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一路跟着羽倫到天河,他尋了半天才在一顆好大的垂柳樹下看到一身白衣的她。
天河的兩岸都鋪着寬闊的玉石路,近河的一方雕着白玉欄檻,而石路的另一邊是種植的密密麻麻的奇花異草,還有垂柳。
她面對着波光粼粼的天河,長長的柳條阻擋了她的臉。他正準備走過去,突然從旁邊的矮木叢中鑽出一個東西,橫在路中間,長生嚇了一跳,是一條全身白色的大獅子。比平常的獅子要大一倍,長生都是與它平視。兩個銅鈴一樣的琥珀色眼睛帶着探尋和敵意看着他。長長的灰白色鬃毛直垂到地上,四肢粗壯而有力,器宇軒昂,威武雄壯。
它一動不動!它脖子上拴着一條黑色玉帶,一看就是那家仙人家養的。
哪獅子似乎很是不喜歡他,半張着嘴巴露出一口整齊有力的牙齒,上下四顆尖銳的獠牙閃出鋒利的光芒,它皺着鼻子,從口腔中發出低低的咕嚕吼聲。
它將四肢向後壓,肩背上後腿上健實的肌肉帶着壓倒一切的侵略性。它的樣子蓄勢待發。
長生緊了緊手中的扇子,這獅子周身散發的氤氳瑞氣,自是不同於北荒那些滿身邪氣的妖獸,要是硬拼勝算不大,且這是在天界,不是自己可以亂來的地方,思考着自己只要逃。
他擡頭看着遠處的羽倫,羽倫似乎是看着他,不過被柳樹隱去了臉,看不清表情。
他想了一下,也不管羽倫,準備先走。他也專注的盯着那白獅子的眼睛,臉上裝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慢慢的向後退了一步。哪獅子見他後退,嘴巴張得更大,表情更兇,一聲低吼,聲如洪鐘。
聲音伴隨着戾氣向長生掃去,長生依舊僵持着那個笑,一股陰寒卻從腳底竄進全身。周圍的仙雀,鸞鳥嚇得沖天而逃。
突然從身後跑過來幾個仙兵,嚇得臉色個個慘白。
其中一個人道:“這不是天孫殿下的白獅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誰知道,這獸厲害的緊,只有天孫殿下才敢放出來,難道天孫殿下從西海回來了?”
“不知道啊,你看它哪個樣子,是要吃人,怎麼辦?”
“不知道,我先去報告太子殿下吧!”說完那人飛似的逃跑了。留下另三個,個個面面相覷,各自害怕。
九重天的陽光溫柔明媚,羽倫微微仰頭看着太陽的方向,許些刺眼,她擡起手擋在眼前。空氣中的風傳來奇異的淡香。
七色雲彩掠起的光影從她身上飄過,她愜意的閉上眼睛,然後勾起脣角。
十步開在,白獅怒吼一聲,帶着巨大的怒意。
羽倫才從面對天河的方向轉過來,手依舊是那樣放着。她看了一眼遠處四個人,三個侍衛持着劍警惕的望着白獅,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恐懼。
長生面容深沉,扇子已經打開,放在胸前,一隻腳在前,一隻在後。這是一個防禦和便於逃跑的姿勢。
她輕輕的放下手,然後提着裙邊,一步一步緩慢的走過去。
她一邊走,口中一邊輕柔的念動着怪異的咒語。白獅聽了,突然將頭迅速的側過去,長生不由得心中一鬆。
白獅警惕的看着她,但表情卻不像剛纔那般兇惡。四人看着羽倫一步一步向着那個比他還高的大獅子走去,看的其他人都緊張的忘記呼吸。
羽倫持續的念着,就去西天梵咒一樣,聽的人平和自在。
白獅的姿態不由得漸漸變的柔和起來,它緩慢的撐直前後腿,端立。依舊是對着長生的方向,脖子卻一直看着羽倫。
羽倫含着淡淡的微笑,向它走來,風動起她長過腰的黑色墨絲,她明眸善睞,光華萬千。
羽倫站在白獅的面前,仰着頭看它。白獅琥珀色的眼珠中倒影出她美麗的白色身影,它的眼中泛出柔軟的愛戀。
它底下它巨大的頭,長長的灰白色鬃毛在羽倫臉上摩擦着。
羽倫輕笑出聲,用手撫摸着它的頭,眼中是母親一般的愛憐:“你叫什麼名字?”
