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不緊不慢的出了城,沿着官道行進了大半個時辰,眼見那片傳說中的木芙蓉林還沒個影兒,古氏在自己車裡有些坐不住了。
她這會兒心裡越發慌得厲害了,就跟前面有什麼不好的事正等着她一般,若不是見一旁女兒興致高昂,在奶孃懷裡也不安分,又是撩簾子看風景,又是嚷嚷着就要在車裡放風箏,讓風箏跟着車跑的,她都想即刻打道回府了。
所幸很快簡義過來隔着車壁回話了:“二夫人,才小子探路回來說,通往那片木芙蓉林的必經之路上,有兩家的馬車不知怎生的撞上了,這會兒兩家人正扯皮呢,把路堵得人尚且過不去,更不必說車馬。可不出來也出來了,總不能讓主子們,尤其是讓縣主白跑一趟不是?才聽小子說,另一條道盡頭也有一片芙蓉林,只沒那片規模大罷了,不然我們改道去那裡?好歹也算是不虛此行。”
古氏心煩意亂,差點兒就脫口說道:“既過不去,那便回府罷,改日再來也是一樣。”,想起宇文倩還在前面的車上,不好讓她也白受顛簸,只得道:“你看着安排罷。”
於是一行人很快改了道,好在這一次,一路上都十分順利,不一時便抵達了目的地。
大家下了車,果見入目所及一帶都是木芙蓉花,紅的白的黃的,在枝頭競相綻放,爭奇鬥豔,讓人移不開眼球。
簡潯與簡沫兩個年紀小,瞧得如廝美景,先就歡呼起來:“哇,這裡好漂亮啊!”,宇文修與宇文倩年紀大些性子也內斂沉穩些,只是微笑不語,卻也一眼看得出來他們心情極好,便是古氏,心情也無形中輕鬆了幾分。
大家賞了一回花,帶來的風箏也讓小子放到了半空中去,眼見已進午時了,古氏便吩咐丫頭們擺起午膳來,點心瓜果什麼的還罷了,食盒裡的飯菜卻得熱一下,好在簡義事先便讓人備了爐子,方纔一下車便點着了烹茶,這會兒正適合加熱飯菜。
丫頭們把點心瓜果一一擺到鋪好的氈子上,古氏先笑着請宇文倩和宇文修坐了,自己才帶着簡潯與簡沫也落了座,正笑着與宇文倩道:“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還請縣主將就用一些,回去後……”
就聽得旁邊的丫頭一聲驚呼:“哎呀,怎麼這麼小不心,這下主子們喝什麼?”
衆人忙循聲望過去,卻是擡水的小廝不當心,將帶來的飲用水全給打翻到了地上。
簡義見狀,忙趕在古氏發火前道:“二夫人別生氣,我這就打發人找水去,斷不會讓主子們無水可喝的。”說完招手叫了幾個小廝上前,吩咐起來:“你,往那邊去,你,往那邊,還有你……”
小廝們忙應聲各自去了,很快便有人帶了水回來,行禮後稟道:“附近倒是有不少人家,可莊戶人家用的水也不知乾淨不乾淨,萬幸前邊兒不遠處有個庵堂,聽說是城裡某個大戶人家的家庵,奴才這纔敢向她們討水,主子們只管放心用。”
古氏聞言,就暗忖起來,才還發愁這荒郊野外的,連個更衣的地方都沒有,既不遠處有大戶人家的家庵,倒是整好可以借用一下了,指不定還能借上兩間廂房,稍微小憩一會兒呢,她今兒也不知怎麼的,一直都心慌意亂,渾身無力,迫切的需要睡一覺纔好。
一時飯畢,古氏便叫了簡義道:“趕了一上午的路,又玩了這麼一會兒,大家必定都累了,你去前面那家人的家庵問一下,可有多餘的廂房借兩間與我們的,若有,大家也好過去稍事歇息。”
簡義聞言,面露難色:“聽說那戶人家有位小姐如今正在家庵里長住,爲家裡的長輩們祈福,奴才一個大男人,貿然的去借廂房,只怕她們不會同意,不若還是委屈二夫人,親自走一趟?”
古氏一想也是,若真是盛京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她不親自出面也的確說不過去,只得道:“既是如此,且收拾一下,大傢伙一道坐了車過去罷,也省得再來回的顛簸。”
又問宇文倩的意思,“縣主意下如何?”
宇文倩當然是客隨主便,反正她只要弟弟肯與自己說話兒,肯與自己親近就好。
於是一陣忙亂過後,大家重新上了車,很快便抵達了簡義口中那座家庵。
見其雖小小巧巧的,卻十分乾淨齊整,古氏不由暗暗點頭,瞧着架勢,只怕是盛京數得着的人家的家庵也未可知,自己親自來倒是來對了,就着婆子的手下了車後,便示意林媽媽上前叩門前。
很快門便應聲開了,一個老尼姑探出頭來,林媽媽忙賠笑道:“這位師父,我們家夫人帶着小姐們出來遊玩,路過貴庵,想借寶地更衣小憩片刻,還請師父能行個方便。”一面說,一面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雙手奉上。
那老尼姑先還滿臉的驚喜,但很快便不知想到了什麼冷下臉來,道:“我們這裡是家庵,只接待府裡的主子們,不接待外客,衆位還是請罷。”說完就要關門。
讓林媽媽給伸出一隻腳擋住了,繼續笑道:“我們家夫人與小姐只是想借個地方更衣而已,並無意打擾師父們清修,方纔我們家的人還來向師父們討過水呢,還請師父千萬行個方便。”見一個荷包不能讓其動心,說話間,又自袖裡掏了個出來。
老尼姑眼裡果然飛快閃過一抹貪婪,卻還是不肯鬆口:“討水是一回事,進去庵堂又是另一回事,我們府上的主子可再四交代過,決不能放外人進去的,何況我們庵堂地方狹小,也的確騰不出地方給施主們更衣小憩,還請施主見諒。”
簡潯在車上聽至這裡,心下不由暗暗着急,雙方再這樣僵持下去,裡面的簡君平與陸氏就算這會兒不知道,一會兒也該知道了,若讓簡君平從後門或是旁的途徑逃跑了,她今兒這一番佈置豈非都白費了?
想了想,她縱已改了主意不想利用宇文修的,現下少不得也只能利用一回了。
簡潯因附耳過去,低聲與宇文修說道:“修哥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你這就下車,直接從門縫裡擠進庵堂裡去,一進去便往裡面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這不是挺多房間嗎,哪裡狹小了?’,直至跑到最裡面的正屋去,然後你會看到我二叔和另一個漂亮的女子,你再立時原路跑出來,見了我二嬸就說‘不是說不接待外客嗎,那二師叔怎麼在裡面?難道我們是外客,二師叔就不是了?既二師叔不是外客,怎麼也不請我們進去呢?’,哥哥都記住我的話了嗎?”
