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微垂,遮掩住眸中複雜的情緒,脣角掛着淡淡的笑,“聽小蘇說,你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等你吃完東西,再乖乖睡一覺,我再帶你走,好不好?”
她鼓着腮幫,那雙澄澈的眼睛眨了眨,氣呼呼地說道,“那好吧,但是你不許騙我,也不許悄悄地離開,你必須留在這裡陪我!”
“好,我會留在這裡陪你。”他將被子拉高了一些,遮住她暴露在外面的精緻鎖骨,微微一笑,“你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等小蘇送來食物,我再叫醒你。”
“哦,好。”她乖巧地閉上雙眼,不到一秒鐘,又忽地睜開,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嘻嘻笑道,“我抓住你了,你別想跑掉。”
“我不跑,睡吧。”他凝望着她天真燦爛的笑容,眼神閃了閃,眸底泛起淺淺的暖意。
雙手交握在一起的兩個人,彷彿身處在自己的世界裡面,根本就忘記了房間裡還有第三人的存在,穆雲天死死地盯着他們握在一起的雙手,心頭怒火在燃燒,膨脹,他很想衝上去將他們的手分開,但是,當他看到莫凌閉着雙眼,安詳地入睡,他又將所有的衝動生生地遏制下來,莫凌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他不能再刺激她了!
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穆雲天死死握緊拳頭,最後看了一眼穆宸寒二人,決然地轉身離去。
老夫人和潘錦如也來看了看莫凌的情況,當她們看到穆宸寒一直陪坐在*前,莫凌緊緊抓着他的手時,她們心裡很不舒服,但是想到莫凌現在的情況,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暫時由着她。
半個小時之後,小蘇將熬好的湯送到房間。
莫凌用近乎委屈的姿勢蜷縮在被窩裡,睡得香甜,長長的睫毛輕輕覆蓋在眼睛下方,一副“我很累我睡得很熟不要來吵我”的樣子,穆宸寒打量她半晌,最終沒有開口叫她。
“端下去吧,等她醒來再吃。”穆宸寒吩咐小蘇。
小蘇輕聲應了一聲,剛剛轉身,打算端回廚房,身後突然傳來“咕嚕”一聲輕響。
她還以爲穆二少餓了,正在思索是假裝沒有聽到,繼續將湯碗端回去,還是將湯碗遞給他,讓他先墊墊肚子。
正在爲難,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穆二少低低的嘆息聲,緊接着,他清清冷冷說了一句,“將湯碗放下,你先出去吧。”
“好的。”
小蘇走到門口,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剛好看到穆二少推了推莫凌的肩膀,溫聲叫她,“莫凌,醒一醒。”
原來發出“咕嚕”聲音的是大少奶奶啊。不知怎的,小蘇忍不住想笑。她捂住嘴,快步走出,然後關上房門。
“莫凌,醒一醒,吃點東西再睡覺。”穆宸寒輕輕拍了拍莫凌的臉頰。
沉睡中的莫凌從脣齒間溢出一聲類似*的聲音,“唔……”然後用臉頰蹭了蹭枕頭,繼續呼呼睡。
“你這女人……”穆宸寒無奈地勾了勾脣角,繼續拍打她的臉頰,“快點醒過來,你已經餓了一天了,需要吃一點東西。”
莫凌再次發出迷迷糊糊的“唔”聲,緩緩睜開雙眼,一手還抓着他的左手,另一隻手揉着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
她就像還沒睡醒的小貓咪,用毛茸茸的爪子蹭着眼睛,穆宸寒有種揉一揉她頭髮的衝動,最終剋制住,低咳一聲,“清醒了沒有?”
她漂亮的眼睛緩慢地睜大,露出類似驚訝的神色,震驚地盯着他看了兩秒,突然受到驚嚇般往後退縮了一下,吶吶道,“你怎麼在我的房間裡面?額,不,這不是我的房間,這裡是哪裡?”
穆宸寒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不記得了?”
她搖頭,好奇又震驚,“發生什麼事了嗎?”
穆宸寒瞥了一眼她的手,“先放開我的手。”
“啊?”她低頭一看,自己居然緊緊抓着他的左手手指,連忙放開,歉疚地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手指被她抓了半個多小時,已經有些痠疼,他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手指,淡淡道,“發生了很多事,你先把湯喝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雞湯晾了一會兒,已經不是很燙,她用湯勺小口小口地喝完,然後將湯碗放回原處,有些擔憂地說道,“我是不是不太正常,我完全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穆宸寒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紗布,淡淡道,“你弄傷自己的事情,還記得麼?”
