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一大早，辦公室內三三兩兩地走進來很多陌生人，趙雅朋都不認識。可是他們跟周圍的同事們都很熟似的。相互之間不停地打着招呼，很是熱鬧。小林說，這些都是公司外派到各省的代表處的銷售代表，回來開年會的。小林神秘兮兮地問趙雅朋：“趙總，聽說我們週二要參加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不知道是要討論什麼內容，能不能透露一下？”
趙雅朋說：“非常重要的會議？我怎麼沒有聽說啊？我只知道週二全天要開一個技術會議。我們技術部門的人全體都要參加。對了，把阿輝和阿斌叫過來，我給你們說說，每個人要提前準備一下。”
運維部的四個人座位都緊挨在一起，在辦公室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小林、阿輝、阿斌三個人各自推着自己的椅子，圍坐在趙雅朋的周圍，就是全體到會了。趙雅朋說：“馮總交待，明天的會議議題就三個：一是討論產品的技術平臺是繼續使用WinCE，還是要切換到Android；二是公司辦公使用的電腦是否要全部安裝尤班圖桌面*作系統，取代現有的WindowsXP；三是逐條審議內網外網的管理政策。會上要投票決議，所以你們要認真地想一想這幾條，表達自己的意見時，要有理有據。”
林明明向來反應很快，他問道：“趙總，你是什麼意見呢？你的意見就是我們的意見，我們堅決支持！”尤勝斌神情莊重地點點頭，翁澤輝附和道：“對，趙總的意見就是我們的意見。”趙雅朋也知道幾位小兄弟支持自己的心意，但他並不希望他們僅僅是爲支持自己而同意自己的意見。這樣盲目地支持盲目地抱團就是搞小集體。想到這裡，趙雅朋笑了笑，說道：“大家支持我，我很感激。我希望你們做出判斷時，要以公司的整體利益爲出發點，不要因爲是我的意見就支持，是別人的意見就反對。而且我的判斷也有可能是錯誤的。”
此時，公司大大小小的會議室內，市場部、客戶服務部、生產部、行政部、財務部、產品研發部等各個部門都在開會。會議的議題都是一樣的，就明天會議的三個議題展開部門級討論，廣泛收集意見，爲明天的會議做準備。據一位資深同事介紹，公司發動如此廣泛的動員，自成立之日起六年以來，這還是頭一遭。除了爲數不多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三個議題都是趙雅朋在年度工作報告中提出來的，如今被老闆如此興師動衆地提上日程，趙雅朋暗自激動老半天。
星期二上午八點，離正式開會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一樓可容納100人的大會議室內已經有二、三十人到場了。小林調試好投影儀等設備後，站在主席臺上向下瞄了一眼，發現這些“早起的鳥兒”們大多都是各地回來的區域銷售代表或負責人。他們一來在公司沒有辦公的座位，二來又想充分利用回到總部的這段寶貴的時間，多瞭解公司公文中找不到的信息，所以早早地來到會場。他們已經三個羣、五個一夥地在聊天了。
八點五十分，坐在第三排的趙雅朋終於第一次見到公司老闆冼國昌。前面三排是爲總監及上以上級別管理人員預留的。這些預留的座位檯面上都擺放着一個亞克力標籤架。架裡夾着一張紙，上面印着姓名。跟電視裡看到的政府開大會時的一樣的。看着前排人的背影，看看同排的同事，再用眼角餘光快速地掃描一下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人，趙雅朋逐漸感覺自己真的很重要。
在主席臺就座的有五個人：老闆、執行董事兼總經理冼國昌、CTO楊進磊和CIO馮志貴，生產事業部總經理郝峰和營銷事業部總經理帥萬鈞。冼董----皎白駒電子的員工們都是這麼正式地稱呼老闆----四十剛出頭，一頭短髮。兩頰上留着兩條長而寬的鬢角，以及上嘴脣及下頜上全是花白的鬚髮。一幅肝火旺盛，不怒自威的樣子。此時趙雅朋看着老闆，看到的是一位聰敏能幹，但有點身心交瘁的兄長。