若不是她人小腿短,跑起來不夠快,她是寧願親自出馬的,那樣方能保萬無一失,可她若是一下就被庵裡的尼姑們和陸氏的丫頭婆子們給抓住了,後面的戲還要怎麼唱?少不得只能讓宇文修上了,他也習了這麼長時間的武了,身形又靈活,勝算當然比她大得多。
得虧義叔事先把該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不然這會兒她也只能無計可施了。
宇文修毫不猶豫就應道:“我都記住了,潯姐兒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給你辦好的。”
並沒有絲毫質疑簡潯何以會知道這麼多,又何以會這麼做的意思,反正在他心裡,潯姐兒說什麼都是對的,他凡事聽潯姐兒的準沒錯兒。
倒是宇文倩,立時察覺出了異樣來,這潯妹妹纔多大點兒年紀,縱再是早慧,也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纔是,是有人事先教她的,還是……關鍵崇安侯府的二爺不是出了名的才學過人,人品端方嗎,怎麼會出現在別人家的家庵裡?這會兒再回頭一看,今日這趟出遊,分明也是大有問題了,可尋常人遇上這樣的事,幫忙自家長輩藏着掖着還來不及呢,怎麼瞧潯妹妹的意思,倒像是巴不得把事情鬧大了一樣?
她到底想做什麼?或者說,是她家的大人想做什麼?
本以爲崇安侯府人口簡單,不會有自家和盛京九成九大戶人家都會有的那些見不得人的糟污事,如今看來,崇安侯府的水也不淺哪!
宇文倩趕在宇文修下車前,一把拉住了他,同時看向簡潯:“潯妹妹,到底是貴府的家務事,只怕我弟弟不好插手的,不若你還是讓別人去辦罷?”
簡潯就暗自苦笑起來,她就知道,宇文倩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哪怕她才只八九歲,誰讓皇家的人,天生心眼兒就跟蓮蓬似的多呢?
時間緊急,她也顧不上打太極和稀泥了,直接道:“請縣主姐姐相信我絕無半點壞心,更相信我盼師兄好的心,與你盼他好的心絕對是一樣的,只是如今時間緊急,我來不及與你解釋太多,等事情了了,我再細細與你解釋好不好?”
宇文修已有些不耐煩了:“姐姐,你快放開我,別誤了潯姐兒的事。”
宇文倩看一眼弟弟,再看一眼簡潯,雖有些慪弟弟待簡潯明顯比待自己姐姐更親近,但想到若不是簡潯,弟弟這會兒指不定還在莊子上受苦受累,與其說是弟弟救了她,倒不如說是她救了弟弟,又覺得自己的氣慪得有些莫名其妙。
迎上簡潯黑白分明中略帶懇求的雙眸,她到底還是鬆了口:“那你快去罷,自己小心一點,別誤了潯妹妹的事。”反正如今有她護着弟弟了,不管發生什麼事,無論什麼人,都休想再傷害她弟弟!
宇文修很快下了馬車,林媽媽與那老尼姑還在僵持着,一個非要請對方行個方便,一個則堅持要關門,兩人之間始終留了道縫隙。
“施主,貧尼已經說了很多次,小庵不接待外客,還請施主不要再爲難貧尼了……”老尼姑眼見林媽媽還死皮賴臉的想進去,終於惱了,忍不住推搡起她來。
宇文修趁此機會,仗着身形靈活,眨眼之間便已閃身進了庵裡去,老尼姑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立時大叫起來:“誰讓你進去的,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來人哪,有人硬闖庵堂,快來人哪……”
一邊喊着,一邊氣急敗壞追同樣一路跑,一路大聲喊叫着:“這裡面不是挺寬敞嗎,哪裡狹小了?”的宇文修去了。
簡義忙趁此機會上前,將庵堂的門整個兒都給推開了,讓外面的人得以一眼就看清裡面的情形,心裡則是如釋重負,他們當然可以硬闖這庵堂,但這樣一來,就太刻意了,事後二爺與二夫人只要不是傻子,都會懷疑。
可修小爺年少無知,不服氣老尼姑的刻薄自己闖了進去又不一樣,那便是無心之失了,再嚷嚷出個什麼來,難道還有誰好去怪他的童言無忌不成?他就說只要小姐在,一定能想出法子來的,果不其然。
老尼姑的喊叫聲很快引來了一羣尼姑和婆子,弄明白情況後,立刻都對宇文修圍追堵截起來,好幾次都差點兒抓住了他,所幸他身形靈活,每次都堪堪避過了,且跑且躲的,終於進了庵堂的內院,少不得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有管事模樣的婆子出了庵堂的大門,一眼就看出已就着丫頭的手下了車,立在車前的古氏是主子,能全權做主了,奔到古氏面前草草行了個禮,喘着氣道:“這位奶奶,小庵是武定伯府的家廟,方纔我們的師父已經說過,這裡向來不接待外客了,還請夫人不要再爲難我們,帶了貴府的公子這便離開罷。”
她臉色難看,古氏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聞言勉強扯了一下嘴角,道:“原來是武定伯府的家廟,難怪規矩這般大,不過我們家與武定伯府細論起來也算有幾分交情,便你們夫人這會兒在這裡,也沒有不讓我們進去的理兒,你還是快讓我們進去罷,省得事後你們夫人怪罪下來,你承擔不起!”
說完看了一眼自己的貼身丫鬟琵琶,琵琶便笑着接道:“好叫這位媽媽知道,我們夫人是崇安侯府的二夫人,這是我們家的小姐們,可不是什麼沒名沒姓的小門小戶,這下媽媽總能放心請我們進去了罷?”
只當這樣一說,對方肯定會立時恭恭敬敬的將她們給迎進去,悉心賠罪,加倍精心服侍。
古氏還睨了林媽媽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早告訴對方他們是崇安侯府的人,不早成事兒了嗎,偏她磨嘰半日,廢話說了一籮筐,就是記不起自報家門,侯府養她何用?
念頭閃過,就聽得武定伯府那婆子賠笑說道:“原來是崇安侯府的二夫人,奴婢有眼無珠,還請二夫人千萬不要怪罪,只是我們三小姐在家庵長住爲長輩們祈福,奴婢做不得主,還請二夫人容奴婢進去稟報我們三小姐一聲,再由我們三小姐出來親自迎二夫人進去,方是待客的禮數。”
話雖說得圓融好聽,語氣卻磕磕巴巴的,眼神飄忽不定,額頭上還漸漸有細細密密的汗珠滲出,擺明了她這會兒心裡正十分緊張與恐慌,可平白無故的,她有什麼可緊張可恐慌的,自己一行難道是洪水猛獸不成?
這家庵真是怎麼看怎麼古怪,真是武定伯府的家庵嗎,崇安侯府也有家庵,雖不接待尋常香客,有人上門求助時,也是從來不會將人拒之門外的,就武定伯府那樣的破落戶,幾時規矩倒比他們崇安侯府還大了?顯見得有鬼!
古氏蹙起了眉頭,正要說話,宇文修讓兩個婆子一邊一隻手,提着出來了。
雖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主子,顧忌着他的身份,兩個婆子不敢下手太重,但宇文修掙扎起來力氣着實不小,她們不用點力根本制不住他,於是弄得她們自己與宇文修都是衣衫凌亂,喘個不住,十分的狼狽。
看在牽着簡潯的手,立在古氏身側的宇文倩眼裡,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湯山莊子上的下人們,以前指不定就是這樣欺凌自己弟弟的,哪裡還忍得?
既忍不得,也是想幫簡潯一把,因立時上前幾步,怒喝起來:“混帳東西,竟敢如此對待我弟弟,還不快鬆開你們的髒手,等着本縣主親自打折了它們嗎?”
