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卓翎住在宮裡,禁宮之內的飲食自然是由御膳房完成,爲防止投毒,每一道菜品都會有好幾道關卡來檢驗。安琴要下毒,只能等待機會。這件事,她必須自己做。安琴可以信賴的只有華城,而華城一定會阻止她,她知道她還沒有能力取代卓翎坐鎮江山。可是復仇的慾望已經讓安琴沒有一絲理智。
卓翎很滿意這個奢華的宮殿,他靜靜躺倒在錦榻上,眼角蘊笑,眼底是一貫的浮冰。
遠在荔城,秋意更寒。
一片悽迷的夜中,長亭坐在火堆一側,看着斜躺在枯木上的長劍,思念氾濫,是安琴的冷顏。
“你做的很好,狼譽死了,我們對付卓翎就有更大的勝算了。”從夜中踱步而出,冷麪尊主黑紗遮面,雙手和抱在胸前,笑意浮上眉心。
長亭掀起灰色布袍,緩緩站起,垂眸慎言,“尊主。長亭已經完成您交代的事情,那麼接下來……”
“接下來你就去帝都吧。”假面男人自然聽懂長亭話音,玉顏浮出笑意。
長亭不禁前踏一步,聲調有些顫抖,“尊主。”
假面男人揚手一擺,沉聲說道,“卓翎從四海蒐羅了九十九顆上好夜明珠。準備鑲嵌在千生殿的玉臺之上用以照明。明日正午就會經過荔城,你帶人劫下來,把護送夜明珠的人都換成我們的傭兵,進入帝都!”
先時的思念和衝動在這一刻有些凝固,長亭敏覺假面男人的些許異樣,目中隱然有些疑慮,“尊主,這是何意?”
假面男人擡手撫上了紗織面具,雙瞳深處升起一股戾氣,冷聲怒道,“沒有人在和你商量!事到如今,你只能聽命!”
冷然威嚴,讓長亭心神一窒,心裡暗暗想着,先回帝都再說,只要能讓他再見到安琴,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安琴在他身邊,只要她在他的保護之中!
長亭爲了安琴,心如火焚,第二天正午便帶着十個傭兵易容喬裝劫了護送的隊伍,押車入都。
進入帝都,夜明珠移交禁宮總管大太監華城,而那十個傭兵則潛伏進入攝政王府不知所蹤。長亭不知道假面尊主的計劃,他很擔心這個復仇心切的男人會不會將安琴捲入紛爭,畢竟,安琴是雲棠的九五之尊!所以他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潛入禁宮,最好的辦法,就是跟着華城一行人。
易容後的長亭相貌平平,與高大挺拔的身軀甚不相符,反而顯得有些尷尬。
“既然是千歲的東西,就由你帶進宮裡與千歲爺過目吧。”華城略略瞥了一眼長亭,看他一身兒純黑打扮,就知道他是卓翎府裡的精衛,不由得有些戒備。
長亭心中一喜,忙頷首,壓着嗓音,“是。”
安琴與卓琳正在用膳,天氣愈發冷將下來,安琴的胃口更差,每日只用些精細粥品。卓翎也隨着她一起,安琴看準了這一次機會,每日午膳,便會親自爲卓翎乘上一盞粥。
這幾日的卓翎心情大好,讓安琴想到婚事一說,心裡不由得發緊。他怎麼會想娶自己?安琴無數次在心底裡問着。黛眉微挑,長甲輕輕滑過杯沿,心不在焉。
大多數時間,卓翎是一言不發的,安琴倒也習慣了這種沉默。
卓翎單手接過安琴呈上來的玉盞,稍稍遲疑,擡眼凝住安琴的一舉一動,瞳仁深處,一簇烈焰似要吞沒萬物。
安琴莫名的有些緊張,儘管她沒敢在粥裡下入藏在袖口處的白色毒藥。卓翎橫眉而笑,將自己的那盞放在安琴面前,而拿起安琴的那一盞,細細啜飲。安琴偷偷嚥下翻涌的緊張,釋然緘口,她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還記得卓翎教過她,“做任何事都會有代價。只要值得,沒有什麼可猶豫的!”所以,要殺卓翎的代價,也許,就是與他同歸於盡!
