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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亮,閆素素早已經醒來,坐在窗口遙望着遠處軍火通明的營地發呆。
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許多人砒霜中毒了,他和四公子沒事吧?
現在他和拓拔巖在做什麼?爲了飲水的事情發愁,還是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這解砒霜的法子,他們相信嗎?推廣了嗎?有沒有幫得上忙?
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整一顆心,一早上的所思所想,居然都和他有關。
天色大亮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在這裡,發了太久的呆了,忙收斂了心神,她起身向那個收留了她的大嫂告別。
出去的時候的,那婦人正在和人說話,是一箇中年男子,也是十分憨厚的莊稼漢,看來應該是那大嫂的丈夫。
看到陌生人,那男子微微的詫異了一下,女人忙給他介紹:“兵荒馬亂的,一個過路人,不敢走官道,上山來宿一夜,一會要走山路走。”
男人憨憨的對着閆素素一笑:“官道是不太平,這山路雖然崎嶇,大白天的總算是安全的,如今入秋了,蛇蟲鼠蟻也沒了,瘴氣也不多,你從這一直往東邊走,大概中午光景,就能到東明鎮,到了那,就安全了。”
閆素素對着他感激一笑:“謝謝大哥,天色不早了,我要上路了,兩位珍重。”
“就走了,也不用了早飯?”婦人見她要走,忙開口問道。
閆素素笑着搖搖頭:“並不十分餓,包袱裡也有乾糧,不礙事。”
“懷着身孕呢,怎麼就不礙事了,你不吃,孩子也要吃,當家的,我去做早飯,你也用了再走。”
說罷,婦人轉身朝着簡陋的小竈而去,邊走感慨道,“流年不利啊,這砒霜事件還沒過去,居然會爆發鼠疫,這災難,真是接二連三的,當家的,你索性也不要下山了,世道不太平啊。”
“這怎麼可以,我可不想給老劉他們看了笑話去,說我和一羣女人老人躲在山上,這鼠疫我看也沒那麼嚴重,就是軍營裡好像有幾個染上了,我們這邊,還沒侵襲過來。”
“相去才五十里,軍營裡又天天派人來這運水打水,你們也時常送水去軍營,這一來二去,免不了會染上,若是當真染上了,那可如何了得。一個人帶回來這鼠疫,我們一村子都完了。”
“鼠疫?”閆素素插嘴問了一句。
“是啊,鼠疫!”男人感慨一句,“也說不準是蒙得兒的軍隊帶來的疫病,他們一來,就出了這檔子事兒,這場戰爭,還真是多災多難。”
閆素素皺眉,而後,拿了一塊炭火,找了一塊乾淨的步子,在上頭快寫了幾個字,送到男人手裡:“大哥,這個方子,勞煩你即刻送到軍營中去,能解這次鼠疫之災。”
男人看着她,表情有些楞楞:“方子?什麼方子?藥方子?”
他農人一個,目不識丁,自然不知道這方子上寫的是什麼。
“我是大夫,這是抑制鼠疫的房子,事不宜遲,你趕緊送去。”
一聽她自稱大夫,男人對這方子,倒也是信了幾分,於是,早飯也顧不上吃,就駕了馬車,朝軍營而去。
元閔翔拿到這個方子的時候,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的字跡,他認得。
真的是她。
“哪裡,人在哪裡?”
送信進來的士兵還算機靈,忙道:“送來的人,在帳外候着。”
“帶他進來!”
“是!”
那農夫進去後,有些戰戰兢兢的,這種大場面,這樣的大人物,可不是他見得着的。
待看到面前身穿甲冑的將軍模樣男人,臉色一片漲紅的看着自己的時候,他連看他第二眼的勇氣都沒有,忙垂首,“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將,將軍,草民方三,參見將軍。”
“寫這方子的人,現在身在何處?”元閔翔急問道,這般激動,着實把對方給嚇了一跳。
以爲是方子有問題,他忙道:“將軍饒命,方子不是小人寫的,小人只是來送信的,那女大夫說可以救人,小人……”
完全是答非所問。
“王爺在問你,寫方子的人,身在何處?”一邊的拓拔巖,比之元閔翔,還保持着一份冷靜,將那農夫扶了起來,面色和善的問道。
農夫這下總算是聽明白了問題:“在辛集村山上,我們在那裡搭建了幾座小房子,供婦孺老幼居住,她也在這上面,不過這個時候……可能已經走了。”
“走了?去哪裡?”
