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欺君之罪,放在哪朝哪代,哪怕是最荒誕無恥的昏君也是不可容忍的。
如今孝宗是高興糊塗了,居然連表面功夫也忘了做!
不管怎樣,宋灝在徐昌平等人的眼皮子底下遇刺失蹤是事實,孝宗不追究本身就已經叫人疑竇暗生。
明樂的這一番話冷厲霸道,卻是絲毫也不曾將孝宗這個一國之君看在眼裡的。
但偏偏她的每一句話都有理有據,一則親情,一則法度,雙方面的挾制之下,讓孝宗想要追擊她的罪責都無從發作。
江南道有錯在先,他不察本來已經是昏聵,如今明樂當衆點出來,他若是再有偏袒,那就是有意包庇。
而如果再聯繫到他這段時間和宋灝之間激流暗涌的關係,更是難免叫人浮想聯翩——
而從私情上講,宋灝是當朝親王,他的兄弟,現在宋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際,他若是不站出來表明立場,同樣逃不過悠悠衆口的議論之聲。
“殷王妃!你放肆!”孝宗被明樂一番逼迫,整張臉漲的通紅,勃然大怒的拍案而起,“在朕的面前,何時輪到你這般囂張跋扈來支使朕該做什麼了?你一介女子,後宅婦人,還懂不懂得何爲禮數規矩?何爲君臣尊卑?”
明樂臉色不變,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字字句句都是針鋒相對:“皇上這話算是說對了,我一介女子,本來就是無德無能。皇上是君,我卻非臣,我只知道我夫君無故遭人刺殺遇險,皇上是他的兄長,是他的血親,我一介深宅婦人無德無能,唯有求於陛下跟前,請您這個做哥哥的替他討要一個公道!”
她說話的語氣極其不恭,幾乎氣的孝宗頭頂冒煙,但是纔要發作,下一刻明樂已經本本分分的屈膝跪在他面前,一字一頓的說道,“求皇上爲弟媳做主,爲殿下討要一個公道!”
孝宗即將脫口而出的怒斥,就這樣被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裡。
“好!”半晌,孝宗暗暗的一咬牙,狠狠的盯着明樂,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既然你說的全是道理,朕就如你所願,即刻調派欽差往江南道查明此事,若是證明這個奴才所言屬實,一定公事公辦,給你一個公道!”
“玩忽職守加上罪犯欺君,那徐昌平的人頭,我便只當做是暫時記在他的脖子上了。”明樂說道。
孝宗想要拿“公事公辦”四個字給她打馬虎眼?真當她的不懂大鄴朝的律法,就那麼好糊弄的嗎?
孝宗一張臉上的表情已經因爲隱忍而僵硬到了極致,即使心裡蘊藏的怒意依舊在不斷的升級,臉上表情也再做不出一絲一毫的變化。
掩在袖子底下的拳頭用力的握緊,孝宗深吸一口,突然從明樂臉上移開目光,看向跪在她旁邊的武岡,道:“來人,把這個奴才作爲人證,暫時押解天牢,等刑部的人往江南道查明一切再行處理。”
“是,皇上!”侍衛們應聲,就要上前來拿武岡。
“且慢!”明樂橫臂一擋。
“殷王妃,朕念及你是一介婦人,又瀕臨大事之前,對你已經諸多忍讓,你不要得寸進尺。”孝宗的目光冰寒刺骨,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
今日這小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耐性,已經叫他瀕臨暴怒的邊緣。
“皇上這話未免說的嚴重了。”明樂卻不懼他,脣角泛起一絲冷笑,道,“何謂得寸進尺?易明樂不過就事論事,武岡雖如陛下所言是個奴才,但那也是殷王府的奴才,並且在這件事中他是指證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玩忽職守以及欺君之罪的證人,而不是人犯。皇上要將他押解天牢又是何道理?”
孝宗既然已經對宋灝下手,就絕然不會對任何一個殷王府的人留有餘地。
明樂知道,他之所以還強忍着沒有動自己,是爲了不想給外人落了把柄,但是就以他那樣狹隘自私的性格,又如何咽的下今夜自己和姜太后聯手逼迫於他的那口氣?