一餐沉默的午膳已到尾聲,華城在門外求見,說是夜明珠已經送入帝都。
卓翎明眸一閃,流光即逝,“呈上來。”
一身兒暗黑精衛打扮的長亭隨着華城慢慢步入內殿,小虞上來引路,華城則從側路退下。看到小虞的打扮,長亭身形微微一頓,小虞悄聲催道,“跟上。”
進入內殿,衆人叩首行禮,長亭心中悶響,卻不敢輕擡雙眸偷看安琴,幾番猶疑,安琴聲音冷然響起,“攝政王慢用吧。失陪了。”
長亭將熱烈的心跳深埋,耳畔驚掠安琴朝服裙襬蕩過的聲音,心內熱血翻涌,腦子一片空白。再相見,我非我,你,卻依舊不可高攀。
明日便是嘉禮,安琴心裡亂的一發不可收拾。
夜裡,小虞伺候安琴沐浴更衣。在安琴身側,巧笑言語,“今兒奴婢有幸去了趟千生殿,真的是好美一座宮殿。就像仙境一樣。最難忘就是殿裡剛剛安置好的夜明珠,圓潤細膩,想必在夜裡更是……”
小虞話音未盡,安琴斜睨了她一眼,她便斂聲屏氣不敢再多言。
安琴回首,緩緩步入水池中央,眼中冷意屏退小虞等侍婢。溫水環繞,微眨雙眸,一片流光沉溺池央。忽而仰頭向身後一倒,純白曼妙身軀仰躺於水面,玉色池水如輕柔紗裙一般掩着胸前高聳,若隱若現,豔色之中卻隱隱泛着聖潔的光。
長亭滿額是汗,喉管滾過一震辛辣,背靠在石柱之上喘息不定。手上緊緊握着自臉上除下的假面,眼角慌亂盈溢。緊閉雙眸,腦海裡那晶瑩軀體卻愈發清晰,烈焰如焚,顫抖間一切理智灰飛煙滅。
水面中漾起一串水泡,安琴身體漸漸沉入池底,雙手輕輕掙扎似在抑制自己浮出水面。不過須臾,安琴口中溢入大量池水,身體變得愈發沉重,不由自主的向下跌落。
時間一瞬一瞬劃過記憶,從兒時的依偎,到曾經相擁的熱烈,再到鮮血涌出生離死別。安琴睜大雙眼,彷彿看見溫熱的池水不斷涌進自己的喉嚨,原來,死是這樣一個漫長的過程。雙眸愈加沉重,水面之上,一個熟悉的黑色人影浮現出來,縱身一躍跳入池中,激起水浪幾波,大手一橫將安琴抱在懷中拉出水面。安琴意識清淺,暈眩之間感到來自於他的一陣顫抖,那黑色綢布粘膩的搭在自己裸露着的肌膚上面,雙手緊緊環握在她的雙肩,安琴卻不想推開他,任他擺佈。脣上覆上一片溼熱,下腹也被他大手一摁,剛吸入的池水猛地咳出喉管,安琴驟然弓起身子不住的咳了起來。恢復了些神智的安琴想回過頭去看他,卻被長亭一指點中脖頸處,昏了過去。
安琴溼滑的身子窩在長亭懷中,長亭的手輕輕撫過安琴的臉頰,撥開粘膩在眉間的髮絲,一陣心疼涌上心尖,“爲什麼……我說過……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可是安琴,卻選擇這樣一種方式來終結。如果今夜他沒有潛入禁宮,如果剛剛遲疑一步,長亭想想都會覺得窒息。
當安琴再醒過來的時候,坐在她牀邊的竟然是卓翎。
安琴猛地坐起身來,昨夜幾近溺斃的感覺還悶在胸口,疑惑的看着坐在一側卓翎。他純黑朝服,默然純笑
卓翎擡手輕撫安琴眉角,安琴怔然一躲,卓翎的指尖空在那裡,沒有動怒,清涼之聲響起,“今日是萬歲嘉禮吉日,不可誤了時辰。”
安琴不語,只是細細回想着昨夜裡發生的一切。若不是那個人,她想必早已溺死在玉池之中,今日的嘉禮就不會再有,那個人是誰?爲什麼,那麼熟悉?
是卓翎?安琴驟然看向坐於她身側的黑色人影,卓翎眸底幽靜,毫無波瀾。安琴只好默默嚥下自己所有的疑惑。
嘉禮在千生殿肅然舉行,朝中重臣分左右兩列靜候與大殿之上。
千生殿正殿玉池,波光瀲灩,水光浩淼,奢華至極,迷亂人眼。點金墜翠的金煌大殿在一片沉寂中等待天下之主的降臨。右丞相趙謙一襲素色朝服凜然端立於衆臣之前,驟然,大太監華城尖聲傳來,趙謙挑眉側看,只見迎着層層傳報的聲音卓翎穩步踏來。
衆人紛紛跪倒冰涼石磚,珠玉碰撞之聲不絕於耳,山呼千歲,卓翎走至玉階之前止步不前,緩緩回身,靜靜等候。
“萬歲……”小虞在安琴身側喚道。
安琴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今日還會有命站在這裡,承受着虛華的一切,微怔片刻,輕擡步子向着正殿而去。長髮散在雙肩,及至腰處,隨着輕緩動作微微搖晃。每一步,都踏在心內最敏感的顫動中,正前方卓翎的身影愈發清楚,安琴更加肯定,昨天夜裡水中環抱着自己的人絕不是他,他懷裡不曾有那樣的溫度。而那溫度,只屬於一個人,長亭!
這條路真長,卓翎眼中映着安琴正紅色的倩影,心內竟如此慌亂,她眉目清淡,那雙瞳深處沒有一絲感情,此刻千生錦繡皆成灰飛,再等不了這一時片刻,卓翎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之中擡步向前,一把握住安琴的冰涼玉指,含笑冷道,“前行的路,都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