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屁股坐摔到椅子上,頓得後腰一陣痠疼。
“你說看到誰了?”
沉魚哆哆嗦嗦地又說了句:“我看到母親和祖父了。”一邊說一邊又往屋子裡四處張望,面上全是驚恐,“祖父說他想沉魚,想咱們全家人。母親說她死得冤,說她一個人在老家好孤獨。”沉魚說着就流了淚來,“祖父的樣子好滄桑,沉魚好想念祖父!嗚……”
屋子裡,沉魚失聲痛哭,原本被嚇到的老太太也在這樣的哭聲中心酸起來。
鳳老爺子去世十年了,沉魚那時已經四歲,自然是有記憶的。
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家裡人都往這邊趕了來。姚氏安氏韓氏以及金珍一齊進了屋,韓氏腳剛邁進屋來聲音也跟着揚起——“哎喲我的大小姐!您這又怎麼了呀?”
衆人一陣惡寒,這韓氏自從粉黛離府之後,性情變得實在是太多了,隱隱的竟有點往沈氏當年的狀態上發展。
沉魚今日誰也不與誰計較,一心一意地作着她的妖,到是很樂意有韓氏這麼一個人配合她——“我看到祖父了!看到母親了!”
韓氏一哆嗦,閉口不言。
安氏皺起眉頭,與姚氏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姚氏走到鳳羽珩根前,目光探出疑問。她拉着姚氏的手,俯在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姚氏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大小姐是不是中邪了?”韓氏憋不住,又說了一句,到是跟鳳羽珩之前的話不謀而合。
老太太也上了心,卻不知該怎麼辦好。
沉魚依然在胡言亂語,一會兒叫母親,一會兒叫祖父,鬧騰得大家都跟着頭疼。請來的大夫看了也沒說出個究竟,只推說是一股邪火,他治不了。
老太太揮揮手將大夫打發,託着陣陣發疼的腰唉聲嘆氣。
姚氏背過身去,目光透過敞開的窗子往外投去,半晌,暗歎了一聲,小道呢喃道:“如果有可能,我真不想在這個家待下去。”
這話別人聽不到,鳳羽珩卻是聽得真真的。她脣角泛笑,心情大好起來——“孃親,會有那麼一天的。”
“哥哥好像生病了,我看到哥哥生病了。”沉魚的胡話又冒了出來,神情愈加激動,“祖父想我,母親也想我,祖父,您別怪祖母不去看您,實在是府裡事情多,祖母也是不得已啊!”
老太太被她喊得心慌,卻也犯起了合計。自打進了京城,她就從未回過老家。當初鳳老爺子扶靈回去都是小輩們做的,老頭子該不會是在怪她吧?
沉魚鬧騰了足足兩個時辰,偏又趕上今日朝中事忙,鳳瑾元遲遲未回。直到沉魚鬧累了昏睡過去,他才匆匆進了屋。
此時,老太太在經了兩個時辰的內心掙扎後,終於做出一個決定:“下月二十八是你父親的冥壽,你張羅張羅算好日子,回鳳桐縣祭祖。”
老太太一句話,定下了這一個重大決定。那昏睡在牀的沉魚眉稍微動,面上浮出一絲笑意來。
當晚,倚月將院子裡的下人都打發出去,獨自陪在沉魚在屋內。
沉魚親自在桌上擺了一個香案,又親手插上三柱香,跪下來磕了三個頭,這才道:“母親,您的仇沉魚一定會報,哥哥也一定要從鳳桐縣重新回到京城來。所有我們失去,沉魚都會一樣一樣地討要回來。母親,您等着看吧,鳳羽珩,必須得死!”
倚月將沉魚從地上扶起,小聲道:“大少爺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咱們回去。”
鳳沉魚眼中厲色乍現,死死盯着倚月——“如果不是爲了對付鳳羽珩,我一定把你打死!”