他要將武岡押解天牢,那便是擺明了想要以公謀私的拿武岡來泄憤的。
保不準今日武岡有命進去,明日就給她傳出話來,說是急病暴死,更有甚者——
再出點什麼幺蛾子,裡應外合栽一個畏罪自殺的罪名下來,徹底的顛倒是非,再把整個風向給壓回去。
“這奴才雖是證人,但在事實並未查明之前,他的證詞也不能完全取信,若不將他看押起來,如若他言詞有誤,將來朕就未必找的到人來追究了。”孝宗冷冰冰道,心裡卻是再不敢掉以輕心——
以前從來就不知道,這個丫頭的心思竟然會是細密周到至此的。
“這個好辦!”明樂一挑眉,目光平靜的與他對視,不卑不亢,“武岡是殷王府的人,今日我既給他作保要帶了他走,皇上便把這筆賬記在我的頭上即可,來日與徐昌平金殿對峙也好,皇上有事傳喚也好,若是尋不見人,皇上拿我定罪就是!”
“王妃!”武岡心頭一震,忙是對明樂說道,“奴才皮糙肉厚,關幾日天牢也無甚妨礙,只叫皇上放心就是!”
現在戰線全面拉開,孝宗定會無所不用其極,萬一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他們防的了還好,如若不然——
既然明樂替他擔了保,回頭真要有什麼閃失,便是給了孝宗借題發揮的機會。
“本王妃可不是偏袒你,就事論事,依法辦事而已。”明樂淡淡一笑,卻是不以爲意,緊跟着又是凜冽了眸光重新看向孝宗,道:“如此,皇上大可以放心了吧!”
這個丫頭,當真是放肆又狂妄。
孝宗心裡冷冷一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扯了下嘴角道,“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朕若再是吹毛求疵,就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就依你所言!”
“謝皇上體恤之恩!”明樂一笑,那笑容依舊如往昔般燦爛,但眼底的顏色卻是冰涼而凜冽的,轉而對武岡一擡下巴道,“你先下去吧。”
武岡不放心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纔是恭敬的拱手一禮,“是!”
說完,又給姜太后和孝宗分別行了禮,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到他走,孝宗才又神情陰鷙的看向明樂,諷刺說道,“一切都如你所願,現在你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明樂搖了搖頭,大大方方的笑了。
“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朕說了!”下一刻孝宗卻是話鋒急轉直下,突然神色一厲,怒聲喝道,“來人,給朕把殷王妃拿下!”
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兩個侍衛上前,一左右一要來擒明樂的肩膀。
“不勞動手!”明樂卻像是對孝宗此舉早就洞若觀火一般,肩膀稍稍一側避開兩人的手,徑自撫平了衣裙站起來,語氣平靜道,“今日情勢所迫,易明樂於御前失禮,衝撞陛下,雖然人情可恕,但禮節法度不可廢。便請陛下罰我於宋氏宗祠殿前跪上半個月,一則是對陛下請罪,二則也是陛下隆恩,恩准我於宋氏列祖列宗跟前替殿下祈福,祈求他們保佑殿下可以平安歸來。”
眼下八月中,正是一年之中氣溫最高的時間段。
連着在烈日之下跪上半個月,即使她可以勉強支撐到底,最後怕是膝蓋都要跪廢了。
孝宗有意秋後算賬是真,卻也不過是想要在背地裡殺一殺她的威風,爲自己順一口氣而已。
不曾想明樂竟會自己主動請纓,並且要求罰的這樣重。
孝宗的眉心擰起——
他若不答應,會覺得難以泄憤,若是答應——
殷王剛剛出事,下落不明,他就對殷王妃下這樣的狠手,難免惹人非議。
這個丫頭,說是自請受罰是假,以退爲進,反而叫自己不好再針對於她纔是真的。
孝宗的胸口被一口氣頂着,幾乎五臟六腑都要被這口氣壓迫着裂開,正在心有不甘左右爲難的時候,良久不曾吭聲的姜太后突然再度開了口。
“人情可免,祖宗定下的法制卻不可廢。”姜太后道,“殷王妃既然已經知錯,領罰也是應該的,念在你有這份誠心,皇帝就網開一面,將刑法減半,只罰她跪上七日吧!”
