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建始十四年三月,偌大的安陽公主府,上上下下,大至尊貴的駙馬爺,小至門房護衛無一不繃緊神經,雙眼不眨地看着那位大腹便便卻總是不安分的公主殿下。
三月春暖,萬物復甦之際,公主府的後花園真當是百花盛開,爭奇鬥豔的花兒比比皆是。
從來都是不喜屋內靜靜安歇的公主殿下趁着侍醫大人爲其烹煮獨家藥膳之時,半威脅半哄騙地拉着芷兒去了後花園。
後花園的延欄石板走廊間,一位雪衣女子停駐在石廊的一側,纖細的背影被一件雪白狐裘遮掩住,挽着一頭秀麗的髮髻,巴掌大的小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令人失了呼吸忘了心跳。
只是那隱在狐裘下明顯的隆起也讓人不禁擔心受怕這人若是一不注意就會受到碰撞,像易破碎的瓷娃娃一般。
“真舒服。”楚汐顏合上靈動的眼,動了動翹挺的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鼻息間縈繞的是暖春將至,衆生復甦的氣息。
“公主,你小心點啊。”跟在身後的芷兒看着站在石廊邊的楚汐顏,生怕如今行動不便的公主殿下有何不測。
“無礙。”楚汐顏睜開明亮的眸子,側首,對着芷兒彎了彎脣角,而後將眸光重新落到清幽的湖水上,這樣淡泊靜謐的日子就像這一灘平靜的湖水般,卻夾雜着悠悠的令人沉醉的味道。
可還沒等楚汐顏繼而欣賞着這難得的幽靜時,身後就貼上一具溫熱的身體,而自己的隆起的腰身也被輕柔地攬着,鼻息間飄蕩的是那熟悉的清清淺淺的藥香。
“你又不乖了。”耳畔響起那熟暱低沉卻夾雜着只有楚汐顏能夠體會到柔情的聲音。
“哪有。”楚汐顏嘟嘟嘴,將身子軟在身後那人的懷裡。
“你哦。”蘇淺白將攬在楚汐顏腰間的手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腹中生命的躍動。
“元國傳來消息說元帝禪位,二皇子元熙繼位,號昭帝。並冊封白太傅嫡女白依萱爲皇后,立其兄白奕軒爲軒王。”楚汐顏忽得蹙了一下眉頭,道出了昨日從暗祁那裡得到的消息。
自從在定北城,楚汐顏啓用暗祁之後,不論是蘇淺白這個暗祁少主還是祁雲初這個暗祁之主統統都不予理會暗祁之事,而這份重擔自然便落到了璃瀟新主楚汐顏身上。
“無關,不要操心這個。”聞言,蘇淺白皺了皺眉,不甚在意地說道,對於他而言,現在臨近生產的楚汐顏最應該關注的就是自己的身體,而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麼元國,統統都不許管。
“元熙此戰雖敗,卻也非豎子,如今登帝封后,對大楚也是一憂患。”楚汐顏依舊蹙着眉,壓低了聲量,在蘇淺白耳畔輕語,“況且,她實則爲一女子,如何封后?”
“噗呲……”聽到楚汐顏壓低聲音之後的話,蘇淺白扯了扯嘴角,輕笑出聲,其實自己懷中這個小女子還是好奇女子如何封后吧?
“哼!你笑什麼!”被看透了心思的楚汐顏面色有些赧然地看着蘇淺白的,頗爲惱怒地喊道。
“沒什麼。”蘇淺白抿着脣,收斂了笑意,一臉淡然地默默扭過頭。
從來不和女子一般見識,尤其是自從懷孕以後越發無理了的小女子。
“哼、額~”楚汐顏本想再瞪一眼身後那裝着一臉淡然的男人,卻不料腹部突然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然後頓時感覺一種刺痛的從下 身開始蔓延。
“汐兒!”蘇淺白從身後攬着楚汐顏,明顯地感受到了懷中的女子僵硬的一瞬間,轉頭在看到那種絕美的小臉上蹙着的眉頭以及一瞬間蒼白了的神色,頓時神經緊張。
“蘇、蘇淺白,我似乎、似乎要生了。”楚汐顏抽了抽嘴角,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什麼!那、那怎麼辦!”蘇大侍醫相當不淡定地喊着,光潔的額際上更加誇張地冒出點點的細汗,然後攬着楚汐顏的身子,瞳孔緊縮,整個人處於慌亂之中。
“傻子,你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快、快帶我回房。”楚汐顏哭笑不得地看着平日裡淡定得跟仙人一樣的侍醫大人如今卻慌亂得與三歲稚兒一般,毫無主見。
“對對對!”蘇淺白恍然間想起了之前自己一系列的安排,而後對着身後一側的芷兒大聲道:“傳產婆!”