“各位同仁，今天我們召開這個特別的技術研討大會，邀請了系統研發部、信息開發部和運維部全部成員，以及其它各部門的代表，將就三個議題進行討論。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三個議題關乎皎白駒電子的生死存亡，希望大家認真地、積極地參與。”冼董直截了當地開講。講到這裡，他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顯示屏切換到投影儀上。趙雅朋看到是一個“腦圖”軟件，中間的方框內寫着“平臺選擇”，延伸出來的兩個主題分別是“WinCE”和“Android”。這兩個主題下又分別有兩個下級主題：支持的理由和反對的理由。會場上非常安靜，看來洗董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
“我們現在討論第一個議題：我們的導航儀產品該不該使用Android系統？大家都知道我們的導航儀目前使用的是微軟的WinCE6.0嵌入式*作系統。除每一套開發工具軟件需要支付授權費之外，每生產一臺設備，我們也要支付16美元的授權費。公司經過六年的發展，在各位同仁的辛勤努力下，每年的出貨量已經達到相當的規模，而單臺導航儀的售價卻在一路下跌。再加上近兩年來行業內新增加了兩百多家小廠，競爭加劇。小廠全部的是盜版WinCE。他們根本就不支付授權費，所以，僅這一項，我們的成本就高出他們近百元。大家討論一下，我們要做哪一種選擇？”
冼國昌知道，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知道：皎白駒根本就沒有支付授權費。這也是促使趙雅朋撰寫報告進言的直接原因。他還了解到，行業內有一家較大的競爭對手“大車航電子”已經推出以開源的Android*作系統開發的新產品。如果你是“大車航電子”的營銷人員，你會怎麼辦？直接去檢舉揭發皎白駒電子就得了。這樣可以輕鬆地讓皎白駒的產品下架，並且會被課以鉅額罰款。他沒有當衆承認皎白駒也在盜版的事實。而今日他如此急切地、大張旗鼓地對此進行“研討”，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會場內，與會人員開始竊竊低語。當然，昨天已經在部門內討論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觀點。冼國昌把麥克風推給CTO楊進磊：“楊總，你來主持一下這個表決。”
皎白駒的CTO楊進磊生得白白淨淨，是全場爲數不多的身着西裝，扎着領帶，衣領口扣得嚴嚴實實，潔白的襯衫袖口也一絲不苟地扣着袖釦。他用中指和食指優雅輕輕碰碰麥克風。兩聲清脆的嘭嘭聲中，會場又是一片靜寂。“大家好。我相信各位都有自己的選擇。現在，我們有30分鐘時間自由發言時間，然後，我們就現場投票。最後，由冼董定奪。自由發言時間，最多可以有6位發言，每個人限制發言5分鐘。大家明白了嗎？”講完這些之後，他頓了一下，掃視着會場，按下控制檯上的允許發言按鈕，然後他又接着說：“好，下面誰第一個發言？”
剛說完，主席臺一側的LED電子屏上就亮起6個數字。這可是皎白駒電子的得意之作。那6個數字就是獲得發言機會的座位號。此時，排在第一位的是R2008，即第2排第8個人。這個人就是系統開發部的王振東總監。他面前的麥克風底座上一個綠色的指示燈亮了。王振東咳嗽了兩聲，說道：“冼董、各位領導、各位同事，首先，我想說，如果要我選擇，我仍然會選擇WinCE系統。因爲，正是WinCE在過去的六年中讓皎白駒從一個兩、三個人的袖珍公司發展成如今的近千人的公司。我們的開發團隊、我們的業務部門、我們的代理商們都對這個系統很熟悉。微軟是世界上最大的獨立軟件公司，WinCE系統也在不斷的發展創新。WinCE7.0已經問世。或者我們應該升級到7.0版，正如四年前我們從WinCE5.0升級到WinCE6.0一樣。另外，我們的開發團隊一直都很忙，忙於推出新的型號，集成新的功能，一大堆技術難題需要我們去研究，去克服，根本就沒有時間去轉向新的開發平臺。”
第二位發言的是市場部的人。他說：“近年來，由蘋果公司引發的智能手機革命，引爆了全球的智能手機市場。如今這種趨勢正朝着縱深方向發展，導航儀與平板電腦合而爲一的趨勢也越來越明顯。如果我們不做像平板電腦的導航儀，平板電腦上安裝一個導航軟件已經可以取代我們的便攜式導航儀了，消費者培養起這個消息習慣後，我們將如何應對呢？所以，我會建議選擇Android系統，跟隨市場潮流。當然，如果我們是年營業額上千億的公司的話，我們完全可以不跟隨潮流，自己創造潮流得了。”
