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2.現實寶貴
夜色下的弗吉尼亞街大橋，沸騰的槍聲過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打中了嗎，迪安！”路本開口打破安靜，
“嗯，但殺不死它，只能拖延時間。”趴在車前蓋上據槍的迪安看了眼系統，沒有任何擊殺提示，所以連狙擊槍也無法徹底解決蝙蝠女妖，
“想點辦法，路本，否則這傢伙會一直陰魂不散地糾纏下去！”
“根據書中的設定，只有純粹的愛才能消滅蝙蝠女妖！”路本和身邊的瑪麗額頭相抵，女人一臉愛慕對視，“我有個主意，刀借我用用迪安。”
“等等，你們究竟在說什麼？”馬爾科右手扶着後備箱，疑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轉，“愛，設定，蝙蝠女妖，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幾人沒空解釋。
迪安跳下車前蓋兒，取出懷裡的乩板遞過去。
路本小心翼翼地用乩板尖端劃過自己和瑪麗的手指，讓雙方的鮮血在鋒刃上混合，刃面隨即閃爍起一種妖豔鋒利的紅色。
“蝙蝠女妖只要被它刺中，就會灰飛煙滅，再無法復活！”路本一臉鄭重地把刀遞迴迪安，後者深感荒謬地擰緊眉頭，
一對情侶互相混合的鮮血，就是所謂制勝法寶，真的有效？
但不容迪安多想。
夜空中狂風大作，衆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扇動翅膀的呼呼聲。
他們一轉身，就見一片低矮的樹林中飛出一個赤身露體的女人，皮膚上一層細密絨毛在月光下閃爍銀光。
胸膛正中一個狙擊槍製造的駭人血窟窿還在流淌着鮮血。
她鋪一撲出，毫無停頓，張牙舞爪地朝着衆人俯衝而來。
那張狂野嫵媚的臉越放越大，浮現出蝙蝠似的醜陋鼻子、咧開到耳根的血盆大口、一嘴參差不齊的亂牙。
其中呼出的腥風燻人欲吐。
來的正好！
迪安握緊手中染血的乩板，迎着蝙蝠女妖猛然朝上一擲。
一點寒星閃爍。
乩板劃出一道銀白的直線，噗嗤一聲正中蝙蝠怪的脖子，劃出血口。
刃上的鮮血順着傷口涌入身體，宛如一劑麻醉毒藥！
噗通！
重物墜地！
蝙蝠怪疾馳的身體猛然一頓，好似撞中了一堵空氣牆，墜落在矮樹邊的草地上，強大的慣性帶着她繼續往前滑出一段距離。
紛飛的草屑中，她狠狠撞中了停在路邊的布朗科。
汽車顫動了一下。
她迎面躺在車後一動不動。
車邊的四人表情各異，
路本和瑪麗緊緊依偎，屏住呼吸，驚喜又難以置信，困擾他們半年的大敵居然這麼輕易就死掉了？
馬爾科枯槁的右手撫着胸口，皺巴巴的老臉滿是驚駭地盯着車邊不遠那具長着蝠翼的女人。
吞了口唾沫。
一個好好地愛情故事，怎麼突然變成了奇幻故事？
迪安繃緊的臉絲毫沒有放鬆。
心中一股強烈的不安好似盤旋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準備劈落！
“都躲遠點！”
三人下意識聽從命令迅速遠離，迪安隨即從車裡取出了mp5，端在懷裡槍托抵肩，對準五米外的屍體突突。
噠噠噠——
黑洞洞的槍口噴涌着火焰。
白煙涌動，槍聲震耳欲聾，暴雨般的彈幕精準覆蓋了怪物的左側蝠翼，將骨節間的一層薄膜擊穿、撕裂，地面浮現一大片坑坑窪窪的彈孔。
同時，往昔之影操縱着帶血的乩板對準它的右翼瘋狂切割，硬生生切下一塊最大的薄膜，讓它變得好像破爛漏風的旗幟。
……
迪安狂風暴雨般傾瀉完一個彈匣，咔嚓咔嚓，雙手十指飛快舞動，換上備用彈匣。
但他流暢的動作一頓。
吼啊！
一聲咆哮滌盪夜空，
恐怖的衝擊波以蝙蝠怪爲中心爆發，將一片片草坪拔起，吹入夜空。
洞穿了現場四人的耳膜。
影自發地推得迪安貼地一滾。
下一秒。
蝙蝠怪猶如四足野獸般氣勢洶洶衝向路本三人！