倚月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小姐,奴婢知錯了。當初是大少爺強要了奴婢,奴婢這才……”
“行了。”沉魚越聽越煩躁,若不是沈氏死了她無依無靠,她真不想再理那個胡作非爲的哥哥。“記住,你是我房裡的丫頭,縱是哥哥再喜歡你,只要我不點頭,他也要不去。”
“奴婢知道,奴婢誓死追隨小姐,一生決不背棄。”
“恩。”沉魚點頭,伸手將倚月扶了起來,“我那大哥是個什麼性子我也清楚,相信你心裡也明白,那些被他收過的丫頭如今成了什麼模樣,我不說,你也應該聽說一二。所以,倚月,有我在,你纔能有好日子,若沒了我,你的下場定與那些丫頭一般無二。”
倚月大喘了兩口氣,努力讓心緒平復。她知道沉魚說的都是對的,鳳家大少爺是個什麼德性府里人都知道,她只有背靠大小姐,才能給鳳子皓一個警醒,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倚月深深地給沉魚行了個禮:“奴婢謝小姐大恩。”
“這次的事情若是能成,我便做主,將你送給大哥做妾。”這是沉魚對倚月的承諾。送一個丫頭到鳳子皓身邊,又能算計了鳳羽珩,這筆生意於她來說,怎麼算都不吃虧。
倚月伸手入袖,拿出一隻木盒來:“這是步家的小姐給的。”
沉魚看都沒看就把那木盒由入了袖口,面上泛起冷笑,“鳳羽珩,你囂張的下場就是引起衆怒。一個清樂被毀了沒關係,後面還有第二個清樂第三個清樂,你就等着接招兒吧。”
自月夕之後的半個八月,整個兒鳳府都在爲回鄉祭祖做着準備,就連鳳瑾元都跟朝中告了假。
月尾時,清玉帶着十個丫頭站到鳳羽珩跟前,這些丫頭長相都不算出衆,但穿戴整潔乾淨利落,看着就讓人舒心。
鳳羽珩對清玉挑人的眼光很是滿意,便在這些丫頭裡挑了兩個一等丫頭和四個二等丫頭上來。剩下的也留在同生軒,由着清玉安排。
如今的同生軒,清玉儼然一個大管事,裡裡外外一把抓,雖然忙了些,但她卻樂在其中。
鳳羽珩給那兩個一等丫鬟分別賜名清蘭和清霜,清霜留在了自己身邊,清蘭則送到了姚氏那裡,頂了孫嬤嬤的位置。
她這邊剛安排完,就見黃泉笑嘻嘻地跑了進來,人還沒到近前聲音就揚了起來,很是開心地道——“小姐您看誰回來啦!”
說着一讓身,鳳羽珩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後的、風塵僕僕的忘川。
“奴婢叩見小姐。”忘川出門有些日子,一見鳳羽珩還真有點激動,特別是聽了黃泉說起這段日子鳳羽珩的精彩事蹟,就更懊惱自己沒能早些回來。她真想看看月夕宮宴上那驚鴻三箭!
“快起來。”鳳羽珩起身,主動過去攙扶忘川,“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忘川展着笑臉,連日趕路讓她的臉曬得比從前黑了些。
清玉看到忘川回來也很激動,一邊打着招呼一邊給新來的幾個丫頭做介紹。小丫頭們都很聰明,見忘川與鳳羽珩二人如此熱絡,心下便知這位姑娘定是主子貼心的人,於是紛紛下拜,乖巧地叫着:“忘川姐姐好。”然後又衝着黃泉道:“黃泉姐姐好。”
兩人笑着受了她們這一禮,然後各自寒暄了幾句,清玉便帶着新來的丫頭們去熟悉同生軒以及鳳府,忘川則留下來跟鳳羽珩彙報蕭州那邊的事。
她說:“二少爺很受雲麓書院的重視,山長爲他辦的見師禮很極爲隆重,咱們二少爺很爭氣,拜師當日便答對了山長提出的所有問題,且答得十分精彩。”
鳳羽珩聽了很欣慰,子睿讀書並不多,但是僅有的一點功夫底子卻是她和玄天冥二人手把手教出來的。特別是對於兵法的理解,她相信,同齡的孩子裡,子睿絕對是佼佼者。
說過了子睿的事,忘川又告訴鳳羽珩:“奴婢到了蕭州之後便着手尋到了一位精通醫理爲人又老實本份的姑娘,那姑娘名叫樂迎天,今年十七歲,在當地一間醫館裡幫忙做事,奴婢藉口抓藥,與她結識了。她因爲面上有一塊胎記,所以性子有些自卑,不太愛與人接觸,但對醫理藥理卻是十分精通的。”
鳳羽珩點點頭:“你辦事我放心。”
忘川再道:“奴婢與她說了我們的事,她也答應幫着培養那些小丫頭,小姐給的那本冊子也交給了她,她看後驚讚作書之人是奇人呢!”忘川想起那樂迎天看到那本冊子時的表情,不由得對鳳羽珩更加崇拜。
“那邊的事你就多盯着點,必要時要往返蕭州與京城,左右子睿在那邊,你也有理由過去。”
忘川鄭重地應下差事,“奴婢明白。”
鳳家出發往鳳桐縣去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十。
從京城到鳳桐縣要走上近十日,若是行得慢或者中途有停留,時日便更長。
老太太準備了許多東西帶着,光是裝載那些祭祀用品,就裝了足足兩馬車。
臨出門前,所有人齊聚舒雅園聽老太太叮囑事宜。韓氏扭着帕子藉着老太太停話的空檔說了句:“既然是回鄉祭祖,人不全怎麼行,四小姐也應該同去的。”
老太太悶哼一聲,斥道:“犯錯的孩子,怎麼有臉去見祖先?”
“大小姐也沒少犯錯。”
“四小姐能跟大小姐比?”老太太的眼睛已經立起來了。其實她本想說“你生的庶女也敢跟嫡女比?”,但一想到鳳羽珩還坐在這兒,嫡庶之類的話就沒好意思說出口。“再多言,你也不用去了。”
韓氏被罵得沒了脾氣,扭着帕子不再說話。
老太太站起身,趙嬤嬤將一件外氅給她披上,就準備張羅着衆人往走,這時,一個小丫頭急匆匆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的,連禮都來不及行,大聲道:“不好了!府門被一羣刁民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