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窗邊的女人半闔着眼,氣息奄奄地看着門口的方向。
小男孩趴在女人的胸口,悲痛斷腸的哭泣聲越來越沙啞,他的衣服上遍佈着紅與黑交織凝固的血塊,肩膀處被劍貫穿的傷口顯得血肉模糊,濃豔的紅黑色仍在不停地向外滲着。
整個木屋的地面上灑滿了斑駁的血痕,昏黃的燭火搖曳着,映出一片可怖的淡紅色的光。
女人見到我進屋,臉上的神情變了變,半閉的眼睛睜開了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
“你......過來......”女人氣若游絲地說。
我走過去,站到了小男孩的旁邊。女人此時出氣多進氣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她被利劍刺出一個致命的傷口能還撐到現在已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不可能再對我有任何威脅。
我靜靜地等着她說話。
“我拜......拜託你,”女人僵硬地把手放在小男孩的胳膊上,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泡沫“帶着......這個孩子......他......”
我愣住了,一時間沒來得及說的上話。
她是看見我用了黑暗魔法的,她怎麼敢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一個人族的叛徒呢?
難道說,還有其他的可能性?那張地圖究竟隱藏着什麼秘密?
“小普,叫......叫哥哥......”女人的眼珠子轉動着,焦急地喃喃道。
“我不要。媽媽,媽媽......”
“這......”我拒絕道,“我沒法帶着他,我自己......”
“小普很懂事的,他是絕對不會添亂的。”女人急了,嘶啞的聲音居然連貫了起來,但與此同時,她臉上最後的幾抹生機正在肉眼可見地消逝,“求你了......
“小普,快叫哥哥!”女人的語速越來越快,似乎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要把話全部說完。
“我不要......”
“快點!”女人微弱的聲音突然嚴厲了起來。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含着淚轉頭看向我。他咬着嘴脣,哽咽着:“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媽媽......讓我爲你做什麼都行......”他孱弱的身子輕輕地顫抖着,滿是血絲的眼睛透出一片灰暗的光芒。
我心中一揪,“對不起,我真的救不了你媽媽。”
我內疚地別開視線看向女人。面對一個孩子這樣的目光,我發覺自己完全不敢正視他,心裡面就像是有根針在扎一樣疼,說不清是愧疚還是什麼。
“傻孩子......”女人扯動了動嘴角,欣慰地看着小男孩,“地圖......地圖......”女人張着嘴,聲音忽地就發不出來了。她飛速地轉着眼珠,整個人卻像是迅速枯萎的花朵,臉上的光猛地黯淡了下去,眼神中的那抹生機也被剝離,消失在了空洞的黑暗中。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小男孩的身上,果然,她臨到走的時候,最放不下的,還是她的孩子......
小男孩意識到了什麼,死死地抱住了女人的屍體,張着嘴一抽一抽地哭泣着。他的肩膀受了重傷,此時已然是精疲力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一陣糾結,到底要不要帶着這個孩子呢?
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兒看着他哭,腦海中一片空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這個時候離開就相當於徹底無視發生在這裡的一切,讓這裡的第二發現者去猜測曾經發生的一切,他們或許只知道這裡曾有一起慘絕人寰的兇殺案,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可以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但是這樣,也就相當於放任這個孩子在這裡痛苦地死去,他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甚至連魔法都沒有學。一隻森林裡的猛獸都有可能把他當做是不費吹灰之力的美味盤中餐吃掉,更有可能的是他會在那之前傷口感染休克而死,或是餓死......我,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但是,目前我的實力根本不足以去照顧他......我自己大概早就上了聖光軍團的通緝令,把他帶在身邊同樣未必不是一個糟糕透頂的主意,以這個男人的手段來看,現在軍團內部的人都是一幫禽獸不如的傢伙,到時候被他們逮住折磨或許還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我閉上眼睛,小男孩的哭聲一直在我的耳邊迴響,衝擊着我的心底深處。
怎麼辦?該怎麼辦?我真的要答應那個女人嗎?地圖......
小傢伙哭了很久,聲音從啜泣變成了抽噎,眼淚也逐漸乾涸了。
終於,他“啪嗒”一聲倒在了女人的屍體上,沒了聲息。
我的身體和意識在這一刻得到了解放,但接連而至的是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我衝過去抱起了小傢伙,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小傢伙微弱的吐息冰涼一片。
還好,還好,萬幸的是他還活着,應該只是體力透支得昏過去了。
我稍稍鬆了口氣,剛纔那會兒在原地站着不動,身體似乎都不是我自己的了,腦子不知怎的也混沌起來,整個人進入到了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
我看着我懷裡的這個小傢伙,心情十分複雜,是因爲他嗎......