長生嚇了一跳,羽倫能和白獅溫順的相處也就算了,怎麼還和它說話。
白獅蹭了蹭她的手,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怪聲。
羽倫像是明白一樣,“雲獅啊?”她摸摸它長長的鬃毛,“很配你。”
雲獅似乎很高興,又活潑的蹭了她兩下。
羽倫撫摸着它,“你好大啊!看起來真厲害。”
雲獅更高興了,將頭往天空一仰,張大嘴巴衝着天空大吼一聲,猶如霹靂。
巨大的靈氣讓天空飄的雲都抖了三抖。長生嚇的差點就動腳遁了。其他三人,都驚恐的低低驚叫起來。
雲獅聽見,回過頭,帶着不屑看了四人一眼。羽倫也偏頭看着他們幾個。
她望着長生,對白獅道:“你爲什麼要攻擊那個綠衣服的?”
白獅突然又咧開嘴巴,對着長生敵對的低吼一聲。
羽倫突然笑起來,拍拍它的頭,“你說的對,他看起來是挺邪惡的。可是他是天界請來的客人。”
白獅聞言,幽幽的望了一眼長生,連同身姿一起轉向羽倫。
長生心下的石頭才放下,幾人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我不想看到他,你放他走吧?”羽倫詢問,帶着溫柔的乞求。
雲獅將頭驕傲的偏向另一邊,不去理會其他幾人,算是答應羽倫的請求。
羽倫偏頭看向長生,“你快走吧。”
長生扯出一個微笑,看着羽倫,卻沒有動。他眼中帶着一點兒探尋。
羽倫一直被他盯着,半天才平靜的轉過頭,一邊撫摸着雲獅,一邊淡淡道,“明日子時,你在這兒等我。我會給你我的答案。”
長生才微微頷首,然後漸漸退下去。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直到長生走遠,雲獅纔回轉頭。
“你是誰家的神獸?”
雲獅從喉嚨發出低低的咕嚕聲。
“天孫殿下曦何?”
羽倫點頭,思考了一下問:“是太子殿下的兒子嗎?”
雲獅點了一下它笨重的頭。
“哪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兒?”
羽倫看着雲獅眼中現出了一絲哀傷,“天孫殿下不見了?你在找他?”
“他怎麼會不見了?”
雲獅搖搖頭,長長的鬃毛在空中抖動。
旁邊三人見羽倫同雲獅聊的不亦樂乎又驚又喜,其中一人道,“天孫殿下去西海了。不是不見了。”
雲獅撇頭看着那人一眼,嚇的那人,不由自主的往後推了一步。
羽倫拍着它,安慰道,“他去西海了。沒事的。”
雲獅的眼中突然出現了委屈。
羽倫又被它這可憐的眼神給逗笑了,“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能帶你,等辦完了,就回來了。你不要難過。”
雲獅的頭垂的更低。
羽倫將手插進它長長的毛髮裡面,“我父帝做好多事都不能時時帶着我呢!我也失落,可是沒有辦法。我只要知道他是愛我的,再乎我的就夠了。”
雲獅才擡起頭,眼神緩和了許多。
羽倫揉着它的耳朵,“我們都要長大,可不能一直依靠着誰啊。”說完她溫柔的笑起來,眼中卻泛出了淚花。雲獅愣了一下,擡起頭,伸出它粉色的舌頭舔了一下她烏黑髮亮的髮髻。
羽倫伸出手臂抱着它巨大的頭,閉着眼睛,任由它安慰,淚水一顆一顆的掉下來,埋進它灰白色的毛髮裡面。
她緩慢的嚥下口中的哽咽,猶如嚥下着十日的苦楚。
瓔卿走在素女殿潔白的玉石小道上,閒步花陰。腳邊是紫色的鳶尾花,簇簇錦錦,如煙似霧。
走到前面,又是紅色玫瑰,白色百合,燦爛張揚。
輕步慢移,紅牡丹,白牡丹,粉牡丹。
再向前,丹桂清香,茉莉甜美。
周圍雲霧瀰漫,薄露輕煙,瓔卿停在一顆桂花樹前,看着米白小花,高雅清淡。
桂樹中間有白色鳥雀唧唧相鳴,紫燕呢喃。
一片紅色楓葉,旋了個圈,落到她肩頭,她眉目低順溫柔,伸手緩慢的捻起楓葉的柄,然後擡頭望着遠處高聳入雲的紅楓,雲從樹頂上穿過,兩隻白色仙鶴從雲中隱約飛過。
她輕輕的笑了起來,高潔淡雅的猶如徐徐綻放的白色蓮花。
她矮身做在旁邊的白玉石凳上,長長的黑色裙角邊,蘭蕙馨香。
氤氳的瑞氣在地上緩慢的流動着,九天的太陽溫柔旖旎。
她手中把玩着楓葉,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帶着疑惑回過頭,空氣中,有一個朦朧的白色人影,似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只是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她看不清他的臉,就像自己夢中的那些人一樣。
她毫不在意,也不害怕,對着那個朦朧漂浮的影子淡淡笑了起來,眼中是從不曾有的愛戀。她開口,“你又來了?看我又是一個人,所以來陪我嗎?”