莫凌一怔,勉強擠出笑容,“這個還記得……”
“爲什麼要弄傷自己?”
“我早晨起*之後,到浴室洗漱,突然看到鏡子裡面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講起早晨的遭遇,莫凌心底發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後來,我從洗手間跑了出來,看到臥室的牆壁上流出鮮血,到處都是血跡,還有浴室裡看到的那個女鬼,她也跟過來了,我當時很害怕,隨手拿起一把水果刀,想要跟她搏鬥……再後來,再後來小蘇闖了進來,她說我割傷的是自己的手腕,房間裡什麼也沒有,沒有血跡,也沒有女鬼……”
她突然擡起頭,眼睛裡面佈滿恐慌,聲音顫抖,“穆宸寒,那些血跡和女鬼,都是我的幻想嗎?我是不是瘋了?”
穆宸寒深深地望着她的雙眼,似乎要透過她的雙眼,看穿她的五臟六腑,半晌,他溫言安慰,“別多想,你只是太累了。”
她搖頭,不相信他說的話,激動地說道,“那麼剛纔呢,剛纔又發生什麼事了?我們爲什麼在這裡?爲什麼我會抓着你的手不放?”
穆宸寒神色如常,“沒什麼,剛纔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不,你在騙我,是不是我真的瘋了?”她越想越可怕,神色駭然,“難道我剛纔做出更加危險的舉動了,我是不是傷害別人了?”
“沒有,統統沒有,莫凌,你冷靜一點!”穆宸寒蹙了蹙眉,語氣嚴厲了幾分,“你只是患了抑鬱症,偶爾會出現幻覺,僅此而已。”
莫凌被他呵斥之後,愣了愣,委屈地抱着被子,不敢再多說話,看到她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穆宸寒很無奈,語氣緩和幾分,“你只是患了抑鬱症,偶爾會情緒低落,思維遲緩,甚至還會產生幻覺,這都是病症的表現,你不要有心理壓力,儘量保持平和,我會盡快給你安排治療。”
抑鬱症啊,沒想到她竟然患上了抑鬱症。
莫凌良久無語。
“沒事的,你會好起來,好好休息。”一隻大手落在她的發頂,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
當她擡頭看去,穆宸寒高大挺拔的身軀已經向着門口走去。
在離開靜園之前,穆宸寒將小蘇和王嫂都叫到面前,交待她們無論如何不能將莫凌差點跳樓自殺的事情告訴她本人,以免驚嚇到她。
其實不用他說,老夫人也早就下了死命令,不許任何知情者透露出一點消息,如果刺激到莫凌,讓她再次發瘋,那可就麻煩了,另外,如果她輕生的消息傳播到外面,讓外面的人怎麼看待穆家?
莫凌很想知道那段記憶空白期她做了什麼,但是,不管是小蘇,還是王嫂,她們嘴上就跟縫了線似的,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她,她也只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並不知道,在她沉睡的那幾個小時,主宅已經爆發了一場爭分。
莫凌攀上危險的欄杆,差點從上面跌落下來,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老夫人不可能再瞞着老太爺,於是,她只好將莫凌患病的時候告訴老太爺,並且擺明自己的立場——暫時不能給莫凌安排治療。
老太爺不同意老夫人的做法,“如果莫凌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向莫家交待?”
“豈止是不能向莫家交待,你們也沒辦法向大哥交待!”穆雲天面無表情地闖入書房,打斷他們的談話,“你們不是想讓莫凌給大哥留下血脈嗎?那麼現在,她患了病,在精神狀態失常的情況下,不但會傷害自己,還有可能傷害到孩子。”
潘錦如不悅地瞪了穆雲天一眼,呵斥道,“雲天,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趕緊出去!”
老太爺豎起手掌,阻止潘錦如,“讓他說,雲天,你繼續說下去。”
穆雲天冷笑一聲,緩緩道,“不僅如此,孕婦患有抑鬱症,本身也會對胎兒產生負面影響。首先,抑鬱症患者的睡眠和食慾都很差,在營養上滿足不了胎兒的需求。其次,抑鬱症患者長期精神壓抑,情緒低落,會帶給胎兒負面感應,增加流產機率。如果不替她治療,就算保住了孩子,說不定孩子也會遺傳她的抑鬱症。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卻是一名抑鬱症患者,這樣真的好麼?”