哀嚎，骨折，鮮血潑灑。
…
當迪安從眩暈中甦醒。
馬爾科背靠汽車滿頭冷汗地呻吟，右臂軟嗒嗒地貼在側面扭成麻花狀，肘部折斷的骨頭戳破皮膚暴露在空氣中，血肉淋漓。
瑪麗靠着一棵棕櫚樹，臉色蒼白地捂着鎖骨和脖子間一道駭人的傷口，鮮血瘋狂地往外涌，襯托得貼身的紅色連衣裙更加明豔。
她疼得倒抽冷氣，雙眼卻死死盯着前方，嘴裡機械地重複，“路本，路本。”
前方，蝙蝠女妖把路本夾在腋下奔向大橋，猶如摟着一隻風箏架，她扇動翅膀想要飛行，但翼膜早被迪安劃爛，幾乎只剩光溜溜的骨架，根本飛不起來。
……
迪安趴上車前蓋兒，再度操作狙擊槍，拆掉瞄準鏡，近距離瞄準遠處的蝙蝠女妖。
砰！
聲浪排空，半空出現一道慘白的氣流。
狂奔的蝙蝠怪身體猛然一顫，哀嚎一聲，左側小腿瞬間斷裂開，扭曲。
她喪失了速度，一瘸一拐地往橋邊跑。
迪安跳下車，一邊大步流星地追擊，一邊端着mp5追擊蝙蝠女妖后背。
小半子彈命中了目標，然後被蝙蝠怪後背堅韌的皮膚卡住，無法深入！
迪安擔心誤傷路本，索性停止射擊，身形如電地直追而去。
他們一前一後踏上了弗吉尼亞街大橋，蝙蝠女妖抱着路本背靠大橋護欄，衝身後迪安惡狠狠地齜牙咧嘴低吼。
迪安慢慢靠近對方縮短間距。
五十米。
四十米。
吼！
蝙蝠怪錐子似的鋒利右爪架到了一臉慘白的路本脖子上，然後擺動下巴，示意迪安後退，他深呼吸，腳步一緩，不敢再莽撞靠近。
“別管我了，迪安，讓它帶我走吧！”被卡主脖子的路本強裝鎮定地喊話，“按照劇情，半年後我一定能逃出來，快回去照顧馬爾科和瑪麗！”
“閉嘴吧，臭小子，我在這兒就不能讓你逞英雄！”老人沉重喘息着從迪安身後不遠蹣跚而來，臉頰因爲骨折的痛苦而臉部，皺皺巴巴像是橘皮，發紅的眼眸轉向那猙獰的怪物，挺直了後背，
“這位…美麗的女士，你帶走這麼一個沒錢沒地位的廢物有何用？放掉路本，我跟伱走！我開了一家診所，勉強算個富翁。”
吼啊！
蝙蝠女妖漆黑的瞳孔在路本和馬爾科之間打轉，表情越發煩躁、不安，但讓她吃夠了苦頭，甚至死過一次的私家偵探，正用毒蛇一般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似乎準備發動雷霆一擊。
危機直覺讓蝙蝠女妖不敢輕舉妄動。
“滾吧，老頭，回去經營好你的診所！”路本毫不留情地衝自我犧牲的老人破口大罵，“別總是假惺惺地說什麼爲我好，你有什麼目的我一清二楚。”
“你一直想把我變成範·赫辛家族的生育工具，對我發號施令。”
“你不斷高高在上的指指點點，不斷用噁心的話語打擊我，踐踏我的理想和追求，讓我生活一團亂麻，越來越糟糕！”
“我受夠了，再也不想見到你，滾啊！”
這無情的咆哮讓老人捂住了嘴。夜風突然變得不勝冰涼，吹得他蒼老瘦削的身體好似腐敗的枯樹般晃動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晶瑩的淚水也沁潤了眼眶。
“你說得對，我是個可怕的父親，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綁架你的理想。”
“現在輪到我贖罪，我已經六十多歲，沒有幾年好活了。”
“讓我代替你離開，以後沒人再幹涉你的生活。”馬爾科哽咽了一下，心酸又誠懇地說，“你可以跟瑪麗永遠在一起，你可以盡情地追逐你作家的夢想。”
“別讓瑪麗久等了。”
路本臉色愣了一下，目光看向不遠處，一個婀娜的紅裙女郎蹣跚地踏上了橋頭。
架着他的蝙蝠怪也看到了“情敵”，情緒再度變得不穩定，純黑的瞳孔收縮，喘息聲濃重，那張屬於女人的嫵媚俏臉開始迅速演變成皺巴巴的醜陋蝠臉。
此時，風聲消歇。
一直安靜等待的迪安看了眼身邊淚流滿面的馬爾科，腦海中閃過山洞裡路本的一席話——
“不一定非要男女之愛，根據我書裡的設定，只要讓蝙蝠怪感覺到溫暖的愛，親情也可以，就能慰藉它，戰勝它！