春燕在一旁幫腔:“縣主,您別與她們一般見識,只管回頭打發人知會武定伯夫人一聲,武定伯夫人自然就知道清理門戶,給您和哥兒出氣了!”
那兩個婆子又累又急,真讓這位小爺撞破了什麼不該看見的,回頭她們別說好處外水了,鐵定一家子老小都得被夫人不是打死就是賣掉,早知道她們就不該貪圖三小姐和大爺許的那些好處的,可話說回來,以前那位爺來時,可從沒遇上過今日這樣同時有人登門歇腳的情形,誰知道今兒偏就這麼巧呢?
二人心裡本就已打翻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誰知道又聽得宇文倩自稱‘本縣主’,能封縣主的,不是王爺的女兒,就是公主的女兒,哪個她們惹得起?別說她們了,連夫人都輕易惹不起,她們今日到底惹上了什麼樣的大麻煩啊……念頭閃過,兩個婆子已鬆開宇文修,跪了下去:“都是奴婢們有眼無珠,縣主恕罪,縣主恕罪。”
旁邊方纔與古氏交涉的婆子也是抖個不住,若不是知道自己現下不能暈,都恨不能自己把自己打暈了事了。
宇文修一得了自由,立時大聲說起話來:“二嬸,姐姐,她們根本就是騙人的,裡面大得很,怎麼不方便接待外客了?說什麼不接待外客,那二師叔怎麼在裡面,難道我們是外客,二師叔就不是了,既二師叔不是外客,怎麼也不請我們進去,不過二師叔怎麼在這裡,他既也要來這裡,怎麼也不說與我們結伴而行呢?”
話沒說完,古氏已約莫將該明白的,都明白了過來,遽然色變的同時,猛地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武定伯府的婆子,便不管不顧的往庵堂裡面衝去。
簡潯看至這裡,心裡那塊一直懸着的大石方落了一半回去,看向了簡義。
就見簡義衝她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示意她放心,簡潯心裡就更安定了,只要簡君平出不了這個庵堂,就休想逃過被古氏甕中捉鱉捉姦在房的命運!
再說簡君平,打日前接到信兒陸氏已有日子沒換洗,八成是有了身孕的消息後,饒最近一腦門子的官司,成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也禁不住喜悅起來,他就快要有兒子了,還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爲他生的兒子,人生在世,一輩子能有幾次這樣的大喜事?
只是短暫的喜悅過後,簡君平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
他如今拿什麼給心愛的女人和他們的兒子最好的一切,別說世子之位了,連隨便一個五六品的官位,沒有父親替他出面,他都輕易籌謀不來,又憑什麼給讓他們母子過好日子?
武定伯的爲人簡君平多少知道,若不是看在他終究是陸氏父親的份兒上,他絕對不會正眼看這樣的人一眼,這樣人品卑劣低下的人,怎麼可能同意把女兒許給他這樣一個空有侯府嫡子名頭,空有舉人功名,實則卻什麼都沒有的人做小?他自己也捨不得那樣委屈心愛的人和他們的兒子。
況就算武定伯見生米已煮成熟飯,答應了把女兒許給他,他自己家裡也是困難重重,父親父親不會同意,定會對他越發失望,兄長兄長也會惱他疑他,這樣的不敬長嫂,還在長嫂的孝期內就做出這樣的醜事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妻子妻子也十有八九會與他大吵大鬧,弄得雞犬不寧,甚至還會讓他名聲前途盡毀。
簡君平想來想去,竟除了暫時委屈陸氏仍蝸居庵堂以外,再找不到第二條路可走,當下又忍不住恨起老天爺不長眼來,若前番他的計劃沒有落空,如今他便是板上釘釘的崇安侯世子了,父親也只能幫着他順着他,他又何須如此煩惱如此爲難?
因爲自覺愧對陸氏,簡君平喜悅歸喜悅,反倒沒有第一時間就去看陸氏,在沒有想到如何妥善的安置他們母子之前,他哪有臉去見她?
可他沒臉去見陸氏,陸氏卻急着見他,打發人又遞了信兒給他,信中還夾了自己親手做的花箋,這下簡君平哪裡還耐得住,好容易到了日子,一早便打馬出城了,連個隨身的人都沒帶。
見了陸氏,少不得先歉疚了一番,說自己這陣子如何如何抽不開身,讓她千萬不要怪他,又說他們有孩子了,他是何等的高興。
陸氏倒是深明大義得緊,不但不怪他,反過來還安慰他:“平郎是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日日都得閒,若真若尋常粗俗男子那般日日都無所事事,反倒不是我心中那個平郎了。”
說得簡君平心裡就跟大夏天吃了冰鎮西瓜似的,說不出的熨帖,抱着陸氏情談款敘了好一陣,少不得又做了某些事體——陸氏身子如今雖不方便,要讓彼此快樂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待雙雙都身心舒暢了,才起身用了午膳,商討起正事來。
陸氏心裡想的,當然是要儘快進崇安侯府去,不然再過陣子,消息傳回了府裡去,傳到了嫡母耳朵裡,她只怕連嫁給半老頭子做妾都是奢望,只能死路一條了,沒準兒還會帶累她姨娘和兄弟。
她弟弟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不假,可庶子要承爵,嫡母不點頭怎麼可能,族裡等着將嫡子過繼給嫡母的人,不知凡幾,也就父親堅持,才能至今沒有下文,所以其實不止是他們母子三人,連父親都不敢真正踩到嫡母的底線。
反之,她若能順利進得崇安侯府,以她伯府千金的身份,怎麼着也能做個貴妾,這一胎再生下兒子來,將來不管是要扶正,還是升作二房夫人,都不是什麼難事,便可以反過來幫助姨娘和兄弟,大家守望相助,皆大歡喜了。
可這話不能經她之口先說出來,不然就落了下乘,男人都喜歡女人深明大義求而不得,她一向都深明大義慣了的,如今自然也不能例外。
遂只是風輕雲淡的道:“平郎且不必着急,我雖做夢都想着與你長相廝守,一時一刻都不分離,卻從沒想過要爲難你,我如今這樣就挺好,有吃有穿有人服侍,更有大把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寫字,作畫,製作花箋……便是給我個神仙做,我還未必肯換呢,所以,平郎只管安心忙你的正事,得了閒就來看看我們母子,這裡永遠都是你最後的港灣。”
她的丫鬟在一旁聽至這裡卻急了,小聲嘟噥道:“小姐,您如今好在哪裡了,連吃個熱茶都得給銀子打點,如今是大爺和姨娘體己銀子還沒用完,等明兒銀子用完了,又該怎麼樣?何況夫人一心作踐您,好好的伯府千金,竟要委身比自己父親年紀還大的人做妾,便是奴婢都替您不平,就更不必說大爺和姨娘是何等的心痛,您自己心裡又是何等的煎熬了。”
說着,“噗通”一聲跪到了簡君平面前,“二爺,您就救救我們小姐罷,她如今有了您的孩子,只怕連委曲求全都不可能,惟餘死路一條了,您難道就真忍心讓她和她腹中的哥兒……”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簡君平聞言,方知道武定伯夫人竟要將陸氏許給半老頭子做妾,以前只知道陸氏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各種心酸,各種不容易,卻沒想到,竟不容易到這個地步。
隨即又明白過來了陸氏何以忽然會對他獻身,她是不想將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給一個糟老頭子,纔會給了他的,不然她那般高潔空靈的人,怎麼會做出未婚失貞之事來?既是被情勢所逼,更是因爲愛他啊!