“她說走官道離開怕不安全,所以要走山路,小人指點她往東去了,將軍,她是壞人嗎?這藥方是害人的嗎?你們趕緊去抓她,往東,往東去,小人告訴她,往東一直走,就是東明鎮,這會兒,她應該走了一小半了,還沒到東明鎮。”
元閔翔聞言,一把抓住農夫,大步出了帳篷,解下自己的坐騎,然後,帶着農夫翻身上馬,對身邊的拓拔巖道:“東明鎮那,就交給你了,若是我追不上她,你就把她堵住。”
“放心!”拓拔巖的一句保證,讓元閔翔放下心來,撒開了馬蹄,對農夫道:“帶路,去追她。”
山路崎嶇,閆素素走走歇歇,到了中午光景,終於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前頭的小鎮,估摸着也就剩下半來個時辰的路了。
她嘴角一勾,看着日頭已經升到了中空,腹中着實有些飢餓了,便將驢繩掛在一處樹枝上,自己找了一處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先喝了一口水,然後,打開包袱,拿出了一個幹膜。
正要吃,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她心下一驚,想躲,無奈驢子太大了,隱蔽不了,而且周邊也沒有什麼大樹,她本人也是躲無可躲。
那個男人,就這樣觸不及防的闖入了她的視線。
幾月不見,他也瘦了許多,身上的一襲鎧甲,卻是襯的他格外的意氣奮發。
兩廂對望,四月不見,卻是恍若隔世。
那農夫,率先打亂了這一份靜謐:“將軍,就是她,就是這個女大夫給的我方子。”
“知道你,你回去!”縱身下馬,將馬繮和繩子丟給那男人,元閔翔命令道。
農夫看了閆素素一眼,又看了元閔翔一眼:“將軍,不用我幫忙嗎?”
“回去!”元閔翔再重複一聲。
農夫聞言,不敢違拗,將馬掉頭,拉緊繮繩,揮舞馬鞭,駕着元閔翔的寶馬,往原路回去。
元閔翔站在閆素素五尺之遙遠的地方,看着她,步子卻不敢貿然前進,像是怕把她嚇跑了一樣。
閆素素也是靜靜的看着他,良久,她對着他,淡漠的掃了一眼,而後,收拾了行李,翻身上了驢子,當他不存在一樣,繼續往前趕路。
她的背影冷漠如霜,卻在元閔翔看不到的正面,面色緊張,檀口,一口口的輕輕的吐着氣息。
不震驚,是假的。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出現。
一時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一股腦兒的奔涌而出,擾了她的心緒,溼了她的眼眶。
曾經那般相愛,現在卻是隻想逃離,遠遠逃走,這輩子若是可以,她都不願意和他再有任何的交集。
只是,她還逃的了嗎?
元閔翔飛步上前,正正的站在了驢子前面。
“素素,別走!”他聲音嘶啞,帶着明顯哀求。
閆素素壓抑着所有洶涌的情緒,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讓開!”
“不讓,我死也不讓!”他的倔強和執着,一如既往。
“隨便你,小驢,往前走便是!”閆素素俯身,輕拍了拍驢子的背,他不讓,她會讓他不得不讓。
驢子依然直直的往前而去,離他咫尺距離的時候,他不怕死一般,依然直直的站在驢子前面,眼看着驢蹄就要踹上他的膝蓋,最後“不得不”的成了閆素素。
她不得不拉緊了僵繩,將驢子轉了方向。
驢子因爲這一下用力拉扯,吃痛的發了脾氣,顛了起來,閆素素一個沒有穩住,被驢子甩了下來,一隻腳,重重的磕在了一邊的樹幹上,痛的她眉心緊皺。
元閔翔見狀,心口一抽,忙上前抱住了站不穩的她:“素素!”
她推拒:“放開我!”態度帶着薄薄的慍怒。
至少,還會對他生氣,只要不是那般冰冷如霜,什麼他都能忍受。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會強求你,只是你受傷了,和我回去,而且……軍營之中,好多人染了鼠疫,請你去救救他們。”元閔翔知道要留下閆素素,不用些無恥的法子,必是不行。
“我給你了方子了,你放開我!”閆素素大力的掙扎開來,忽然想到了腹中的孩子,忙收斂了動作,只用拳頭,推拒着元閔翔,“放開我。”
“素素!”元閔翔心中一陣陣的痛楚,他就知道,她不可能在回到他身邊了,連他的觸碰,她都如此抗拒,要如何,再強求她和他一起生活。
找不到她,是徹底的失去了她,找到了她,亦是徹底的失去了。
只是,他的自私,卻不允許自己放她走。而他的自責,又在責令他放了她。
他完全被自己給矛盾了,看着她微怒的臉色,他輕聲哀求:“和我回去,好嗎?”
