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不解地看向那老鐵匠,“老先生是何意?”
那老頭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鳳羽珩和玄天冥面前跪了下來,開口道:“老朽打了一輩子的鐵,人人都說我是蕭州最好的鐵匠。然而,鐵終究是鐵,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打製一柄比鐵更要堅硬的武器。宗隋的鐵精咱們碰不到,如今大順有了新鋼,老朽就算老命不要,也要追隨將軍和縣主,爲我大順盡畢生之力。可是……”他頓了頓,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那個小學徒,眼中露出不捨。
鳳羽珩看出些門道,問了句:“老先生可是有不必要的擔憂?”她說着又問向錢裡:“你們尋找鐵匠時是怎麼說的?”
錢裡也有些糊塗:“就是說爲大順煉新鋼。”再想想,“哦,是說了會閉關很久,讓他們把家裡都安頓好,一年半載算是少的,弄不好三五年都回不去。將軍讓我們給每個被選中的鐵匠家裡都發了銀子,足夠半年生活,半年之後若是回不去,就再發。”
鳳羽珩點頭,看向那老者:“老先生,鍊鋼就像人類最初鍊鐵一樣,都有一個探索和發現的過程,雖然我掌握技術要領,但要你們親手實踐便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們的副將說得沒錯,這是一項很辛苦的工作,可能終年不見天日,你們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當然,如果決定留下來參與到這份見證歷史的事業中來,你們的家人,我們保證會讓他們衣食無憂。而且,你們爲人類做出的貢獻,將永載史冊。”
鳳羽珩的話讓衆人再次激動起來,一來得到了家人衣食無憂的保證,二來,“見證歷史”四個字太激動人心了。他們今生有幸能夠爲大順甚至全天下寫上這一筆全新的開始,便將是後人世代相傳的榮耀啊!
還跪着的那名老者又給玄天冥和鳳羽珩嗑了一個頭,面上雖也激動,可還是不無擔憂地道:“老朽明白,但凡參與到一項關乎國運的大事中來,事成之後,我們這些人是一定要被滅口的。就像那些參與皇陵修建的匠人,最後都逃不出殉葬的命運。老朽不怕死,我們這些人都不怕死,這輩子能煉一次鋼,豁出命去也值了。但是,我的孫子還小,如果真要被滅口,那我就想讓他回去,趁他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讓他回去,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
他這話一起,後面的衆匠人也跟着道:“是啊!我們不怕死,我們就想鍊鋼,但讓這些孩子回去吧!”
還有人說:“老夥計們!咱們互相給對方當學徒,一定把這新鋼給大順煉出來!好不好?”
衆人齊呼——“好!”
一時間,鳳羽珩也有些熱血沸騰,可卻也被這些人的話說得心裡犯了合計。她轉看玄天冥,小聲問:“我也聽說了這個規矩,可是……”
玄天冥知她要說什麼,朗聲道:“我大順自四代國君之後就不再秘密修建皇陵,所有參與皇陵擴建和改造的工匠也再沒有殉葬之說。這次鍊鋼,雖然關乎國運,本王卻也從來沒有動過殺人滅口的念頭。”
他這話一出,鳳羽珩心裡就有了底,不由得暗鬆一口氣。鍊鋼是好事,但要用這些人的性命做爲代價,她還是做不到的。
“我是大夫。”她回過頭來,揚了聲,對那些鐵匠說,“想必很多人應該都聽說過,之所以皇上封我爲濟安縣主,就是因爲我有一手好醫術。正所謂醫者仁心,我畢者都致力於如何將人救活,如今爲了鍊鋼,怎麼可能讓你們去死。保守秘密是一定的,但這個問題我們會從其它角度去考慮如何解決,不會對你們做出任何傷害。所以,各位帶來的子子孫孫,若想回去,我們便會派人送走,若想留下,那就踏踏實實地留。給大順鍊鋼,給九皇子做事,不會被殺。”
“真的?”人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紛紛問她:“縣主所言屬實?”
鳳羽珩點頭,“屬實。”
玄天冥也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太好了!”人羣中瞬間爆發出片片歡呼,小學徒們甚至都跳了起來。有人大聲道:“是啊!給大順修皇陵的人早就不用殉葬了,咱們也不會死!”他們一邊說一邊又集體跪了下來,衝着玄天冥二人不停地嗑頭。
玄天冥問鳳羽珩:“人都在這裡,你還有沒有要跟他們交待的?或者,考量一下他們的技術?”
