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兮高熱不退,暈暈沉沉一直沒再醒,陸離守在李兮牀前,心如油煎火烤。
羅大一直守在上房門外,兩刻鐘進來診一次脈,翻來覆去就是說脈象如何,至於這樣的脈象是好還是不好,他根本不知道,雖說陸離沒什麼表示,可羅大自己卻越來越覺得尷尬,連着四五趟之後,訕訕的喃喃了兩句,話沒說完,就垂着頭出去,坐在門外臺階上,仰頭望着星空,怔怔的發呆。
白芷不停的將溫水侵溼的帕子遞給小藍,小藍給李兮擦拭頭臉和手腳。
陸離坐在牀前,握着李兮一隻手,呆看着她,她一個人掙扎在生死之間,他只能坐在這裡,束手無策,旁觀,那一刀要是刺在他身上多好……
“阿婆走的時候,小姐也是這樣。”小藍心神不寧,也不知道是在和白芷說話,還是和陸離說話。
“阿婆?”白芷低低疑惑道。
“嗯,阿婆嚥氣那天,小姐病倒了,病的特別厲害,一開始也象現在這樣,渾身滾燙,嘴脣上燒的全是水泡,後來就是血泡,後來,不燒了,就渾身冰涼,那時候節氣還早,天冷得很,我和小姐那時候窮,窮的沒辦法,我先是把阿婆的牀拆了燒火,又把桌子拆了,燒了炭放到手爐裡,拿手爐給小姐暖身子,拆到最後,就剩小姐睡的那張牀了。”
白芷聽呆了,陸離將李兮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不知道她竟然過過這樣的苦日子。
“後來小姐就醒了,可連眼珠都不會動,後來眼珠能動了,再後來能說話了,再後來就好了,小姐說我們太窮了,說:小藍,咱們開家醫館吧。可人家都嫌小姐年紀小,又是個女人,根本不相信小姐會治病,小姐主意可多了……”
小藍舌頭打結含糊了,小姐不光主意多了,膽子也大了,不過這些事,小姐吩咐過,和任何人都不許說。
“小姐頭一回給人家治病,掙了兩個大饅頭,小姐吃了半個,我吃了一個半,那饅頭可好吃了,頭一回掙到了錢,是一個過路的書生,拉肚子拉的快死了,小姐一貼藥就把他治好了,他給了小姐一塊銀子,這麼大。”
小藍比劃着小手指頭的一半,“小姐買了半隻羊,還有好多吃的,後來,我們就不用到處跑了,在家裡守着醫館就行,小姐說她的願望是當一個名醫。”
“姑娘是神醫!”白芷聽的眼淚汪汪。
陸離心酸的不能自抑,低着頭,幾滴眼淚落在李兮手上。
他知道她帶着小藍,曾經艱難過,卻沒想到竟然艱難到這種地步,她最困難的時候,他都不在她身邊,她忍凍捱餓的時候他不在,她驚恐逃命的時候他不在,她困在絕境擔驚受怕時他不在……
現在,他在了,卻依舊無能爲力,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她病、看着她苦,看着她受盡折磨無能爲力!
他頭一回發覺,他其實是這麼蒼白無力,他其實手無寸鐵,全無力量。
“小兮。”陸離吻着李兮的手背,“你一定要好好兒,小兮。”
“小姐肯定能好!”小藍語氣堅決。
陸離彷彿沒聽到小藍的話,他的心太過痛楚,痛到麻木,整個人都是麻木遲鈍的。
她當然會好,她肯定會好起來!他從來沒想過第二種可能,不可能有第二種可能!他不允許第二種可能!
崔先生幾乎掂着腳尖進了院門,穿過天井,上了臺階,在羅大肩上拍了拍,算是打了招呼,越過羅大,從門縫往屋裡探看。
看了片刻,崔先生轉身退步,和羅大並肩坐在臺階上,指了指裡面,“什麼時候診的脈?脈象怎麼樣?姑娘沒事吧?”
“不知道,脈象一直那樣,不知道會不會有事,我不知道哪一種脈象好,哪一種不好!”羅大聲音低落,“我真沒用。”
“這不怪你,王爺沒事吧?”崔先生不安的回望向上房,王爺神情臉色都很不對,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王爺,他的擔心多了一重。
“王爺?”羅大一個愣神,王爺能有什麼事?
“我跟了王爺十來年,從來沒見他這樣過,姑娘一定得好起來,姑娘要是有個好歹,”崔先生再次回頭看向上房,“就怕王爺緩不過來,唉!”崔先生煩惱異常,用力揉着額頭,“多事之秋!太上皇駕崩了,剛剛一連收了兩道旨意,樑地暴雨成災……”
崔先生連嘆了好幾口氣,“多事之秋!偏偏姑娘又傷成這樣,生死不知。樑地今年真是生死關頭。”
“太上皇駕崩了?”羅大愕然,崔先生‘嗯’了一聲,突然想起陸離和他說過,姑娘早就說過,太上皇死了,她親眼看到的!
親眼看到!崔先生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姑娘曾經離魂過,離魂……生死之間,纔會離魂。崔先生的心一路往下沉,這事不能細想,越想越讓人心驚膽顫,越想越不敢想。
“太上皇真駕崩了?”見崔先生愣愣怔怔不說話,羅大忍不住用力推了推崔先生,崔先生恍過神,“噢?是,駕崩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城?”崔先生沒話找話,隨口問道。
“不知道。”羅大想着司馬六公子的話:等太上皇死了,就可以回京了,現在太上皇死了,可他,卻不想回京城了。“我不想回京城,我先跟着先生。”
當初,六公子也是這麼囑咐他的,還有師祖,太上皇駕崩,師祖不知道怎麼樣了,師祖肯定不會象阿爹和太醫院其它太醫那樣,治不好太上皇、或是皇上的病,太上皇或是皇上死了,他們就會被殉葬,皇上肯定不會怪罪師祖,更不會治罪師祖,阿爹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
“你該去給姑娘診脈了吧?”崔先生看着廊下的滴漏,“難王爺也把一把脈,也煩你通傳一聲,就說我在外面,有幾件極其要緊的事得趕緊和王爺稟報。”
“好。”羅大站起來,活動了幾下,伸手輕輕推開上房門,進去,又回手將手虛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