小傢伙一動不動地被我抱着,臉上黏膩的淚痕混雜着血跡交錯縱橫,短髮低低地貼在額頭前,染紅的眉毛痛苦地擰在一起。他微微張着嘴,兩瓣薄薄的嘴脣上毫無血色,肩頭被刺透的地方甚至凝結了一團暗紅的血塊。
我看着他,心裡止不住地疼。他還只是個不到九歲的孩子啊!
我搖搖頭,眼下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這孩子傷的很重,必須要抓緊時間處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小屋的門損壞的厲害,關不了了,我只得把它虛掩上。
繞開地上的血印,我抱着小傢伙走進了屋裡的洗漱間。房間內有一個簡陋的小水池,水面上飄着一層霧濛濛的水汽,下面應該是有熱力魔法加持。
我剝開小傢伙被血污黏在身上的衣物,輕輕地把他放進水裡。
一團鮮豔的赤紅在水中暈染開來,他肩上的血塊迅速地溶解,露出了裡層淺紅的肌肉。整個水池裡隨即浮起了一片薄霧般的緋色。
小傢伙的身體抽動了幾下,淡淡的眉毛絞成一團。
“疼......”他緩緩半睜開眼睛,虛弱地哽咽。
我知道這很疼,我的心也在疼,但這個時候不這麼做,後果只怕會更糟。
“忍一忍。”我用手輕輕拂掉他肩頭上的血痂,低聲說。
小傢伙閉上了眼睛,身體疼得發顫,但他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靠在水池邊喘息着。
我原本想問問他關於地圖的事情,可是看到一個孩子這般身心俱疲的模樣,我怎麼也開不了口。
“哥哥......”我的耳邊響起一聲微弱的呼喚。
我望向他,忽地愣住了。小傢伙臉上的污血被洗去之後,清秀俊俏的面龐露了出來。或許是因爲太小而顯得雌雄莫辨,若不是確認過他是一個男孩子,單是看這張臉,我一定會認爲他是個女兒身。
小傢伙額前的短髮被水汽打溼,他純淨澄澈的眼睛看向我,在薄薄的水汽中更顯靈動。和他對視着,我透過他充斥着血絲的眼眸望向深處,似乎能窺見他那顆受傷絕望的心,畢竟這種感覺我也曾經歷過——沒有依靠、傷痕累累、孤獨絕望地在角落裡哭泣。
他咬着嘴脣,羞澀地垂下了目光。
“怎麼了?”我一邊幫他洗掉身上的血痕一邊問。
小傢伙沒說話,他怯怯地握住我的手指,眼淚又簌簌地落了下來。
我知道他爲什麼哭,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因爲以前也從未有人安慰過我。
我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等到他徹底哭不動了,我纔開口問道:“衣服在哪,我去幫你拿。”
小傢伙擡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淚,指了指隔壁的房間。
我轉身去了隔壁。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房間,房間裡的東西擺的井然有序:一張大牀擺在中間,衣櫃立在門邊的牆壁處,牆角擺着一個花架,花架上擺滿了盆栽,裡面的花開得生機勃勃;牀邊擺着一張寫字桌,桌上一本厚厚的書還沒有合上,空白處寫滿了筆跡優美的批註。
他們母子倆從前過的一定很幸福......
我這麼想着,不由得聯想起若是我有一個母親,我現在的生活會變得怎麼樣,那些人是不是就不會這般看不起我,歧視我,鄙視我了......
我站了許久,這才從衣櫃裡拿了爲數不多的幾件衣服踱回洗漱間。
走回去時,小傢伙低着頭靠在水池邊,已經睡着了。他一隻手搭在池邊,長長的睫毛垂落在眼前,肩頭處的傷口露出了粉紅色的嫩肉,好在淤血和髒污都被清理乾淨了。
我拽下旁邊鐵架上的浴巾,儘可能輕柔地攬過小傢伙的腰把他抱了起來,但還是把他驚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在我懷裡半轉過身子,兩隻手扒上了我的肩膀。
算了......剩下的謎團明天再去解決吧,我也需要歇歇了。
我把小傢伙放到了臥室的牀上,拉下被子幫他蓋好。關上門,大廳的血腥氣淡的幾乎聞不到了,我坐到桌前,翻起了那本全是批註的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