老太爺暗沉的眸光微微一閃,放在紅木椅扶手上的右手輕輕摩挲着扶手,老夫人臉色變得難看,抿着脣一言不發。
書房一時寂靜無聲。
潘錦如思索幾秒,忽地擡頭,面色凝重地說道,“爸,媽,雲天剛纔也說了,孩子有可能遺傳莫凌的抑鬱症,要不然,這個孩子還是不要留了吧。”
穆雲天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緊了緊,指關節微微泛白,他眼眸微垂,掩住眼中複雜的情緒。
老夫人不贊同,“這個孩子來之不易,不能流,現在孩子還沒出生,怎麼知道他有沒有遺傳抑鬱症?再者說,抑鬱症又不是絕症,就算孩子遺傳到了,找最好的醫生給他治療就是。”
“我也不贊同。”老太爺緩緩開口,“孩子是無辜的,不能犧牲他。雲天,你聯繫一下信得過的心理醫生,給莫凌安排治療。”
老夫人皺了皺眉,“真的要爲她治療?萬一莫凌懷孕的事情泄露出去,我們……”
老太爺搖頭,“你們還真是糊塗啊,傳出去又如何,難道就不能說是念琛的遺腹子?”
老夫人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去,“這樣一來,莫凌作爲孩子生母的地位就要被承認,她豈不是還要留在穆家……就算她離開了穆家,萬一孩子想要認回生母怎麼辦?”她原本想着,莫凌生下孩子,就立刻將她送出穆家,斬斷她和穆家所有聯繫。
潘錦如插嘴道,“而且……日子也不對,念琛已經去世好幾個月了,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遺腹子。”
老太爺還沒開口,穆雲天敲了敲椅子扶手,懶洋洋道,“媽,你不要忘了,這世上還有京子冷凍庫的存在,就說是大哥去世之前,冷凍了自己的京子,別人還能檢驗孩子的dna不成?”
老太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至於莫凌那邊,離孩子出生還有好幾個月,我們慢慢跟她商量,一切要以孩子爲重,我想她也會理解的。”
這算是達成一致,準備爲莫凌安排治療。
潘錦如很惱火,除掉那孽種的極佳機會,又這麼白白浪費了。
深夜。
柔和的燈光驅散了夜色,寬大的落地窗前,矗立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背影冷漠而孤傲,渾身籠罩着壓抑清冷的氣息。
他右手拿着一隻手機,正在跟人通電話。
“傅玄,怎麼確定一個人是否患上抑鬱症?”
“抑鬱症?哦,天,我覺得那是比癌症還要可怕的疾病,你患抑鬱症了?不對,像你這種傢伙,天天都在抑鬱……該不會是你女人患上抑鬱症了吧?”
不得不說,傅玄這傢伙,雖然話多了一點,還是說到點子上了。
男人不耐地皺眉,“你只要告訴我怎樣確證就可以了!”
“好吧,很簡單,喪失興趣是抑鬱症病人的常見症狀之一,對任何事都興趣索然,對既往愛好不屑一顧……”
不對,那個女人還是很喜歡畫畫,還畫了許多林蘭遙的畫像。
“精力喪失,疲乏無力,自我評價過低,病人往往過分貶低自己的能力,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具有強烈的自責,內疚,無用感……”
這一點也不對,據他這段時間對那個女人的觀察,她雖然情緒低落,但是並沒有自我貶低,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還很有拼勁,比如,跟他鬥嘴的時候。
傅玄繼續說道,“悲觀,絕望,感到生活是負擔,不值得留戀,可產生強烈的自殺念頭和行爲。”
男人暗忖,這一點倒是很符合。
“還會產生睡眠障礙,最典型的是早醒,比平時早兩到三個小時,醒來後很難入睡……”
這一條完全不正確,據他所知,那個女人除了經常做噩夢之外,睡眠時間很長,就算在白天,也會休息幾個小時。
等傅玄說完之後,男人將莫凌表現出的症狀和抑鬱症症狀做了對比,然後詳細地描述給傅玄。
傅玄聽完之後,沉默了幾秒鐘,緩緩道,“兄弟,作爲一名擁有心理諮詢師資格證的天才醫生,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女人確實患有抑鬱症,不過程度比較輕,還沒有發展到自殺、自殘的地步,你說她割傷自己的手腕,並且爬上欄杆做出危險的舉動,這應該不是抑鬱症引發的行爲。”
男人沉聲道,“有僞裝的可能麼?”