簡君平心裡大是憐惜之餘,瞬間生出了無盡的豪氣來,見陸氏低聲罵丫鬟:“多嘴,還不快退下!”,還替那丫鬟開脫了兩句:“她也是一片忠心爲主,靜兒就別怪她了,況若不是她多嘴,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末了將丫鬟打發了,方繼續道:“實在委屈你了,也是我沒用!不過你放心,我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我今日回去後就稟告父親,就這幾日便登門向伯爺求親去,定不會讓你和咱們的孩子流落在外,吃苦受累的。”
心裡已在思索該如何讓父親心軟了,好在靜兒如今腹中有了他的骨肉,父親又一直想要孫子,看在孫子的面兒上,他應當會答應替他出這個頭罷?哪怕拼着讓父親打個半死不活,他也得求得他點頭爲止,之前打的徐徐圖之,隨機應變的主意,如今顯然已是行不通了。
就是武定伯那個老匹夫,唯利是圖,貪婪狡詐,不許以足夠的好處,只怕不會答應他……不過這還得看父親願意爲他做到哪一步,只要父親願意爲他選個有實權有前途的官位,事情還是大有周旋餘地的,至於陸氏那個惡毒的嫡母,只要武定伯答應了,她自然不足爲懼。
陸氏終於等來了簡君平登門求親的話,心下是何等的喜幸自不必說,面上卻絲毫不表露出來,反而輕蹙眉頭,道:“可平郎如今正在孝期,如何能爲我壞了自己的清名?那我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倒不如繼續委屈自己。還有姐姐……夫人她,聽平郎素日說來,夫人是個直性子,萬一夫人不同意……”後面的話點到爲止。
簡君平最擔心的也是自己如今正值孝期,哪怕只是長嫂的孝,鬧出孝期納妾生子的醜聞來,也是極影響名聲的,而他的名聲,如今可禁不得一絲一毫的損壞。
不過這事兒他已約莫有主意了,因說道:“只要兩家人都不說,自然也就不會鬧開了,就是要委屈你,不能風風光光的進門,也要委屈咱們的孩子,不得不在屋裡悶上幾個月,回頭對外才好說他早產了,但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百倍補償你們母子的。至於古氏,我都已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她若再想得隴望蜀,就休怪我不念多年夫妻的情分了。”
古氏可至今沒有替他生下兒子來,而以後的日子,只要他想,她便能一直無子下去,還有什麼資格與他叫板的?
終究覺得太委屈了陸氏,簡君平說完,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我大哥身子不好,世子之位早早晚晚定是我的囊中之物,屆時……我一定爲你請封誥命,讓你與古氏平起平坐。”
低沉而堅定。
把陸氏說的是心花怒放,她當然知道簡君平的野心,也通過側面途徑大概知道他都做過什麼,可他像現在這樣,明明白白將自己的野心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這樣一個有真才實學有野心有魄力的男人,她跟了他,勢必一輩子都不會後悔,而只會慶幸。
陸氏再也忍不住喜形於色,忘情的撲到了簡君平懷裡,深情道:“平郎,我們陸家祖上也是出過皇后的,若不是遇上你,我情願一死,也是絕不會委屈自己與人做妾的,我不求風光,不怕委屈自己和我們的孩子,也不求將來能與姐姐平起平坐,不求如何富貴榮華,只要能與你長相廝守,白頭到老,此生便別無所求了。”
當然,若既能夫妻情深,又能得享一輩子的尊榮富貴,就最好了。
說來本朝開國之初,不但王爺宗室們依例能有側妃孺人各幾名幾名,勳貴們也是一樣,譬如她父親是伯爵,依例就能有一名側夫人,封五品孺人,只是好些的人家不願意讓女兒做側室,差些的人家男方又瞧不上,漸漸這個成例便形同虛設了,等到成宗爺御極後,又專寵成宗顧皇后,連宗室們都上行下效,能不封側妃都不封了,何況勳貴們,以致那前後二三十年,盛京但凡排得上號有點兒家底的人家,庶出子女都是銳減,還是這二三十年間,才漸漸好轉了起來。
陸氏倒是沒想過將來要取古氏而代之,至少現在沒想過,能讓簡君平將來爲她破例請封,能掙個誥命,她已很滿足了,名分上差些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得實惠,她可以忍受名分上的稍不如人,不過,若古氏不自量力,非要跟她爭出個長短來,就休怪她不客氣了!
簡君平也忍不住動情,抱緊了陸氏,在她頭頂低聲道:“能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兩個人正濃情蜜意,不防外面卻忽然一陣喧譁:“抓住他,快抓住他……”、“給我站住,你往哪裡跑……”
二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房門便“砰”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隨即衝進來,但又以極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快到二人根本來不及看清那身影是誰,只能確定是個孩子。
眼見婆子尼姑們又一窩蜂的上去抓人了,簡君平忙叫住跑在最後面的一個婆子,沉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哪來的孩子?”他怎麼瞧着,那身影有些眼熟呢?
婆子是臨時被叫去抓人的,也不清楚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只道:“好像是外面來借地方更衣休息的人家的孩子,師父們不讓他們進來,他卻私自衝了進來。”
簡君平聞言,忙打發了婆子,向陸氏道:“既有人來了,我就先走了,省得回頭讓人瞧見了,橫生枝節。”
陸氏自不會攔他,眼見她九十九步都走完了,自然不會在最後一步功虧一簣,點頭道:“那你快從後門離開,這裡凡事都有我,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
頓了頓,又補充道:“至於求親之事,我父親是個固執己見的,若哪句話說得不好聽了,平郎千萬瞧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一些,再就是侯爺那兒,只怕一時三刻間,不會原諒你,你也別與侯爺硬來,且慢慢兒的求他老人家,總會求得他老人家心軟的,我這裡不急,再不濟了,我也還有一死……總之,我此生生死都是平郎的人了,一定會安心等待平郎來接我的。”
簡君平見她臉色蒼白,短短十幾日不見,就又瘦了一圈兒,分明是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又是一陣心痛,輕擁了她入懷,沉聲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來接你,以後一時一刻也不再與你分開……”
話沒說完,已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聲打斷:“好你個簡君平,竟敢在孝期內與人苟且,你還要臉不要臉,偷人都偷到庵堂裡來了,你也不怕菩薩怪罪,降一道雷下來劈死你嗎?”
簡君平渾身一顫,這聲音,分明就是古氏的,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艱難的轉過身一看,門口站着的人怒髮衝冠,不是古氏,又是哪個?本能的心虛之餘,忙將陸氏給放開,擋到了她前面,同時略整理了一下衣襟,方沉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要帶了孩子們去北郊賞花遊玩嗎?”
難怪方纔他會覺得闖進來那個孩子的身影眼熟,原來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可北郊那片花林離這裡怎麼也得二三十里,一個時辰的車程,怎麼就會這麼巧呢?
古氏雙目赤紅,渾身直顫,好半晌方尖厲的冷笑出聲來:“我怎麼會在這裡,哼,我怎麼會在這裡!你難道不知道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嗎,你做下如此不知廉恥之事,難道還妄想能欺瞞我一輩子不成,只可惜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引着我來了這裡,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就等着身敗名裂,不得好死罷!”