她搖頭:“不用。打鐵打到這把年紀,怎麼可能沒有好的技術。我相信錢副將找人的能力,只是……這些人還不夠。”
錢裡大驚,“這麼多人還不夠?”他擔憂地說:“人再多了,秘密就更不好保守了。”
鳳羽珩道:“正是因爲人多,秘密才能保守得住。再去找吧,至少還需要比現在多兩倍的人。”
錢裡乍舌,更想不明白爲何人多就能守住秘密。但他知道,鳳羽珩既然能這樣說,自然就有這樣說的道理,便不再多說,只點點頭應了下來。
她再對面前跪着的鐵匠們說:“我今日剛來大營,還需休整兩日,一會兒讓這位小哥給你們試試新鋼製成的刀,大家可以多琢磨琢磨,待軍營裡的事務處理完,我便會過來帶着你們鍊鋼。”
鐵匠們十分高興,紛紛上前將白澤圍住,而鳳羽珩則推着玄天冥出了這熔爐地。她一邊走一邊跟錢裡說:“再找來的人,就不要把他們都安排在一起,分散開,五人一組,單獨安排熔爐,且要保證每組跟其它組的人都不能認得,永遠不能讓他們見面。”
錢裡心中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縣主的意思是……”
“分散開,流水線作業,一方面人心好控制,另一方面他們也不知道其它環節到底是怎麼樣的。既然將來所有環節都外露,我敢保證,當今世上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步驟的先後順序。”
錢裡興奮地點頭,“縣主真是厲害,末將這就去辦。”
“去吧!”她將錢裡打發走,再跟忘川黃泉說:“你們去看看孃親吧,我跟殿下在這虛天窟裡轉轉。”
兩人也點了頭,完全沒有擔憂地離了開。鳳羽珩跟玄天冥在一起是最安全的,更何況這還是在大營,根本不用她們操心。
見身邊人都被打發走了,玄天冥笑着逗她:“這是準備跟爲夫好好親近親近?”
鳳羽珩翻了個白眼,“美的你。”卻還是收不住脣角泛起的笑,“這虛天窟如此壯觀,我就是想多轉轉,順便趁着你在時多刷刷臉,省得有人不認識我,以後走動起來也麻煩。”
玄天冥沒聽明白,“刷臉?”
“恩。”她給他解釋,“就是混臉熟,讓守在這裡的將士都認得我,然後你不在時,我也能進來,進來之後還能得到跟你一樣的待遇。”說到這兒,她有些不確定,停下腳步繞到他輪椅前頭問他:“能得到跟你一樣的待遇嗎?要不你先告訴我,這地方有沒有禁區?哪裡是我不可以去的?也省得我碰丁子沒面子。”
兩人正好停在一個崗哨前,鳳羽珩的話被那站崗的將士聽到,那人沒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
玄天冥笑話她:“你看,站崗的都聽不下去了。這片大營都是我的,你是我媳婦兒,怎麼可能還有你不可以去的地方。”
“萬一呢!”鳳羽珩立了眉,然後瞪了那將士一眼——“你不許笑。”再回過頭來問玄天冥:“大營裡,我真的沒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
玄天冥點頭,“你沒有禁地,更沒有什麼是你不能做的。你不但是我未來的王妃,也是神機營的統帥,更是大順唯一一個會鍊鋼的人。在這裡,我所擁有的權利,你都有。所有敬我愛我的將士,對你也是一樣的。珩珩,哪怕你有一天把這三萬將士都調出大營跟你去打天下,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他們也不會。”
“可是……你就不怕我造反?不怕我哪天真的把人都帶走?”鳳羽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有這麼大的權力,她不解地問玄天冥:“這是你心裡的想法,還是將士們都這樣想的?”
玄天冥沒正面回答他,只將目光投向剛剛那個偷笑的將士,大聲問道:“說說你們的想法!”
那將立即道:“屬下忠於將軍,也忠於縣主,縣主在屬下心中的地位,與將軍是一樣的!”
鳳羽珩有些激動,也有點小小的驕傲,小嘴緊抿着,不知道還該怎麼說話。
玄天冥又道:“至於你會不會造反,珩珩,即便你做了,那也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再退一萬步說,你若真的存了壞心思,那也只能怪我玄天冥看人不準,不怪你。”
她面上笑容漸收,換上的是一臉肅穆鄭重,她告訴他:“我從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做一件事,請你放心,我鳳羽珩會對得起全軍將士的信任,會對得起你,對得起大順,也對得起這個天下。玄天冥,你看着吧,早晚有一天,咱們的將士會手握新鋼武器,百無不勝,攻無不克!你看着吧,早晚有一天,那些曾經陷害和辜負於我們的人,都會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