石,出奇的換上了一身樸素的素色士子服,頭上綁着綸巾,身後還背了一個古樸書箱,整理得十分整潔。
顧誠掃了幾眼,心底有些猜測。
王石倒也沒覺得什麼不對,正色道:“清元兄,你莫不是忘了,前幾日你我在學院中,可是約好今日得閒,去西湖賞景的。”
顧誠稍稍回想,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不過他沒想到王石記得這麼清楚。
“確有此事,小弟險些忘了,不過文博兄這般打扮又是何故,你我不過去賞景,也不必揹着書箱吧?再說,你家中不是有書童麼?怎不見帶來?”
“清元兄此言差矣,此番遊西湖,難說別有偶遇,自是要做好準備的。”
王石罷了罷手,說道:“對了,漢文兄那裡一會兒還得走上一遭,我沒來得及叫他。”
顧誠聽完王石這番話,心道果然,只是難免有些尷尬,王石之所以如此行事,還是他的鍋。
當初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和王石打交道,說了些志怪故事,王石聽了之後,奉爲真言,經常照着顧誠所說的志怪故事中那些書生行事,想製造些‘豔遇’,可謂是堅持不懈。
顧誠也沒少跟着他瞎跑。
至於他口中的漢文兄……
說到這個名字,顧誠有些恍惚,這位漢文兄姓許名宣,與他記憶之中那人倒是有些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