說着死死看向簡君平身後的陸氏,見她容貌清麗,身形嫋娜,簡簡單單一身月白色衣裙,頭上也只得三二支素釵,粉黛不施,卻連同爲女人的自己都差點兒快移不開眼球,實在比自己年輕得多,也漂亮得多,就更是恨不能立時撲上前,將姦夫淫婦給撕個粉碎。
方纔一路走來,古氏雖氣得快七竅生煙了,心裡仍不自覺抱着幾分殘留的希望,萬一是宇文修看錯了,萬一是一場誤會,他口中的‘二師叔’根本另有其人呢?
哪怕她心裡知道,宇文修雖不至於日日都能見到自家夫君,卻也絕不會看錯,他更不可能叫其他任何人爲二師叔,可不這樣安慰自己,她怕自己當時就得發瘋了。
只可惜,擺在眼前的現實終究還是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也將她心裡最後一分希望給擊破了,她的夫君,竟在武定伯府的家庵裡,抱着別的女人,那個女人是誰,不言而喻,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他們到底已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難怪她今日一起來眼皮便跳個不住,心裡也一直煩亂不堪,難怪方纔這家庵的尼姑婆子們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們進來,在聽得他們是崇安侯府的人後,更是驚惶緊張溢於言表,擺明了做賊心虛,敢情全應在了這裡。
古氏越想越憤怒,越想越傷心,適逢簡潯帶着衆人一路嚷嚷着:“二嬸,您怎麼了,您這是怎麼了?且等等我們啊!”,“二夫人,您慢點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也攆了進來。
古氏見女兒讓丫頭抱着,滿臉的天真,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越發悲從中來,她嫁進簡家四年多,爲他簡君平生了女兒,爲他送走了婆母,還爲他打理後宅,照顧父兄侄女,爲他殫盡竭慮,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到頭來,他就是這樣對她的,他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
渾身的血都往頭頂上衝之際,她聽見自己喝罵丫頭婆子們:“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給我把這個不知廉恥,沒臉沒皮,連在庵堂裡都不安分的賤人打個爛羊頭,尤其是她的臉,千萬給我撕爛了,看沒了這張臉,她還怎麼勾引別人的夫君!”
衆人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二爺竟在屋裡,可這、這怎麼可能?
再看簡君平將陸氏護在身後,兩人站在一起,倒恰似天造地設一對璧人,反倒將二夫人襯成了外人,都是伶俐人,一瞬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忙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低下了頭去,是既不敢違抗古氏的命令,又不敢真聽她的話上前打陸氏,可不只能低頭裝鵪鶉了?
古氏看在眼裡,就越發怒不可遏了。
偏簡潯小人兒家家的“不懂事”,又說道:“二叔,您怎麼會在這裡,真是好巧啊,您既要來這裡,怎麼也不說與我們結伴而行呢……這位姐姐又是誰,好漂亮啊,我喜歡這個姐姐,沫兒你呢,你喜不喜歡這個姐姐?”
簡沫更不懂事,也跟着附和:“是啊,這個姐姐好漂亮,我喜歡漂亮姐姐。”
直如火燒澆油一般,讓古氏整個人都燒了起來,不好對着簡潯,不捨對着簡沫撒氣,只得拿刀子一般的目光剜向了下人們,他們礙於簡君平的威壓,不敢動手打那賤人是嗎,行,下人們不敢,她敢,她今兒不把賤人打個稀巴爛,她再不活着!
心隨意動,古氏猛地衝上前,便給了陸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陸氏嬌呼了一聲“啊——”,便趔趄着,摔倒在了地上,嘴角滲出了血跡來。
這下簡君平不能忍了,本來還有的幾分心虛、羞愧和內疚,瞬間都蕩然無存了,尤其他看到與簡潯站在一起的、他以前從沒見過的宇文倩後,惱羞更是變成了怒,她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家醜不可外揚”嗎,還敢動手!
簡君平反手便推得古氏也摔到了地上,才小心翼翼扶了陸氏起來,看向古氏罵道:“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你也是做孃的人,竟帶着孩子們來做這樣的事,天大的事也該背了孩子們纔是,你哪裡配爲人母,又哪裡配爲人妻了,還不給我離了這裡,有什麼話,待回去後慢慢說也不遲!還有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小姐小爺們都抱出去!”
一面罵着下人,一面已在思忖,到底是哪裡不慎走漏了風聲,竟讓古氏給堵了個正着,害他再一次陣腳大亂,如今越發不知道該怎麼善了此事了。
又忍不住怨恨古氏,就算真知道了,回頭他們關起門來怎麼分說都行,她卻非要這樣的不留餘地不計後果,果真是他素日待她太好了,才縱得她這般無法無天!
還有幾分疑惑,到處都是可供歇腳的地方,怎麼古氏偏就選了這裡,宇文修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就往裡衝,而且直接越過幾進院子,衝進了陸氏的房間來,倒像是有心爲之一般,古氏別不是被人當了槍使罷?可誰會是那個幕後主使,會是大哥嗎?不是他瞧不上自己的大哥,而是他真沒那個心計,何況他一向心軟,既已原諒了他,應當就不會再背後使壞纔是,——難道一切真是巧合?
古氏萬萬沒想到,簡君平做了虧心事,竟還敢對自己動手,再看他待陸氏那小心翼翼,心痛得只恨不能以己身代之的樣子,自己嫁給他這麼多年,何嘗有過被他這般心痛的時候?
身上的痛遠遠及不上心上的痛,強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再忍不住落了下來……但很快便胡亂拭去,掙扎自地上爬起來,又要撲上前打陸氏去,這個賤人,她把她的臉撓花了,自家夫君自然也就不會稀罕她了!
簡君平沒想到古氏吃了他的打罵後,還敢動手打陸氏,怔愣之間,眼見陸氏躲閃不及,竟又捱了古氏一掌,睚眥俱裂之間,反手“啪”的一聲脆響,也打得古氏再次摔倒在地後,方怒罵起來:“我方纔的話你都當耳旁風是不是!你既給臉不要臉,那我不妨實話告訴你,靜娘腹中已有我的孩子,我不日便會迎娶她進門做二房,你若同意,我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的份兒上,看在女兒的份兒上,還能保留你簡二夫人的名號,你若不同意,就休怪我無情,賞你一紙休書了!”
賤人不但勾引了她的夫君,還連孩子都有了,而她的夫君,她滿心愛戀的,以爲是一輩子依靠的良人,卻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要因此休了她?!