孝宗突然開始有點摸不清姜太后的想法,不過明樂當場頂撞他也的確是叫他有氣難消,於是就順手推舟的點了頭。
“那朕就把殷王妃交給母后處置吧!”孝宗說道。
言下之意,這一次便是姜太后罰的明樂,與他無關。
姜太后眼皮也沒有多擡一下,捏着手裡佛珠起身。
常嬤嬤急忙過去扶了她的手,攙着她的手往外走。
“折騰了半宿,眼見着就要到了早朝的時候,皇帝你也眯一會兒養養精神吧!”姜太后說道,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場戲唱到這裡,也是到了該收場的時候。
明樂於是也不再多留,跟着轉身走了出去。
彼時武岡、趙毅還有雪雁和雪晴幾個都還緊張的在殿外等候。
“王妃!”見到明樂安然無恙的出來,幾人不由的鬆一口氣,面有喜色的迎上來。
明樂微微一笑,遞給幾人一個容後再談的眼神,繼而扭頭對跟出來要帶她去皇室祠堂的小慶子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我對他們交代幾句話。”
殷王妃就是殷王妃,只要她的封號一日不被褫奪,她的話小慶子言聽計從也在情理之中。
“是,王妃請便!”小慶子應着,躬身往旁側退開一段距離,遠遠的等着。
“王妃!”見到左右無人,最是耿直的武岡忍不住先開口,卻是被明樂一個眼神制止。
“現在都聽我說,”明樂目光幽暗回頭看了眼御書房燈火通明的大門,語氣快而冷靜,“我要在宮裡帶上幾日,這幾天之內怕是難以顧及宮外的事情,趙毅,一會兒你出宮以後馬上回去,從留在府中的暗衛裡頭挑出最頂尖的幾個,帶着他們連夜去江南道的督撫衙門。刑部派出去的欽差應該天亮就會啓程,無論如何,你要趕在他們之前過去,先把徐昌平給我拿住了。”
趙毅倒抽一口氣,想了一下,心中便是明瞭,“王妃的意思是——”
“嗯!”明樂點頭,接下他的話茬,脣角微微勾勒出一個冷笑的弧度,道,“如果我沒猜錯,孝宗會設法保住徐昌平的機率微乎其微,以他的爲人,殺人滅口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她必須要先下手爲強,把徐昌平拿住,留待關鍵時刻作爲反戈一擊的武器。
“是,屬下明白,一定不負王妃所託,把一切辦妥。”趙毅點頭,謹慎的應下。
明樂擡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趙毅做事很有分寸,應變能力雖然不及柳揚,但也是不錯的。
時間緊迫,再加上此時在宮裡隔牆有耳,明樂也就不再多對他囑咐什麼,又對雪雁和雪晴兩個道,“你們兩個,出宮以後立刻回府,我不在的這幾日看管好府上的門戶,告訴周管家,王府閉門謝客,不要和任何人來往,然後叫侍衛們十二個時辰都要全方位的警惕戒備,這個時候,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定不要留下任何的空子給人可乘之機。”
“王妃,這事兒還是讓武岡去辦吧,奴婢留在宮裡陪着你,也好有個照應。”雪雁說道,面有憂色。
“是啊王妃,您一個人在宮裡怎麼能行,明明知道——”雪晴也急忙說道。
“行了,都照我吩咐的去辦。”明樂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容拒絕,“武岡要和我一起留在宮裡,趁着現在,你們馬上出宮,不要再耽擱了。”
短時間內孝宗要顧及着朝中的議論,並不會動她,不僅不會動她,還一定要保證她平平安安,毫無差池。
所以,武岡只有寸步不離的跟着她纔是最穩妥的。
趙毅等人也都明白其中利害,雖然各自心裡都免不了替她擔心,也還是沒有再爭辯什麼,分別對她道了保重就領命離宮。
待到幾人走遠,小慶子這才從後面走上來,道,“王妃,請吧!”
