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凌初又問了一聲。
太醫以爲凌初是出於關心,立刻拱手說道:“老臣專注於外傷多年,對皮膚肌理小有所成,老臣可以擔保,公主絕對未曾受過創傷。”
這樣的篤定,讓凌初眯起了眼朝卿黎望去。
連太醫都看不出有傷,是卿黎真的醫術超凡至此,還是淑妃所說全不屬實?
他不由望向跪於地上的淑妃。
接受到凌初微涼的眼神,淑妃猛地打了個寒顫,下一刻就目眥欲裂地瞪向太醫,“庸醫!庸醫!連個傷都看不出來,皇家養你們何用!”
她恨恨罵着,一邊又迎上凌初的目光,慼慼然道:“皇上啊,是卿黎!一定是她耍的手段!如果思邇公主沒受傷,那這一箱子的燙傷藥是作何解釋?”
她像是抓緊了最後一根稻草,指着卿黎帶來的黃梨木箱說道。
太醫被淑妃這麼指着罵,心裡很是不痛快。
順着她的視線轉向卿黎帶着的藥箱,只見一隻只瓶瓶罐罐和藥包藥材以及各類工具整齊劃一擺在其中,心中頓時激起極大的興趣。
他從醫數十年,其實功名利祿已經看得淡了。待到致仕之後,他倒是更想到民間診疾,遊略名山大川,說不準還能遇上志同道合之輩。
誰不知道卿家的醫術無雙,而世子妃也是醫術高超之人,他其實很想向她討教一二的。
一個醫者的藥箱,其實能夠代表很多東西,通常情況下都是隱秘的。
而現在,世子妃的藥箱就放在自己面前,他要是不參觀一下,可就對不住自己了!
那較爲年長的太醫怔怔地望了會兒。轉向卿黎問道:“世子妃,老臣可否一看您的藥箱?”
那樣灼灼的目光,彷彿是幾天幾夜沒吃東西的人。突然瞧見了一隻香噴噴的燒雞,幽幽地散發着綠光。看得卿黎不禁莞爾。
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就是給他看看又能如何?
卿黎點了點頭,“請便。”
太醫欣喜若狂,搓着手就往前走去。
另外兩個太醫也都眼睛發亮,對視一眼便走上去翻略起來。
他們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其中的玩意,但那眼中的渴望和熱情確實不容別人忽略。
幾人看了好一陣,期間多次低聲驚呼。竊竊私語,那滿臉的豔羨和驚愕看得衆人摸不着頭腦,把玩着卿黎藥箱裡的東西,愛不釋手。
淑妃看着三人忘形的模樣,心中狠狠啐了口。
呸!不過是隻破箱子,有什麼好看的?
“到底怎麼樣!”淑妃忍不住低吼。
不過她的吼聲起不來多大的作用,幾人還是圍繞着藥箱,被滿目繁華弄得眼花繚亂。
“這箱子竟是由一整塊黃梨木雕刻出來的,照如此的大小的,那棵樹起碼也有五百年了!”其中一個太醫撫着箱子嗟嘆道。
黃梨木是一種少有的樹種。但因爲稀少所以更加珍貴,平時見的傢俱,若是有黃梨木做成的。絕對是一等一的好了。可這也多是拼接而來,哪裡如這箱子,整個雕刻而出。
從哪兒找來這種極品木料啊?
“這算什麼?你看看這裡的膏藥,對付各種燙傷、擦傷、刀劍傷應有盡有,活血化瘀、消腫止痛,一瓶瓶都是精品,用的原料更是最最上乘的啊!你聞聞,這香氣,多麼醇厚啊!”便是太醫院頂好的傷藥也沒有這裡的好啊!
“你們都省省吧。”那年長的太醫搖了搖頭。拿出一卷針包,手指每一下極盡愛撫。似乎像是對待愛人一般,聲音也漸漸顫抖了。“銀母鐵精做的銀針,用地炎之火烤煉,用極地之水淬取,精軟鋼韌,刺無不入,色澤明亮,還有隱隱幽光……這種東西我也只在書上看到過啊!”
他激動地幾欲落淚,又指着幾瓶藥丸說道:“大補丸、護心丹、解毒果,還有這些說不上名字的,一定都是卿家特有的秘藥了!光是聞着氣味便心神舒暢,真正藥效可不知該當如何了!今日才知,老夫是真的才疏學淺啊!”
幾個人不住地誇讚,卿黎越聽越好笑,但心裡還是與他們產生了共鳴。
任何一個學醫者,對於未知的渴望和藥物的求知都是相通的,他們只是不曾有卿家的醫藥底子和家財底蘊,否則早已是一代名醫了!
淑妃聽得臉都黑了,瞪視着三個老不死的東西,怒道:“一個個沒見過世面的!問你們這箱子裡是不是都是燙傷藥呢!”
淑妃是氣急了,又是心中不安穩,口氣十分衝,便是話也不好聽。
太醫剛剛就對她頗爲不滿,現在又被頤指氣使。
他們雖是臣下,但皇上都並未這般羞辱與他們,淑妃究竟憑什麼!
那年長太醫哼了聲,戀戀不捨放下手中的針包,走到凌初面前躬身道:“皇上,世子妃的箱中只有一瓶燙傷藥,其餘皆是尋常用得到的急救丹丸藥劑,並未有娘娘所說的滿箱子燙傷膏。”
“胡說八道!”淑妃蹭一下站了起來,怒指着太醫,連手都瑟瑟發抖,“你,你這庸醫,休得信口雌黃!”
“娘娘!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信得過的人來!”太醫一聲哼,別過臉不去看她。
他不說自己醫術如何出神入化,但好歹還是分得清藥類的!