白色的影子沒有說話,
瓔卿也不在意,收回頭,用手肘支着白玉石桌,雙手輕輕託着臉頰,就如小時候少女幻想的天真樣子,她在那個人的守護下,安心的閉上眼睛。
陽光揮灑在她漂亮的臉上,泛出瑩瑩的光芒。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眼角,柔軟的長長睫毛上突然粘着星光一樣的小水珠。
天幸坐在東宮偏院的長長木廊上,看着冰祝漸漸遠去的俊雅背影,他高挑的身材將深煙的繡孔雀藍的龍紋華服穿的威儀高貴。
他步伐矯健,帶出的風將長廊兩邊雪白的紗簾吹起,露出長廊彩麗的雕刻。天幸看在眼裡,覺得他真是不帶一點猶豫。
她將視線收回,擡頭望向前面軒昂的殿宇。
想起剛纔的對話。
“冰祝,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她帶着羞怯,手緊張的攥在一起。
“天幸,你還小。”冰祝聞言,看向其他方向,淡淡道。
“我還小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她期待着,害怕着。
冰祝突然起身,仍舊沒有看她,聲音是一貫的低沉好聽,“你不要無理取鬧……”然後扔下她走了。
遠處的雕塑突然模糊起來,她努力的瞪大眼睛,做出一個自嘲的表情,“哎呀哎呀,怎麼還哭了呢!”
她將寬大的白色衣袖蓋在臉上,像是怕人看見一樣,雖然方圓十里裡沒有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從衣袖後面淡淡的重複着剛剛冰祝冷着面容同她說的話,“你不要無理取鬧。”
篁染坐在軟榻上,手上剝着葡萄,眼睛盯着銀盤,突然划動左邊的嘴角,冷笑了一下。但眼中雙目窘窘,泛着得意的精光。
你看,瓔珞,我是不是很強,你要是知道了會不會覺得我很厲害。我現在可以保護你了,我真的很強大呢!
想完她居然笑出了聲,她自己被嚇了一跳。擡起頭髮現站在房屋四個角落的仙女仍然低眉順眼的垂着頭。她正了正神色,發現不能再這樣狂妄的笑下去了,心也不能再這麼興奮,她清了清嗓子,溫柔的吩咐:“幫本帝拿筆墨紙硯過來。”
兩個白衣仙女輕答是,然後走到書房裡搬過來筆墨紙硯。
她每次心亂的時候都是靠練字,得到內心平和。雖然現在不算心亂,但確然是興奮的過頭了。
一個仙女將桌子上的水果收了起來,然後將白色宣紙鋪上去,又動作優雅的研好磨,另一個仙女將狼豪雙手遞給她,然後退到一旁。
篁染坐直身姿,十天沒有碰過毛筆了,突然要寫,卻不知要怎麼下筆。
她將左手支着臉頰,香爐的麝香讓她神經非常放鬆。
她一手執筆,沉吟起來,到底寫個什麼。
手不由自主的動了兩下,她清醒過來,白色的宣紙上兩個行雲流水的黑色小纂,西階。
一股冰寒從地底漫上來,包裹着她的心。
無力的感覺充斥着四肢,她的眼中一片慌亂。
篁染一把扯過宣紙,動作緩慢的將它揉成一個團,表情像是反應不過來一樣,怔怔的。
她環顧了寬闊華麗的內室,覺得呼吸有些壓抑。她想了想,問仙女,“羽倫呢?”
仙女答:“羽倫公主出去了。”
篁染點點頭,然後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瓔卿遠遠看到一個炎色的人影緩慢的走過來,她下意識的回頭,發現身後的白色人影居然仍然安寧的漂浮在哪兒,他似乎對着她溫柔的笑了一下。
瓔卿覺得頗爲驚奇,且歡喜。
篁染垂着頭,沿着白玉石路一步一步的靠近瓔卿,瓔卿站起來,輕輕的喚她,“篁染。”
篁染嚇了一跳,擡起頭,看見面前笑意盈盈的瓔卿,沒來由的,心中一片柔軟。
她也淡淡笑了起來,淡淡的香味伴着霧氣包圍着瓔卿,她一身黑色華服,金色瞳孔獨特柔軟。她點點頭,“嗨……瓔卿!”
天幸遠遠的就看見瓔卿和篁染坐在白玉石上,她對着二人招招手。篁染和瓔卿站了起來,天幸突然提起裙邊飛快的跑過去。然後一把抱住篁染和瓔卿,嚶嚶的哭起來。
羽倫看着花樹下包成一團的三個人,同旁邊丰姿神俊的仲俊道,“她們怎麼了?”
仲俊蹙着眉,看着高貴覺得的羽倫,搖搖頭。
羽倫笑意盈盈,溫柔開口,“該不會也是想家吧?”
“也?還有誰想家?”
羽倫看向遠處那顆紅楓,紛紛灑灑的樹葉滿天飄舞,“我也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