“嗯!”明樂頷首,微微一笑,轉身跟着她往皇宮東北角的方向走去。
皇室宗祠設在宮殿羣偏後的地方,單獨開闢了一處宮殿出來,建築上也和前朝後宮金碧輝煌極盡奢華的風格極爲不同,在色澤上以內斂大氣的黑色大理石爲主,輔以皇室象徵的金漆渲染,夜色中更是給人一種冷寂肅殺、威嚴大氣的感覺。
因爲是宗祠重地,那裡日夜都有重兵護衛,除非有孝宗的聖旨密令,否則閒雜人等全部不得接近其外宮牆範圍十丈之內,可謂銅牆鐵壁護衛的宮中第一禁地。
小慶子引着明樂進了院子,遠遠的看着裡頭氣勢磅礴的深色建築,就先覺得寒氣逼人的縮了縮脖子,然後賠了笑臉對明樂道,“此處荒寒,怕是要委屈王妃幾日了。”
說着就叫人搬了蒲團出來,擺在院裡正對正殿門口的臺階底下。
明樂是女眷,雖然是宋灝的正妃,但若不是遇到祭祀之類的大事,也是不可以隨意出入宗祠這等神聖之地的,故而她當時自請領罪的時候就只說了是在殿前罰跪。
“有勞公公了!”明樂淡淡說道,無所謂的走過去,對着大殿的方向端端正正的跪下。
武岡走過去,錯後半個身位跟着跪在旁邊。
小慶子略有幾分爲難的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猶豫着要怎麼開口——
他雖然有意在明樂這裡給自己留一線餘地,但生殺大權畢竟是握在孝宗手裡的,要他這就爲了維護明樂而去和孝宗公然作對也是不可能的。
“麻煩公公回去覆命的時候和皇上說一聲,我身邊需要人伺候,這幾日武岡會和我一起留在宮裡。”明樂說道。
“是,奴才明白了!”小慶子徐徐的出一口氣,總算是放下心來,躬身一禮,然後轉身抱着拂塵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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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裡。
孝宗憋了一肚子的氣,雖然眼見着早朝的時辰將至,卻也還是了無睡意,獨自在御書房裡暴躁的來回踱步。
一衆的宮女、太監全都使勁低垂着腦袋大氣不敢喘,生怕稍有不慎就激怒了他就會惹禍上身。
“奴才給皇上請安!”小慶子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然後垂下腦袋快步的走進來。
“嗯?”孝宗的思緒被打斷,馬上回頭看過來,沉聲道,“把她送過去了?”
“是,殷王妃已經被送去了宗祠安置了。”小慶子回道,不等他再問已經面有難色的主動開口道,“不過——她帶了殷王府那個姓武的侍衛同去,說是——需要有人隨侍左右聽候差遣。”
“什麼?”孝宗眉毛倒豎,怒不可遏的突然暴喝一聲,“你說什麼?”