古氏的臉火辣辣的痛,身上更是無一處不痛,可這些都及不上她的心痛與絕望,氣急攻心之下,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簡君平見狀,臉上不由閃過一抹慌亂,他雖眼裡心裡都只有陸氏,卻沒想過真讓古氏有個什麼好歹,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他們夫妻幾年了……心亂如麻之間,正要伸手去扶古氏,就見陸氏紅腫着兩頰,滿眼痛苦之色的捂着肚子,軟軟往地上滑去。
“靜娘,你沒事罷,你別嚇我!”簡君平哪裡還顧得上古氏,忙伸手抱起陸氏便欲往內室去。
陸氏卻掙扎着要下來,“平郎……二爺,我沒事,只是肚子有些隱隱作痛,想是動了胎氣,將養將養也就沒大礙了,你別擔心,還是快去看看夫人罷,萬一夫人有個好歹,我也沒臉再活在這世上了,你是知道的,我從來沒想過傷害夫人,誰知道我一時的情難自禁,竟會造成如此糟糕的後果……若是一早知道,我一定說什麼也控制住自己……”
話沒說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隨即又痛苦的捂住了肚子,讓簡君平越發急得只圍着她轉,徹底將古氏和趴在古氏身上大哭:“娘,你醒醒,醒醒……爹爹,娘怎麼了,沫兒害怕,爹爹……”的簡沫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一旁簡潯冷眼看至這裡,饒對古氏滿心不待見的,這會兒也禁不住同情起她來,只差把心掏出來給夫君吃了,到頭來卻及不上丈夫“真愛”的一個皺眉一聲呼痛,她這會兒便是被救醒了,瞧得簡君平與陸氏現下你儂我儂的樣子,只怕也得再次氣死過去罷?
不過,幹她何事,她可還是個孩子,從頭到尾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簡潯也撲到古氏身上,大哭起來:“二嬸,你怎麼了,你別死啊……我已經沒有娘了,妹妹不能再沒有娘了,二嬸,你醒醒……”
只可惜照樣沒能將簡君平的注意力自陸氏身上轉移分毫過來。
還是古氏的丫鬟見又是掐她人中,又是掐她虎口的,都把人弄不醒,情況着實不妙,哭着求了簡義:“簡大哥,我們夫人這樣,萬一真有個什麼好歹,後果不堪設想,求簡大哥趕緊打發人找個大夫來罷,再耽擱下去,只怕就來不及了……”
簡義又看了一眼簡潯,見簡潯衝他點頭後,才上前請示了簡君平:“二爺,不然我先帶了二夫人與小姐小爺們回城去罷?”,得了簡君平的肯定答覆後,整場混亂纔算是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回程的路上,古氏不一會兒便醒了過來,急怒攻心原便不是什麼大症候,這也是簡君平絲毫也不關心她死活的另一層原因,他可比誰都清楚,她身體一向好得很。
只是自醒後,她的眼淚便一刻也未停過,弄得簡沫也跟着她哭個不住,她也顧不得。
這些日子簡君平十日裡有八日都歇在書房,僅剩歇在她屋裡的兩夜,也打着守孝的名頭,碰都不碰她一下,她想着他心情煩躁,不但沒有多過心,反而百般心痛他體貼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心早被外面的賤女人給勾走了,她一定要回去告訴公爹,請公爹爲她做主,讓姦夫淫婦付出巨大的代價!
簡潯在另一輛車上聽得古氏已經醒來後,小小的鬆了一口氣,古氏可不能就這麼玩兒完了,不然豈非太便宜簡君平和陸氏了?
不過陸氏在她印象裡,自來都是端莊持重的,倒是從沒見過她有那般嬌弱柔媚的時候,還真挺讓她陌生和意外的,也許簡君平愛的正是她這個調調?再一想,屁股決定腦袋,前世陸氏一開始便是以正室身份出現在她面前的,當然得自持身份,以端莊大方爲主,如今她卻提前出現了,還是在這樣的場合下,她當然能看到她的另一面了。
就是不知道,簡君平得什麼時候,才能發現陸氏的另一面了?總之以後她怎麼也不會少了好戲看了。
簡潯正想得出神,耳邊忽然響起宇文倩的聲音:“潯妹妹不是說事情了了,會與我細細分說各種因有嗎,我洗耳恭聽。”
她應聲回過神來,斟酌了片刻,笑道:“如縣主姐姐所見,我們家雖人口簡單,見不得人的事同樣一籮筐,先前我被師兄所救那次,便是我二叔二嬸的手筆,如今我不過稍稍回敬一下而已,至於將師兄牽扯進去,實非我所願,還請縣主姐姐千萬見諒,以後定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了。”
宇文倩聞言,心裡就越發驚訝了,她自問自己已懂事得夠早,心計已夠遠超同齡人了,不然也不能在繼母手下,早早便爲自己掙得縣主的位份,還能讓父親疼寵這麼多年了,光憑父親對母親的哀思和愧疚,她自己卻木訥呆傻,怎麼可能?
可這簡大小姐纔多大呢,四歲還是五歲?竟也有這樣的心計手段,簡直匪夷所思歎爲觀止……宇文倩心驚之餘,倒是對簡潯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來,跟聰明人相處,跟聰明人做朋友,可比跟蠢人做朋友來得輕鬆愉快多了。
再一想到簡潯也是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沒了孃的孩子長得快,宇文倩又對她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來,眨眼間心裡已有了決定,簡大小姐這個朋友,她是交定了,哪怕只爲了弟弟,這個朋友也得一直相交下去纔是。
因點頭笑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我不明因由之下,小題大做了,說來世子如今是弟弟的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那他便也算不得外人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潯妹妹只管差遣使喚他便是,我絕不會再有二話,就是令叔,着實讓我有些意外……”
崇安侯府的二爺不但是盛京勳貴和文官兩大圈子的正面典型人物,這些人家但凡望子成龍的,都會拿他做榜樣激勵自家的兒孫,便是在宗室圈子裡,也是聞名遐邇。
大鄴傳承至今,宗室們早忘了開國之初宇文家的祖先是如何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國了,如今個個都是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仗着祖先的餘蔭,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偌大的宗室營,竟難找到一個例外的,簡君平的才名自然越發成了清流,讓人是想不矚目都難。
誰能想來,他私下裡竟會是這樣一個卑劣陰微,無情無恥之人呢?
宇文倩既知道了事情的前因,方纔又親眼目睹了事情的後情,再一想到先前自己說要跟着出城,簡潯半個字都不曾反對過,如何還能不明白她心裡的想法?
遂又笑道:“不但我意外,只怕盛京城內其他人聽說了,也會以爲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罷?”
簡潯也早瞧出宇文倩聰明沉穩遠勝過同齡人了,果不其然她立時便明白了自己巴不得家醜外揚的心思,也生出了惺惺惜惺惺之感來,何況宇文修就這一個親姐姐,與她搞好了關係,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利益上來說,都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不由笑道:“那我就先謝過縣主姐姐了。”
宇文倩擺手道:“我單名一個‘倩’字,你叫我倩姐姐罷,你既是弟弟的師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老是縣主縣主的,多生分啊。”
簡潯見她爽利,也不扭捏,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倩姐姐。”
頓了頓,“對了倩姐姐,我先前聽這位姐姐的意思,你今兒是揹着王爺來我們家看師兄的,回頭王爺知道了,會不會責怪於你?不然方纔的事,你就別管了,我再想法子便是。”
宇文倩笑道:“發生這樣的事,你們家自然自上而下都要下封口令的,回頭鬧開了,追查起來,豈非橫生枝節?我卻不一樣,你們家誰也管不到我頭上,有捷徑自然要走捷徑啦,至於我父王那裡,他就算知道了我今兒來看弟弟又如何,我唯一的親弟弟,我還不能聊表關心了,父王一向疼我,不會真把我怎麼着的,至多讓我抄抄《女誡》,禁幾日的足也就罷了,你只管放心。”
見宇文修坐在一旁,雖一直沒說話,也忍不住滿臉的擔心,心情就越發的好了,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也只管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過幾日我還要來瞧你呢。”
下次再去看弟弟,她應當就能正大光明的去看,可以正大光明的送東西了,父王應當不會阻攔她。
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楊氏那個女人會不會趁機使壞,不過她才吃了癟,雖然父王表面看似信了王善保兩口子的一應所作所爲她也被蒙在骨裡,她是真的被矇蔽了,可父王半個月未踏足她屋裡一步,還新擡舉了一個孺人,足以說明父王心裡終究還是對她生了芥蒂,以致她這些日子都忙於挽回父王的歡心,應當暫時顧不上他們姐弟罷?