趁着蝙蝠怪注意力被瑪麗吸引的一瞬。
迪安動了。
左手掠過馬爾科的眼角和臉頰，擦拭他溫熱的眼淚。
右手抓緊帶血的乩板。
雙手一合，眼淚抹過了乩板的鋒銳。
投擲！
往昔之影拖着乩板畫出一個半圓，無聲無息地掠過了蝙蝠女妖的後背，劃出一道血痕。
輕微到可以忽略的傷口卻創造了奇蹟！
蝙蝠女妖像是被魔法定住般渾身一僵，不由自主地鬆開了要挾着路本的雙爪，踉蹌着畸形的身軀，向後退了兩步。
轟隆！
刺眼的火光亮了起來，蝙蝠女妖好像被澆上了一層汽油，然後被推入了火海。
熊熊烈焰瞬間燎遍它的全身，灼人的火光粉碎了黑暗的夜。
大橋上的幾個人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瞪大眼睛不發一言。
沸騰的白煙中，蝙蝠女妖那張繃緊扭曲的猙獰臉龐突然鬆弛下來，露出了一絲解脫般的笑容，帶着輕鬆愉悅的女聲，她燃燒的身軀，從雙腳到頭，一寸一寸，詭異地化作一張張着火的書頁，散落漫天。
書頁上記錄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小說的草稿，夜風一吹，便飄向橋下的特拉基河，隨着火焰化作灰燼。
而一條提示掠過了迪安眼前。
你徹底摧毀了幻想造物——蝙蝠女妖，格鬥lv2(220→230/300)，射擊lv3(10→20/400)。
“我們贏了嗎？”馬爾科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迪安，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戰勝了那頭邪魔？”
“看來是的。”迪安歪着頭想了想。
“路本!”
“瑪麗！”
兩道尖叫。
重獲自由的作家和紅衣女郎再度擁抱在了一起。
力氣之大，姿態之緊密，彷彿要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融爲一體。
路本情不自禁地往女友脖子上親了一口，卻親到了滿嘴鮮紅，他臉色僵硬了一下，驚恐地發現瑪麗脖子上的豁口若噴泉般噴灑着鮮血，浸透了她全身，包括亞麻色長髮。
她的臉白得毫無血色，帶着一種死亡的灰敗和麻木，仰頭看着他的黑寶石般的眼睛在迅速失去光彩，變得黯淡。
“路本…路本…”
她的聲音虛弱，被鮮血塗抹的脣折射着一抹殘酷的美豔。
“不，瑪麗，別嚇我！”
路本一個公主抱把女人抱了起來，鮮血一絲絲順着她腳下的高跟鞋滴落在地，聚成血泊。
轟隆！
瑪麗華麗的紅裙無火自燃。
濃烈的火光照出了她緊閉的雙眼和死氣沉沉的臉。
轟隆！
瑪麗整個人變成了火焰，火焰中飛出一張張燃燒的滿布字跡的草稿，飛向遙遠的夜空。
“不！劇情不該這樣，我從沒這麼寫過！我沒這麼寫！”
傷心欲絕的路本張開雙手拼命摟抱，卻怎麼也抱不住，草稿一張張飄散着，正如之前的蝙蝠怪那般，化作了灰燼。
他竭力地伸直手，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半空中最後一張紙，一腳跨過了大橋的護欄。
“路本，回來，別做傻事！”馬爾科拖着骨折的手臂衝到橋邊想要拽住他。
“別過來，否則我馬上跳下去！”路本轉頭衝他一笑，笑容中充滿了絕望和一種複雜的解脫，
“你知道嗎，馬爾科，這本書我本來沒有想好結局，但現在有結局了。”
他凝視着虛空，彷彿看到了瑪麗充滿愛意的笑，他神經質地大聲宣佈，
“路本·範·赫辛與瑪麗在偵探迪安的協助下戰勝了蝙蝠女妖，重聚在一起，但瑪麗身受重傷無藥可治，最後，路本選擇抱着愛人，一起從弗吉尼亞街大橋跳下，跳進了特拉基河，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
決絕的宣告迴盪在大橋之上。
“這真的是愛情？”
迪安用一道冰冷的質問打斷他，又扶住了眼前發黑快要暈倒的老人