“皇上息怒!”小慶子心頭一顫,急忙跪伏在地磕頭請罪,卻也不說別的。
殷王妃要帶着誰在身邊是她的自由,自己區區一個內監管事也奈何不得,能及時來向孝宗稟明已經算是盡了本分。
“混賬東西!”孝宗心裡一堵,一口氣險些沒有喘過來,身子晃了晃,踉蹌着往後連退數步,直至最後砰地一聲撞上身後的桌案。
“皇上當心!”旁邊侍立的宮婢立刻上去想要扶他,卻被他橫臂一掃推倒在一旁。
“滾!全都給朕滾出去!”孝宗怒喝。
小慶子戰戰兢兢的,一邊伏在地上努力的做低了姿態,一面暗暗的對殿中的一干人等打眼色。
一衆的宮女太監早都噤若寒蟬,此時便是如蒙大赦,連忙放輕了步子疾步退出去,最後還不忘掩上殿門。
待到大門一關,孝宗立刻就面目的猙獰的回頭惡狠狠的將桌上的奏摺、書本和文房四寶等物盡數掃到了地上。
小慶子眼皮直跳,愣是不敢動也不敢躲,眼見着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他周圍摔了一地,整個御書房裡一片狼藉。
“那個老妖婦,朕就知道她這些年裡懷恨在心,一直都不安分!”孝宗怒罵,若不是這些年身爲帝王的修養叫他努力剋制,幾乎忍不住就要跳腳,猶覺得不解恨的又把旁邊書架上的書本揪了好些下來,盡數扔在地上,面目猙獰咬牙切齒的大罵:“好啊!好啊!裝了這麼久,她終於是要原形畢露了,竟然和殷王妃串通一氣玩什麼先聲奪人的把戲,都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
易明樂把武岡帶去了皇室的宗祠,哪怕是他再想要從武岡身上做文章,也是無能爲力了——
作爲宋氏子孫,他自認爲還沒那個膽子敢於在宋氏皇族一脈列祖列宗的眼皮子的底下行此不義之舉。
“怪不得她把時間卡在七日,七日之內就足夠刑部的人趕到江南道問明一切了。”孝宗終究是氣得狠了,想通了一切突然就冷不丁的笑了起來,並且笑聲不斷的放大,在空曠的御書房裡迴旋不絕,聽的小慶子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他兀自笑了好一會兒,直笑的幾乎是要淚花四濺了卻又在一瞬間突然止了笑聲,恍惚之間倒像是被誰掐住了脖子而卡斷了聲音。
小慶子心裡一怕,下意識的擡頭,卻見孝宗正眼神陰鷙幽暗的瞪着他。
“皇——皇上——”小慶子心頭髮虛,幹吞了口唾沫,囁嚅說道。
“去,馬上叫人快馬加鞭去皇陵,宣召平陽侯入宮!”孝宗大袖一揮,突然直指正西方向。
姜太后和易明樂合起火來先聲奪人的妄圖限制他,那麼他倒是要和她們鬥一鬥法了,現在必須先下手爲強,和她們搶時間佔先機。
“是,奴才這就叫人去請平陽侯入宮。”小慶子慌忙應着,起身快步退了出去,等到跨出門檻纔敢擡手擦了把額上冷汗——
背後的衣服已經全部溼透了。
“劉侍衛!”定了定神,小慶子就重新整肅了臉色招呼了劉鳴過來,仍是吩咐他連夜趕往皇陵去請彭修入宮。
劉鳴雖然一直都在殿外當差,但是御書房裡那麼大的動靜還是能聽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知道孝宗這日的心情奇差,辦差就更是小心謹慎。
劉鳴片刻也不敢耽擱,連忙就帶了一小隊禁衛軍連夜出宮去請彭修。
雖是快馬加鞭,但這一來一回天也已經亮了。
頭天夜裡江南道八百里加急的摺子是肯定瞞不住了的,孝宗雖然全無心思,但也還是勉強對付着去前朝見了文武百官,把宋灝的事情大致的交代了一下,然後就找了藉口提前散朝回了御書房。
“皇上,平陽侯已經到了,正在御書房裡等您。”小慶子小跑着跟在旁邊,回稟道。
“嗯!”孝宗面無表情的點頭應了聲,一步跨進門去就揮退殿中一衆的宮女太監。
“微臣彭修,見過皇上!”彭修從座位上起身見禮。
“愛卿免禮!”孝宗大步走過去,順手將他扶了一把。
他也未回案後去坐,只就把手裡從前朝帶回來的那份江南道所呈的奏章往桌上一扔,直接開門見山的對彭修道,“昨夜江南道信使進京稟報的事情想必你已經有所耳聞,現在朕需要你替朕去辦一件事情。”
孝宗和宋灝之間是親兄弟,雖然彼此之間勢同水火不是什麼秘密,但若要說道他堂堂一國之君對兄弟也下黑手刺殺迫害的話——
這終究不是件光彩的事。
所以江南道那裡安排的事情,孝宗是瞞着彭修的。
當然了,彭修對他的一舉一動卻是瞭若指掌,只是不叫他知曉罷了。
“微臣任憑皇上吩咐。”彭修勾了下脣角,只做對一切不察的躬身一禮。
“朕知道彭愛卿你對朕中興耿耿,所以此事也非你去辦不可了。”他不追問緣由,也不刨根問底,這一點孝宗甚爲滿意,臉上一直緊繃的表情終於緩和了幾分,拍着他的肩膀道,“皇陵那裡的事你暫且擱一擱,現在先馬上調派一隊得力的密衛帶上,快馬加鞭去一趟江南道把江南道大都督徐昌平解決掉吧!”