終於回到崇安侯府時,已是申時末刻了,宇文倩直接在崇安侯府的二門處向簡潯告辭,簡潯想着她今兒是既沒玩好,也沒吃好,心裡頗過意不去,道:“要不姐姐去我屋裡吃杯茶用點點心,歇歇再回去罷?”
宇文倩道:“你還怕以後沒有機會不成,且別節外生枝了。”她直接就回去的,自然長輩們都來不及叮囑暗示她不該說的千萬不說,她又年紀還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管不住自己跟前兒服侍之人的嘴巴,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嗎?
見她一邊說,一邊還俏皮的衝自己眨了眨眼睛,簡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笑着給她行了禮道了謝,也不請示古氏,直接將她送上了自己車,駛出了崇安侯府,方與宇文修小聲道:“倩姐姐實在是個好姐姐,師兄以後可得對她好,照顧她,保護她,做她最堅實的後盾和靠山纔是。”
宇文修點點頭:“潯姐兒放心,我會的。”他也覺得姐姐挺好的,何況潯姐兒還特意叮囑了他,他以後定會加倍對姐姐好,僅此於潯姐兒。
古氏一路上都渾渾噩噩的,好容易聽得丫鬟說到家了,她的第一反應便是下車找崇安侯給她做主去,連丫鬟低聲勸她:“夫人,您看要不要與縣主說一聲,請她千萬別把今日之事外傳,以免壞了二爺的清名?”都顧不得。
她還管那個負心漢的清名呢,他都已爲了賤人動手打她,還說要休了她了,她還管他的名聲,她巴不得他名聲爛大街,巴不得他立時被公爹打死了纔好呢!
彼時崇安侯正與簡君安商量替簡君平選官之事,崇安侯當日話雖說得狠,真瞧得次子日日頹廢在家,心裡卻不好受。
關鍵還有一點,次子若能儘早選了官,接觸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眼界和心胸自然寬了,而且眼見自己前程有望,只要朝着那個方向積極拼搏,總有一日會得償所願,便不會再盯着家裡的爵位不放,不定什麼時候又被不平不甘一刺激,做出什麼糊塗事了,——他明明就有那個能力不是嗎?
可這事兒總得先徵求一下長子的意見,總得長子也甘心情願了,兄弟二人才不會因此再生芥蒂,所以崇安侯纔會趁今日簡潯姐妹兄弟幾個不在,不用上課,特意叫了簡君安到自己的景明院來。
只是父子二人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便見古氏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對着崇安侯跪下便哭道:“公爹,您可一定要爲我做主啊,二爺他,他方纔不但打了我,還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口口聲聲要休了我,求公爹千萬要爲我做主……”
崇安侯與簡君安俱是一愣,本來瞧得古氏衣裳髒亂,釵環凌落,兩頰紅腫,一副狼狽至極的樣子,父子二人已夠吃驚了,沒想到古氏說出的話更讓人吃驚,好好的簡君平竟要休了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古氏,你起來說話!”崇安侯強忍怒氣,令人先扶古氏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那個孽子爲什麼打你,又爲什麼要休了你,你且細細與我說來,你放心,不管他錯多錯少,我都絕不會姑息他!我與你們母親夫妻二十幾載,從不曾彈過她一指甲,如今那個孽子竟學會打老婆了,真是反了他了,看我怎麼收拾他!”
簡君安也道:“二弟妹你先別急,父親一定會爲你做主的,只是二弟今兒不是一早就出門會友,你也一早就帶孩子們出城遊玩去了嗎,怎麼會……弄成這樣的?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孩子們呢,現在在哪裡?”
古氏卻不肯起來,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公爹與大伯有所不知,他今兒根本不是出門會友,而是往城外去見他的相好……武定伯府有個小姐一直在家廟爲長輩祈福,二人竟就在佛門清淨之地,做了苟且之事,如今那陸氏連身孕都有了,我帶着孩子們出了城後,因道路不通,只得改道去了另一個地方賞花,沒想到去到武定伯府的家廟借廂房更衣歇息時……”
把當時的情形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末了滿臉悲憤的道:“兒媳自問嫁進簡家以來,孝順公婆,主持中饋,爲簡家開枝散葉,讓夫君沒有後顧之憂,已盡到了爲人媳爲人妻應盡的一應本分,誰知道到頭來竟比不上一個不知廉恥的外四路的女人,若公爹不爲兒媳做主,不還兒媳一個公道,兒媳孃家雖不及崇安侯府勢大,卻也不是那等可以任人欺凌的寒門祚戶,公爹就休怪兒媳不念情分,把事情鬧大,請滿盛京的人爲兒媳評理了。”
崇安侯早氣得渾身亂顫了,一疊聲的叫着‘來人’:“那個孽子現在在哪裡,還不去把他給我捆了,即刻帶過來!”
只當他除了先前那件事糊塗過一時外,其他時候總是好的,卻沒想到,他哪是一時糊塗,他根本已經糊塗到無可救藥了,竟連孝期與人苟且的事都做得出來,還爲了外面的女人動手打結髮妻子,要休了她,他的禮義廉恥都到哪裡去了,他的有情有義又到哪裡去了,自己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東西!
忙有崇安侯以前的親兵,如今的親隨應聲進來了,問明古氏簡君平如今應當還在城外後,立時行禮退了出去。
崇安侯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瞧得簡潯與簡沫被簇擁着也過來了,因命姐妹兩個:“兩個丫頭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扶你們娘與二嬸起來?”
想起古氏說的,當時簡君平對她動手,還有與那陸氏卿卿我我都是當着兩個孩子的面兒,兩個孩子當時還不定嚇成什麼樣兒,難怪這會兒臉色都還慘白慘白的,對簡君平的怒氣又盛了幾分,那個混賬東西,還說古氏不配爲人母,他自己又配爲人父了嗎!
古氏看一眼簡沫,見她紅腫着眼睛,一副呆呆木木的樣子,知道她被嚇着了,越發悲從中來,一把抱過她又哭了起來:“娘可憐的沫兒,很快這個家就沒有我們母女的立足之地了,不過你放心,娘哪怕豁出這條性命不要,也一定會爲我們母女討得一個公道,讓那對姦夫淫……讓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付出代價的!”悲憤之下,她已是接近癲狂,口不擇言了。
簡君安聞言,就皺起了眉頭,不好指責古氏不該當着孩子們的面兒說這些,只能吩咐林媽媽:“潯姐兒也累了一日了,你且先帶她回去歇着罷,對了,修哥兒呢,他不是跟你們一起的嗎?”