第三位是銷售人員。他說：“由於天天面對着代理商，特別害怕產品出問題。最近就出過幾次問題了。導航儀中集成的行車記錄儀功能，客戶反映有漏秒的現象。大家知道，時速100公里的車輛，在1秒之內行駛近30米的距離。這30米內，也可能會發生意外。在消費者眼裡，漏秒的行車記錄儀就失去它原有的意義，就相當於虛設。我們的新產品中錄製的兩段視頻文件之間漏掉的多達3秒之多。不知道是SD卡的原因，還是查看時使用的播放器軟件的原因，或都是攝像頭的原因，再或者是軟件的原因，目前仍無定論。儘管，只有少數消費者注意到這個問題。但它畢竟是個問題。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我覺得，應該集中精力把當前的問題解決了。要是貿然轉換開發平臺，不但不能解決現有產品的問題，還會弄出更多新的缺陷。所以，我不贊成採用新的開發平臺。”
冼國昌默不作聲，認真地聽着發言。有的人說Android反應速度慢，而車輛的應用環境是高速行駛，所以不合適。反對他的說，不是Android反應速度慢，是目前Android的JavaSDK的反應速度慢。本來，最下層的硬件配置就很低，再用個虛擬機在中間，又佔用了一部分資源。所以會慢。如果我們直接使用C++開發就會很快了；他剛剛講完，下面接上的人就說好像Android不支持C++吧？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一羣人的訕笑。Android本來就由是Linux改裝而來的，怎麼會不支持C++呢？不過是少了SDK提供的一些便利而已。
有的人說WinCE平臺的硬件供應越來越少了，大的集成電路供應商都開始轉向了，我們要認清形勢，以免到時被動。反對者說，硬件供應減少不會影響我們。公司是行業內出貨量前三名，採購部門可以跟他們簽訂年度訂貨合同，怎麼着他們也會優先考慮我們的；有的人說，我們的開發團隊都沒有在Android平臺上開發的經驗。反對的人說如果都是C++，新的開發環境不是問題，慢慢適應就好。
市場部的一位設計師很激動地站起來，他說我們做爲一家中小型公司，在市場上根本沒有能力創造潮流，只能追隨潮流，並在追隨的過程中做出一點自己的特色就足夠了。而現在的潮流是人與人之間使用電子設備通過網絡進行各種形式的信息交流。這個潮流是GOOGLE、蘋果引領起來的。同時，網絡空間的“去中心化”趨勢越來越明顯。傳統的互聯網網站流量劇減就是明證。車聯網也是要把目前各個零散的車載終端聯起網來。想像一下，一個車友會臨時來了30輛車組成一個車隊行進在自駕遊的路途中，組織者如何知道隊伍的最後一輛車行進到哪裡了？我們提供的導航儀終端目前是一個個“孤獨的旅行者”。要是競爭對手跑在我們之前做出了可以隨時組網的設備，我們又將如何與他們競爭？
採購部的代表說，第一個Android平臺的產品方案可以通過外包的形式來獲得，由公司研發部人員全程跟進，以降低學習成本。市場上已經出現不少專門以提供解決方案的服務商。
最後，財務部經理方新蕊手裡拿着一份的報告，說：研發基於Android的新產品和改進WinCE舊產品可以同時進行，並不矛盾。她說，半個月前，受冼董委託，財務部做了一個敏感性分析，得出的結論是：採用Android系統的方案優於繼續使用WinCE。並列舉出不少數據來佐證。
這個議題的確是大家普遍都關心的，原定30分鐘的自由發言，整用了兩個小時才得以終止。洗國昌感覺到，這些員工還是非常關心公司的發展前途，以公司之榮爲榮，以公司之恥爲恥。大部分人跟自己一樣，都急於在被人抓現行之前轉型到新平臺上。人人都爭着發言，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事情。以往的會議多數沉悶而無趣。洗國昌很樂意地當起這場討論的書記員，支持與反對的理由一條一條顯示在大屏幕上。
系統開發部總監王振東特別反對採用Android，不是因爲擔心他和他的團隊需要學習新的開發工具和開發環境，而是因爲這個議題實際上是趙雅朋提出來的，所以他要反對。一個小小的專科生，倚仗着馮總的信任，剛來公司上班就對研發部的工作指手畫腳的，太不自量力了！不過，他也知道老闆冼董的性格，發現創新機會的時候，有天大的困難也決不會退卻。更何況，當前這種平臺的轉換也不算是太大的問題。他王振東並沒有能力阻止，想到這裡，他心裡更煩了。
後面的兩個議題，冼國昌同樣是讓全體與會人員討論一番，最後讓趙雅朋做總結性的發言。上午三個小時的會議上，達成了三項決策：第一，產品開發平臺轉向Android；第二，公司全部電腦使用Ubuntu桌面*作系統；第三，逐條審覈並通過公司的局域網管理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