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兮越說越覺得亂,亂到自己都有點頭暈,索性停了話,兩隻手按着太陽穴,一邊理一邊接着道:“讓我理一理,理順了,就這樣,咱們這樣,姜嬤嬤理一理咱們的人,哪些出過天花,哪些人沒出來,出過天花的過來侍候,沒出過的先不要當差,青川你趕緊帶人去找牛,找的越多越好,找到牛,我就能給你們種痘,得趕緊給你們種上牛痘,種上痘,你們就不會再感染天花了,這輩子也不會再得天花病了,象我和小藍一樣,你快去吧!”
青川聽完,兩隻眼睛亮的出奇,連聲答應:“姑娘放心,我這就安排人手去找牛!”
李兮看着青川出去,身子就軟在了炕上,陸離身上的毒,銅關勝負未知的戰役,這座城裡暴發的天花,身邊人的安危,無數的危機只壓的她頭暈腦漲、身疲力竭。
她想回銅關,想縮進他懷裡,想把這一切麻煩都甩給他!她甚至想回到京城、回到去京城的路上,回到在太原府的時候,和眼前無數沉重的壓力相比,那時候的小糾結是多少的甜蜜輕鬆……
“姑娘。”姜嬤嬤側身坐到李兮旁邊,“累了大半天,先喝碗清雞湯吧。”
李兮勉強擡起頭,看着姜嬤嬤,沒接那碗涼熱正好的清雞湯,只低低問道:“嬤嬤,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後悔跟了我,跟我離開樑王府,離開京城,你看,這一路上這麼辛苦,這麼危險……朝不保夕?”
“姑娘怎麼這麼說?”姜嬤嬤一臉驚訝,隨即笑起來,“我可從來沒這麼覺得,能跟着姑娘到處走走,長長見識,我覺得好得很,好的不能再好,辛苦是辛苦,可在府裡就不辛苦了?一樣辛苦呢,哪兒不辛苦?”
姜嬤嬤語調輕鬆,話裡帶着笑。
“就算一樣辛苦,總不至於象現在這樣,累的你們不知道哪天就沒了命。”
“姑娘以爲在大家裡當差就能長命百歲了?唉,我常跟白芷白英說,她們都是有大福運的,剛成年當差,就跟了姑娘這樣的主子,姑娘肯護着大家夥兒,也能護住大家夥兒,這是多大的福氣。從前的樑王府,那時候還不是樑王府,上一輩子有一位老姑奶奶,小時候特別淘氣,眼裡一點規矩都沒有,回回事發,都是打貼身侍候的幾個大丫頭板子,光我知道的,就生生打死了三個,也不過三五年。”
李兮差點嚇嗆了,姜嬤嬤示意她先把雞湯喝了,“我們這些人進了宮,那份提心吊膽……唉,姑娘不知道,我到現在,睡覺都是這麼團成一團,睡一夜一動不動,只要有一絲兒動靜,立刻就清醒,一絲兒不帶憶怔的,這都是磨出來的,沒磨出來的,唉,都早走了。”
姜嬤嬤蜷着腿做了個示範,李兮茫然了,“爲什麼要團成一團睡?”
“一來是說萬一貴人看到了,睡個四腳朝天,污了貴人的眼,二來,宮裡人信各種各樣的神仙鬼怪,說是睡相不好,要惹惱了他們的,總之,就是這規矩,剛進宮,十幾個人睡一間大通鋪,不許栓門的,嬤嬤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來了,看到走了睡相的,一聲不吭,拿板子就抽,抽了還不許叫,失聲叫出來的,就得到外頭跪着去,不許多穿衣服,夏天全是蚊子,冬天……生生能凍死人。”
姜嬤嬤聲音淡淡的,聲音越淡,透出的苦楚越濃。
“等後來熬到能自己個兒一間屋,可以栓着門睡覺時,就只會那一種睡法了,換個姿勢睡不着。”
姜嬤嬤笑起來,“跟那時候比,這會兒這日子,不怕姑娘笑話,我是歡喜的不能再歡喜了!”
李兮眼角帶着淚,被她說笑了。
“這日子過的好不好,跟別人比是沒比的,只能跟自己比,比從前好,那就是好了,一天比一天好,那就最好不過,不能跟別人的,這人跟人,差別那麼大,怎麼比?”
姜嬤嬤接過李兮的碗,將帕子遞給她,“就象小藍跟姑娘不能比,白芷白英她們跟小藍不能比,小藍跟侯豐不能比,一來,不是誰好誰不好的,沒法兒比,還一種,明知道人家好,更加沒法兒比,象姑娘這樣,年紀這麼小,醫術出神入化,名滿天下,也就王爺那樣的,能跟姑娘站一處,別人,哪個不是高高仰着頭看姑娘的?誰能跟姑娘比?怎麼比?別人瞧着姑娘和王爺,就是站在雲彩眼兒裡的人,可姑娘的苦累,也比他們大了許多許多。這人哪,本事越大,肩膀上擔子也就越重,遇到的事兒,也件件都是大事兒,要是小事……說句笑話兒,象王爺和姑娘這樣的,小事兒入不了王爺的眼,小病兒入不了姑娘的眼,姑娘說是不是?”
李兮被她說的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姑娘再怎麼有本事,畢竟年紀小,也虧的是姑娘呢,換個人,碰到今天這樣的事,早不知道嚇的怎麼樣了!姑娘真真是難得!只不過,嬤嬤得跟姑娘說幾句,頭一樣,姑娘得保重自己,這天花防也罷、治也好,不管怎麼着,都離不了姑娘,王爺那頭,更離不了姑娘,所以頭一樣,姑娘得先保重自己,哪怕天塌了,姑娘先得好好兒的,吃好,休息好。”
李兮點頭。
“第二件,事再多再亂,都不能急,天塌不下來,要知道,心亂事更亂,心靜了,事也就不亂了。”
“嗯。”李兮覺得心裡安穩多了,“我知道,謝謝嬤嬤。”
“瞧姑娘說的。”姜嬤嬤暗暗舒了口氣,姑娘到底年紀小,經歷的少,怎麼就攤上了天花暴發這樣的事?偏偏銅關這會兒又打起來了……唉!
“讓白芷拿紙筆,我把想到的先一樣樣寫下來,一會兒您和侯豐,還有青川,都進來,咱們一起商量商量。”李兮靜下心,理了理思路吩咐道,姜嬤嬤答應一聲,叫了白芷和白英進來,鋪紙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