路本彷彿受到侮辱，憤怒地轉過了頭，對他怒目而視，
“你知道爲什麼你和瑪麗的血液不能殺死書中反派？”迪安一字一句打破他的幻想，“因爲——你和她之間根本不存在愛！”
“閉嘴！你在胡說！”路本像是被戳到痛處，漲紅臉結結巴巴地駁斥。
但剛纔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閃現，自己和瑪麗的鮮血混合，爲何殺不了蝙蝠女妖？
這已經違反了書中的設定。
他既茫然又恐懼。
見到對方慌亂的神色，迪安聲音越發沉着，
“路本·範·赫辛，你的力量非常神奇，你把書中的情節變成了現實，你賜予了書中角色瑪麗和蝙蝠女妖生命。”
迪安話音一轉，
“但你不是上帝，你頂多讓虛幻生物活過來，卻不能賜予他們靈魂。”
沒錯，迪安的乩板殺死了蝙蝠女妖，卻沒能吸收到任何靈魂。
“瑪麗沒有靈魂，所以一言一行都像是表演一樣完美又不真實。而沒有靈魂的東西又怎麼能怎麼能向你表達真正的愛意？”
路本臉色唰一下失去了血色，身體抖如篩糠。
“瑪麗和蝙蝠女妖不過是按照你書中劇情模式運行的傀儡，她們的所作所爲都不過是設定好的表演！”
“所以當我僞裝成你，同樣能觸發劇情！”
路本抱住了頭。
“路本，過去多年，你把自己鎖在狹窄的公寓裡，不停編織美夢來嚴嚴實實地裹住自己，掩飾你脆弱的內心。”
迪安語氣一頓，殘酷至極地毀滅他最後的希望，
“但幻想終究是幻想，假的就是假的，你和瑪麗之間所謂的偉大愛情，不過是你自欺欺人的意淫！”
“而你父親馬爾科的眼淚卻輕而易舉地殺死了蝙蝠女妖，這證明他纔是真正愛你的人！”
迪安的話語鋒利得就像刀劍，一刀刀戳向心髒，坐在橋邊的路本潰不成軍，喉嚨裡發出了崩潰的哭腔，
“醒醒，面對現實！”
“不！”路本極度不甘，抓狂低吼。
“路本！”迪按斬釘截鐵地問，
“你寧願把所有時間、精力、生命都奉獻給你腦海中冰冷的幻想，獻給你心中的慾望，也不願意分一點給真正愛你的親人？”
“你就忍心看着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路本艱難地擡頭看向馬爾科。
老人滿臉哀求，筆挺的腰背也悄然佝僂了起來，彷彿一瞬間衰老了十歲，他第一次，朝着自己這個荒唐的兒子彎下了腰。
但路本深呼吸，嘴角咧開苦笑，眼中閃過一絲決意，
“抱歉…馬爾科，我從小到大沒有讓你驕傲過一次，這次我又要讓你失望了，讓我最後任性一回，爲我的作品畫上句號！”
話音落。
路本閉眼張開懷抱，頭朝下，決然地跳下了大橋。
自由落體！
不！
馬爾科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無助的哀嚎起來。
迪安面無表情地注視這一幕。
……
呼呼——
路本的身體在重力作用下急速墜落，冰冷的空氣瘋狂地往他鼻子耳朵喉嚨裡鑽，他感到了撕裂般的疼痛。
心臟撲通撲通。
呼吸極度困難。
同時，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從裡到外地佔據了他的身心。
我這種傷害親人感情的敗類，會下地獄吧。
他對自己說。
但我完成了人生最後一部作品。
死而無憾了。
路本露出釋然的微笑，緊接着失去了意識。
……
呼呼—
弗吉尼亞街大橋發生了奇蹟般的一幕。
一具橫臥的身體緩緩地從橋下飛到了橋上，就彷彿有一股強大的無形之力把他從深淵拉回了人世。
他平穩地落到了橋面之上，渾身完好無損，只是情緒過激陷入昏迷。
神吶！
頭髮花白的老人難以置信地揉着眼睛，然後啜泣着衝過去扶起了失而復得的兒子。
“當着我的面還想自殺？”
迪安雙手環胸，搖頭一笑，將裹住路本身體的往昔之影收了回來，又深深看了路本一眼，
“現在你任性了最後一回，給我老老實實地迴歸現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