話音剛落,芷兒的眼前哪還有那對令人羨慕的璧人,唯有一縷清風拂過湖邊,掀起卷卷的波瀾。
蘇淺白橫抱起楚汐顏,腳下生風,以穩健又疾速的輕功在眨眼間就將楚汐顏抱回了房間,扶着她躺在牀榻上。
“汐兒、汐兒……”蘇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望着楚汐顏迅速慘白的臉色,以及小臉上那難以掩飾的痛楚,似乎如一把利器在自己心口撕扯般疼痛。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看着慌亂得如同稚兒的蘇淺白,楚汐顏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安撫性向蘇淺白傳遞平和之氣。
“嗯。”蘇淺白坐在牀沿,冒着冷汗的單手握緊楚汐顏的手,貼在自己的臉側,深邃如墨淵的眸子裡浸着滿滿的擔憂。
“額啊~”楚汐顏發覺下 身傳來的疼痛越發地劇烈和頻繁,一時間沒有控制住,含糊了地喊出了聲。
這樣的疼痛真當是難以承受!
饒是堅強如楚汐顏的她即便是經歷過戰場廝殺,刀光劍影的傷痛卻也無法比擬這樣由女子脆弱之處發出的產子之痛。
“汐兒。”蘇淺白握緊楚汐顏的手 ,這一刻作爲神醫弟子的他竟有萬分的後悔,爲何沒有涉及女子產子的醫理。
“產婆來了,產婆來了!”在蘇淺白懊惱之餘,門外很快就傳來了芷兒的喊聲。
“老身徐氏見過駙馬,見過公主。”一位盤着一頭一絲不苟的髮髻的中年婦女快步走了起來,對着蘇淺白行了個禮。
“快看看汐兒。”蘇淺白蹙着眉,站起身來,讓開一側,讓這位老婦人上前。
“駙馬不必擔憂,公主是頭胎纔會如此生疼,之後便不會了。”徐氏對着滿是憂色的蘇淺白笑了笑,“駙馬,且出去等待,女子生產之地,污穢不潔,男子不便入內。”
“不必。”聞言,蘇淺白麪色一泠,斜睨了一眼徐氏,冷漠的氣息中透着絲絲的寒意以及不容置疑的氣勢。
“可、可這於理不合。”在蘇淺白的威壓下,徐氏抖了抖身子,語不成調地開口。
蘇淺白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徐氏,側坐在牀頭,一手撫着楚汐顏蒼白的小臉,一手握着她越漸用力的手。
“徐大娘,聽駙馬即可。”芷兒上前一步,淺笑着開口。
“那好吧。”徐氏肅然着臉,點了點頭,方纔坐到牀尾,扯過一旁的蠶被,蓋在楚汐顏的身上,然後曲起她的雙腿,探身望去。
“公主,還在開指,你需忍忍。”徐氏看清狀況之後,老練地說道。
“嗯。”楚汐顏咬着牙應了聲,雖然沒有出聲喊痛,可是眉眼處的痛楚卻相當明顯,以至於蘇淺白的面色越來越冷,越來越懊惱。
不知過了多久,楚汐顏感受到疼痛感越發得嚴重,難以忍耐地叫出了聲。
“可以了,公主,使勁啊!”徐氏看清蠶被下的狀況喊道。
“額啊……額啊……啊……”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喊聲從楚汐顏越發乾澀地喉間宣泄而出,聽得蘇淺白的心彷彿被無形之手捉住一般,狠狠地按壓着,幾經窒息。
感受着與楚汐顏交握的手被攥得越發地緊,甚至已然疼痛萬分,但是蘇淺白卻毫不在意,拿着手中的錦帕爲楚汐顏拭去額間冒出得如雨滴般滑落的汗水。
這個女子是在用她的生命爲自己延續他們之間的血脈啊。
“看到頭了,公主加把勁!”
“啊!”
蘇淺白任由楚汐顏將他的手握得幾經扭曲,目光卻仍是一瞬不瞬地凝視在這張蒼白卻揮汗如雨的絕美小臉上。
儘管狼狽不堪,沒有往日的風華,卻仍是牽引着他的心扉。
“哇……”隨着一聲嘹亮的哭啼,楚汐顏方纔軟下所有緊繃神經的身子,癱在牀塌上重重地喘氣着。
“生了生了,恭喜駙馬、恭喜公主,是位小郡主。”徐氏笑得合不攏嘴地抱着懷裡血淋淋的孩子。
蘇淺白沒有理會,而是立刻俯下了身子,爲楚汐顏擦去面容上的汗水,柔情凝視中帶着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緒就這麼直直地望着楚汐顏。
讀懂了蘇淺白眸中複雜的情緒,楚汐顏會心一笑,輕聲道:“我們有女兒了。”
“嗯。”在楚汐顏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蘇淺白癡癡地應道。
有這樣的幸福,即便下一世墮入輪迴又何妨。
“公主、駙馬。”
在蘇淺白與楚汐顏的凝視間,芷兒抱着洗乾淨後裹着月白色的襁褓的嬰兒靠近了兩人。
“讓本宮看看。”楚汐顏側首看到躺在芷兒臂彎內安安靜靜的嬰兒時,忽得軟下了心扉。
“是。”芷兒抱着孩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楚汐顏的臂彎間。
看着裹在襁褓中軟軟嫩嫩的孩子時,楚汐顏不由地勾起脣角,笑得十分燦爛。
這是他們之間的孩子,是他們的憶秦,蘇憶秦。
“蘇淺白,你看看憶秦,多可愛。”楚汐顏探出自己一根修長蔥白的玉指戳了戳小孩臉上略帶着褶皺的小臉。
“嗯。”蘇淺白凝眸望着自己身側的兩位在他心間的被自己用一生去守護着的人時,也不由地彎起了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