聽說修哥兒的姐姐,睿郡王的長女過來看修哥兒,也跟着他們一道出了城去,這豈不是家醜要外揚了?二弟到底怎麼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
林媽媽忙道:“修小爺已讓他的養娘帶着回松濤院歇着去了,大爺不必擔心,奴婢這便帶小姐回去。”
簡君安點點頭,見簡沫委實可憐,又道:“連二小姐也一併帶回我們院裡罷。”孩子總是無辜的,何必讓她這麼早便介入到成人世界的骯髒與污穢裡來?
古氏卻尖叫起來:“沫兒不走,從現在起,我在哪裡,她就在哪裡!”她已經失去夫君了,不能再連唯一的女兒也失去了!
簡君安無法,只得擺手示意林媽媽帶簡潯回去,簡潯也是悄悄鬆了一口氣,她可不想與簡沫單獨相處,大眼瞪小眼,古氏不讓她跟她回去最好了,她一個人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知道多自在。
至於後面的事,祖父和父親都知道了,天榻下來也有他們高個子頂着,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了,她只等着坐享勝利的果實即可。
簡君平待古氏一行離開後,沒在武定伯府的家庵待多久,便也打馬回了城,所以崇安侯的親隨纔剛出了侯府的大門,便迎頭遇上了他,待他進了門後,便立時將他捆了,——崇安侯既說了‘捆’字,他的親隨們便絕不會打絲毫折扣的執行。
所以這會兒跪在崇安侯面前的簡君平,是被反剪雙手捆着的,也所以,當崇安侯用自己那條好腿踹向他時,他根本無法閃避,也不敢閃避,當場便被一個窩心腳踹翻在地,久久都爬不起來:“你這個孽子,竟敢做出那樣寡廉鮮恥,傷風敗俗之事,老子今兒不打死你,老子就跟你姓!你,立刻取老子的鞭子來!”
簡君平出了武定伯府的家廟,被冷風迎面一吹,整個人便冷靜了下來,再不復之前在陸氏面前的豪情與一言九鼎。
且不說父親斷不會同意他休了古氏,古氏的孃家也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便是他自己,冷靜下來後,也知道古氏休不得,尤其是在他與陸氏的事已東窗事發之後,若古家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他還有什麼名聲前途可言,指不定連身上的功名都得讓學政革了去,孝期宣淫,還弄出了孩子來,又有寵妾滅妻之嫌,學政不革他的功名,倒要革誰的去?
所以,古氏萬萬休不得,不但休不得,還要儘快將她哄好了,讓她與他一道求得父親諒解,求得父親同意爲他出面去與武定伯府交涉,還要求得她幫着遮掩一下陸氏腹中的孩子,總之一定要讓她繼續與他一條心,對他言聽計從纔是。
他是愛美人,卻從沒想過爲了美人,就放棄自己的前途與未來,何況沒有了前途與未來,美人還能愛他多久呢?便美人還願意愛他,也得現實允許她繼續愛他纔是。
可這談何容易,古氏這會兒只怕生吃了他的心都有了,對陸氏更是恨到骨子裡,怎麼可能反過來幫助他們,成全他們?
簡君平想了一路,愁了一路,仍然什麼法子都沒想出來,但當父親的腳踹到他胸口上時,他卻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就不信古氏見他被打得半死後,還不心軟,只要她心軟了,他認錯的態度再誠懇一點,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夫妻一體,夫榮妻貴,只有他這個做夫君的好了,她做妻子的才能跟着好,反之,他若不好了,她的處境也只會更糟,不是麼?
果然,崇安侯的鞭子剛打到簡君平身上時,古氏還摟着簡沫滿臉的解氣與痛快,她是不敢打那個沒良心的負心漢,也打不過他,可這世上能打他的人卻多的是,自會有人替她報仇出氣的。
等到崇安侯一連抽了十幾鞭子,把簡君平的衣裳都抽破了,露出裡面被抽出道道血痕的肌膚,甚至還有幾處血肉翻飛後,古氏笑不出來了,崇安侯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不知道多少人的,他盛怒之下,下手怎麼可能會輕,關鍵無論簡君平怎麼慘叫求饒,他都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再這樣下去,他不會真活生生把他給打死了罷?
古氏是恨透了簡君平的負心薄情,恨透了他的無情背叛,卻從沒想過要當寡婦,簡君平活着,她纔是簡古氏,才能夫榮妻貴,未來與終身才有依靠與希望,何況她不但恨他,更滿心的愛他啊,不然她也不會恨成這樣了,叫她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被公爹打死?
眼見崇安侯又一次高高揚起鞭子,要重重的甩下去,古氏終於再忍不住撲上前,涕淚滂沱的護在了簡君平的身前:“公爹,二爺他已經知道錯了,兒媳也已原諒他了,求公爹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人就要打壞了啊……”
崇安侯卻仍是不依不饒,喘着氣道:“他知道錯了又如何,大錯已經鑄成了,豈是他說知錯了,就能挽回的?你讓開,我今兒非打死他不可,也省得以後再被他氣,也累你受委屈……”
話沒說完,古氏已哭道:“兒媳不委屈,不委屈,只求公爹能饒了二爺,二爺一向潔身自好您也是知道的,兒媳親自給開了臉的通房他尚且不多看一眼呢,可見是賤人勾引的他,算計的他,與他何尤?求公爹就饒了他這一次罷,兒媳給您磕頭了。”
若簡潯這會兒在場,少不得又要同情古氏了,這應該就是被別人賣了,還替其數錢的現實版罷?而且古氏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嗎,等她以後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爲今日的心軟悔青腸子?!
崇安侯之所以將簡君平打得這般重,除了本身的確生氣以外,何嘗沒有打給古氏看的意思,只要她心軟了,後面的事情自然好辦多了,兒子再不成器,再讓做父親的失望,那也是親生的骨肉,哪能真打死他,真看着他名聲前途盡毀呢?
兼之簡君安也在一旁勸他:“父親,二弟既已知道錯了,您就別打了罷,還是想想該怎麼善了此事的好,武定伯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跟古氏一樣,他雖也惱怒失望於弟弟的不爭氣與無情無義,到底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被打死,只能忍氣替他求情了。
崇安侯方恨恨的扔了鞭子,對簡君平斥道:“要不是你媳婦兒和大哥爲你說情,我今兒一定打死你!至於怎麼善後,你既有本事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來,就自個兒給我設法解決去,我總不能跟在你後面,替你擦一輩子的屁股,不但這次,以後也休想我再管你的事!”然後叫人扶了自己進內室歇着去。
簡君平被打得奄奄一息,腦子卻還是清醒的,一聽得父親的話裡已有所鬆動,便約莫猜到父親的用意,也知道父親十有八九願意爲自己去與武定伯交涉了,那當務之急,就是徹底的哄好古氏,讓她與自己一條心了,如此又可多幾分勝算。
遂不再強撐着,眼睛一閉,暈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他聽得古氏哭着大叫:“二爺,你怎麼了,你醒醒,別嚇我啊……來人,快叫大夫,快叫大夫……糊塗東西,都這樣了,還怎麼走路,還不擡藤屜子春凳來,記得上面鋪一層厚厚的褥子……”
他的心就又落了幾分回去,只要古氏還愛他,最後的勝利便只會屬於他。
念頭閃過,簡君平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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