傅玄撥了撥頭上的小卷毛,“或許有吧,不過,我不覺得她的演技好到那種地步,普通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會產生恐懼感,身體會不由自主地緊繃,你說她坐在欄杆上時,完全是一副輕鬆愜意的姿態,我可不相信她還能控制自己的神經系統……總而言之,她做出自殘和自殺行爲,都比較蹊蹺。”
男人沉默。
傅玄繼續說道,“我懷疑有其他因素存在,導致她產生幻覺並自殘,我建議你趕緊調查一下。另外,還要儘快爲她安排治療,雖然她現在的抑鬱症並不算嚴重,但是有其他危險因素存在,不排除會誘發她的抑鬱症,讓她越來越嚴重。”
“你所說的危險因素具體指的是什麼?”
“比如說藥物,藥物可以導致人出現幻覺,再比如異常的心理狀態,莫凌曾經遭受過驚嚇,在心裡留下一定的陰影,如果在特殊的情況下,採用相似的動作、聲音、圖片或物件勾起她心底的恐懼,也會使她陷入精神恍惚的狀態,從而在意識中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
莫凌是在搬入靜園之後,才變得不正常的,如果真的存在所謂的危險因素,導致她自殘,那麼問題也一定出在靜園。
男人換上夜行衣,戴上面具,避開了靜園的保全系統,迅捷地爬上主臥室的陽臺,翻身躍入房間。
這一晚,莫凌睡在客房,主臥室剛好空着,正方便他查探。
男人打開電燈,仔細檢查房間裡的所有物品,翻了半個多小時,也沒有找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他無意間擡頭,看到工藝品擺放架上面擺放着幾個木偶娃娃,他目光一閃,箭步邁向木架。
一共有四個木偶娃娃,大小和嬰兒差不多,雕刻得栩栩如生,其中三個都穿着顏色豔麗的衣裙,只有一個,穿着雪白的漢服,沒有扎髮髻,頭髮自然地披散在肩膀上,臉頰塗抹了厚厚一層粉,白得瘮人,嘴脣宛如被鮮血染過,紅得耀眼。
如果將白衣木偶跟其他木偶放在一起觀賞,並不覺得突兀,但單單將她擰出來查看的時候,就會讓人覺得她有些嚇人,她面無表情,僵直站立,在驚慌失措的情況下,將她一眼誤認爲女鬼都有可能。
男人修長的手指倏然握緊白衣木偶,幽深的眸子泛起冷厲的光芒。果然,那個女人產生幻覺,並不是因爲抑鬱症,而是有人故意設下的陷阱!
莫凌習慣將常用藥物放在*頭的抽屜裡,他又仔細翻看了所有抽屜,將每個藥瓶裡面的藥物都抽取了樣本,打算交給傅玄,讓他檢驗一下,看這些藥物是否有導致幻覺的成分。
就在他掀開被子,打算檢查*上用品的時候,咔嚓一聲,臥室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男人飛快翻身*,將自己的身體藏在了蓬鬆的被子下面,透過一條小小的縫隙,他看到從門口走來的人竟然是莫凌!
她披散着頭髮,穿着真絲睡衣,赤着雙足,朝着大*緩緩走來。
男人不再掩藏自己,直接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原以爲會嚇她一跳,沒想到她就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待距離近一些,他發現她的雙眼空洞無神,目光呆滯,就跟傻了似的。
夢遊?男人目光一緊,翻身下地,走到她面前仔細觀察,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揮了揮,她毫無所覺,看來真的是夢遊。
男人眉頭微蹙,側身站到一旁,想看看她還有什麼舉動。
莫凌已經走到*前,她呆呆地站立片刻,忽然轉身,走到*頭櫃前面,伸手拿起穆念琛的照片,牢牢地抱在懷裡,好像抱着寶貝一般。
她抱着照片出了主臥室,還很自然地隨手關上房門,從主臥室出來,她並沒有回客房,而是直直地走向畫室。
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很仔細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打開畫室的門,走了進去,隨手將電燈打開,然後走到自己的畫架面前,拿起一支畫筆,開始在雪白的畫紙上描畫,這一系列動作熟練自然,跟她醒着的時候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