現在被人質疑,那是對他能力的否定,對他整個人的否定!
他雖然位卑言輕,但好歹還有一些醫者的傲氣的。
淑妃打死也不肯相信,腳下一軟就跌坐在地。
怎麼會呢?怎麼會這樣?她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爲何事情會發展成這般?沒道理啊!
淑妃瑩潤圓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紅着眼瞪向卿黎,“是你!是你做的手腳!”
否則爲何一夕之間,她的局就被打破了呢?
上次在御花園被卿黎撞見,她一定是察覺了什麼了!
對。一定是這樣!
淑妃悔得腸子都青了!她當時怎麼就沒有多警惕一些呢!
卿黎淡淡望向淑妃,在觸及她眼底的悔意時,勾脣一笑。“娘娘,這話應該是我來說吧。您今日搞這麼大動作。究竟爲何?”
清明澄澈的眸光掃在淑妃身上,讓她覺得渾身都火辣辣地疼,尤其雙頰,更是如燒起來一般,噎得說不出一句話!
卿黎的神情淡淡,只隨意地瞥着淑妃。
她沒興趣去主動謀算他人,但一旦有人欺侮到她頭上,她也不會客氣!
現在纔是剛剛開始呢!
從淑妃和凌千墨兩母子開始對她動心思時。反擊就拉開序幕了。
他們自以爲佔了優勢,掉以輕心爲所欲爲,殊不知,這種表面現象正在一點一點剝落,露出裡面的劣態本質。
日後的一切還會非常有趣,但願凌千墨能夠承受得住!
嫺美人最樂意見到淑妃吃虧了,霎時低低一笑,“世子妃,淑妃娘娘明擺着是要整你呢!只是可惜,把自己整了……”
她話語裡的親暱聽起來就像是與卿黎相識許久了。凌初不由皺起了眉。
卿黎這邊倒是沒忽略凌初的反應,也是眼神微閃。
嫺美人要幫她,這一點她很是感激。可是皇帝不待見她啊!嫺美人這麼明目張膽爲她說話,可該招來皇帝的猜疑了……
卿黎望了望嫺美人,微微搖了搖頭。後者察覺了凌初攏着她腰的手有一陣失力,頓覺奇怪,又見了卿黎飄過來的眼神,便乖巧地低頭不語。
“好了!都別鬧了!”太后頭疼地揉着太陽穴,一邊手還緊緊握着凌思邇,看向淑妃說道:“淑妃,你好好做你的妃子不好嗎?非要整些幺蛾子!這後宮就是有你這種惡人。才弄得烏煙瘴氣!”
“臣妾沒有!”淑妃強力辯解。
“沒有?那今日這事你怎麼說?難道哀家眼瞎耳聾了?看不出是你在構陷污衊世子妃嗎?”太后聲音突然拔高,原先慈和的語氣中也含了幾分凌厲。啐了一口:“呸,果然是小門小戶。貫會玩陰私伎倆,上不得檯面……”
太后最看不起淑妃的就是這一點,也是因此不與她過分親近,便是對着淑妃的討好也不冷不熱。
何況這女子心太大,還不知道遮掩起來,更加愚不可及!
淑妃胸中血氣翻滾,臉一陣紅一陣白,羞憤地幾欲搶地而死。
這個老虔婆,又拿出身說事……
淑妃氣得就要反擊,剛張了嘴,便聽得太后厚重的聲音響起:“你居心不良,謀陷他人,其心不純,其行不正,難當‘淑’字封號,又不守宮規禮儀,口出惡言,有失儀範,難爲妃位!本宜打入冷宮,但念爲三皇子生母,現降爲才人,褫奪封號!”
太后冷冷看她眼,又問凌初道:“皇上,如此處置安才人可好?”
淑妃孃家姓安,現今褫奪了封號,便只能以姓稱呼。
凌初微微頷首,“母后處置地妥當,全憑母后做主。”
太后這才滿意地笑了。
安才人渾身發抖,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后,瞪大了一雙眼,又望向凌初。
她聽到了什麼?
她變成才人了?
這宮中女子,除了官女子之外最低的等級?
安才人?
安才人……
這是多少年前她剛進宮被皇上選中時的位置啊,如今居然又回去了?
淑妃如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霎時便厥了過去。
太后擰眉,招了太醫查看,待得知無礙後也只吩咐了將人帶下去。
她又望向那跪了一地早已面色灰敗的下人,一邊眉毛斜斜地向上挑起,鼻翼邊兩條皺紋深深陷下,“這一屋子可都是羣吃裡扒外的!”
不怒自威的一句話,嚇得衆人身子不住顫抖,墨湘更是幾乎趴在了地上,不敢妄動。
太后看着凌思邇面如死灰,心疼的同時便愈發痛恨這羣奴才,揮手道:“宮裡容不下有異心的奴才,拖出去,杖斃!”
那最後兩個字一出,滿屋子哭嚎頓起,求着太后求着皇帝網開一面饒人性命。
墨湘掙脫開拉扯她的內侍,爬到了凌思邇牀頭,用力磕着頭,“公主,公主!奴婢知錯了!奴婢一時財迷心竅,收了淑妃娘娘的賄賂,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錯了,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了奴婢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
鮮血從她的額頭浸染開,印在文花牡丹羊毛絨毯上,紅得怵目驚心。
凌思邇呆滯的目光動了動,看着那兀自磕頭不休的女子,悽然笑了,笑着笑着卻是又流下了兩行清淚。
她默然無語。
那被掙脫開的內侍又追上了前來,一把將墨湘拖走。
伴着她淒厲的哭嚎和求饒的喊聲漸行漸遠,殿內恢復了安靜,更是由於少了人而空曠了些。
一個宮的下人,一瞬之間,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