閆素素冷笑一聲:“回去,回哪裡?閔王府?軍營?你身邊?呵呵呵,王爺,我本以爲你是我一世良人,到頭來,你卻是個儈子手,你親手扼殺了我和你的孩子,親手扼殺了我們的未來,親手扼殺了你對我的承諾,你以爲,我們還回的去嗎?”
閆素素的話,字字如陣,句句如刀,刺戳的元閔翔的心口,鮮血淋淋,而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知道。
大掌,稍稍的鬆開了閆素素,心裡有個聲音在說:“回不去了,真的回去不去了,放她走吧。”
只是才稍一鬆開,另一個自私的他,卻又開始叫囂:“不能放,即便回不去了,能夠遙遙的看着她就可以,不能讓她走,不能讓她走,讓她走了,這一生一世,可能都別想再見了。”
一生一世不得見,這是何其殘忍的懲罰,忍受了四個月失去她的痛苦,他的世界,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暗無天光一片,讓他如何再在這個暗無天光的世界裡,生活一輩子?
與其如此,不然現在就拿一把刀子殺了他來的痛快。
“素素,不要走!”他不顧她的掙扎,埋首在她的脖頸上。
當滾燙的液體,滑入脖頸的時候,閆素素身子一窒,他在哭?
掙扎,變得小了,恨歸恨,可若是沒有愛,哪來的恨,終究是愛的,即便是曾經,即便是過往,即便那愛已經隨着孩子的消逝,而跟着一起消散了,但是,卻不可否認,愛來過。
因爲這來過的痕跡,所以在感受到他眼淚的那刻,她的心裡,居然會微微一痛。
她停止了掙扎,讓他心裡泛上了一陣喜悅:“素素,不要走!只要你不走,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沒有關係。”
他哀求,卑微,低下。
閆素素深深的呼了一口氣:“不走可以,我只有一個要求。”
孩子也漸漸的大了,這浪跡天涯的日子,確實不適合她了,她即便任性的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孩子考慮。
“一百個,我都答應。”元閔翔迅疾的應下。
“不用一百個,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留下可以,但是,不要讓我看到你!”
抱着她身子的大掌,微微一僵,隨後僵硬的,是他整個身子。
“答不答應?”閆素素逼問。
他苦澀一笑,點了點頭,一串熱淚,跟着滾入了閆素素的脖頸。
那麼恨他嗎?該的,該恨的。
“不要讓我看到你”,多麼決絕,這句話,將他徹底的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那種痛,已經不僅僅停留在心裡,而是深入了骨髓和靈魂。
他傷她至深,這是報應,他願意接受,只要讓他知道,她在身邊。
閆素素最終跟着元閔翔回了軍營,本她要求直接回京,但是元閔翔卻讓拓拔巖和星月做了說客,說服她留下。
即便不能出現在她面前,但是至少讓他感受到她,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氣息,或者在她睡着的時候,悄悄的看她一眼,如此,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在軍營中住了三日,元閔翔當真守約,一次都未曾出現過她的面前,閆素素只當這是一次冗長旅行的暫居之所,也沒有執意要離開了。
至於鼠疫,元閔翔以“有藥方就可以,不必你親自出馬”爲由,將她阻隔在了“染病”士兵之外。
兩日後,鼠疫就被控制了,閆素素還感慨,這當真是一場來得快去的也快的疫病。
第四日中午,星月進來看她的時候,勸了一聲:“王妃,你就原諒了主子吧,因着你的話,他連大帳都不敢出來,就怕若是你在外頭散步,叫你看到了,你會離開他。他這一連都把自己悶在那一方小小的營帳中好幾日了,王妃,縱然是犯了天大的錯誤,總也要給一個改過的機會吧!”
閆素素只是淡笑一聲,不迴應。
星月無奈的嘆息了一口:“哎,春天的時候,還好好的。”
閆素素知道,她在說碧水山莊之時,心口,隱隱一痛,當時確實很美好,美好到她以爲,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只是這幸福太過短暫,如過眼煙雲,轉瞬即逝。
“星月,明日要出戰了嗎?”閆素素轉移了話題,她不想讓自己的心情爲了那些回憶裡的曾經變差。
孕婦,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孩子是她現在的所有,無論做什麼,她都是先顧慮到孩子,好似想把沒有給第一個孩子的關愛,以及孩子缺乏的父愛,一併統統給了這個孩子
星月知道她是刻意岔開話題,也不再勉強,而是應道:“是,明日有一戰,主子親自帶兵迎敵。”
“哦!”閆素素淡淡應一聲,看似漠不關心,心底裡,卻還是希望元閔翔大獲全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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