徐昌平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員,即使孝宗爲一國之君,這麼輕巧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也不合情理。
彭修皺眉,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殷王遇刺一事,其中多有曲折,你也知道,太后終究是殷王生母,因爲此事,她已經對朕頗多怨言,爲了避免徐昌平被有心人士利用而橫生事端,朕也是無奈,唯有先將他除去,永絕後患了。”孝宗嘆一口氣,神色惋惜的背轉身去,把手撐在几案上,從背影上看還真是個悲慟又無奈的姿態。
彭修對一切的事情洞若觀火,此時看他的這般姿態就無異於是在看一隻跳樑小醜唱獨角戲一般。
心裡笑了笑,彭修的臉上卻無甚表情,只就確認道,“皇上的意思是,不能叫徐昌平和您派出去江南道查辦殷王遇刺一事的刑部欽差會面?”
“爲免生枝節,朕思來想去,這件事也唯有你可以去替朕辦了。”孝宗深吸一口氣,重新轉身,神色凝重的看着彭修道,“事情的始末具體情形,容後等你回京了朕再詳細的向你解釋,現在事不宜遲,正好所有人都以爲你是在皇陵那裡辦差,你這就去挑了密衛出京吧。”
他所謂的解釋,不過一個搪塞的藉口罷了。
彭修卻也不介意,同樣神色凝重的和他略一頷首,“是,微臣領旨!”
言罷,又鄭重其事的對孝宗施了一禮。
轉身的瞬間,脣角有一線諷刺的弧度飛起。
可是孝宗沒有看見。
彭修離了御書房,立刻就帶了令牌前往宮中孝宗用以安置密衛的秘密基地去挑人。
孝宗的這批殺傷力驚人的密衛都是彭修一手從軍中挑選出來高手精英秘密訓練出來的,只不過歸於孝宗一人所有並直接統帥罷了。
彭修帶了孝宗欽賜的令牌過去,選了十二名精英,連帶着他自己都一併喬裝了出宮,離京。
期間孝宗就一直在御書房內焦躁不安的等消息,一直等到派出去的探子回稟,說是彭修一行已經順利出城往南方去了,他這才鬆一口氣,冷冷的笑了。
姜太后那老妖婦,連性命都把持在他手裡,現在到了這般田地了還妄想與他抗衡,簡直就是自不量力,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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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光景一縱即逝。
這段時間一如明樂料想中的一樣,這京城之地雖然背地裡波濤暗涌,但表面上卻是風平浪靜,什麼破格的事也不曾發生過。
長平估算着明樂出宮的時辰,第八日一大早就已經準備了車馬,親自在東側宮門外等候。
明樂從宗祠那裡出來的時候正趕上孝宗在上朝,是以她也就象徵性的去姜太后那裡打了個招呼,這便算是受教改過,直接帶着武岡出宮。
長平會來接她,早在明樂的意料之中,而出乎意料的是——
一眼看去,竟還看到了半眯了眼懶洋洋坐在馬背上曬太陽的紀浩禹。
“殷王妃終於解禁了,大喜啊!”不等明樂表態,紀浩禹已經打馬迎了過來,笑容氾濫的調侃打趣。
“王爺好興致,不是說來大鄴國境之內遊歷偶然路過盛京的嗎?怎麼看不出來這皇宮周圍的風景有這麼好?竟是叫您如此的流連不去。”明樂語氣不善的回道,斜睨他一眼就轉身上了車。
紀浩禹這一次前來,既然公開露了面了,自然也是遞了帖子和信物正式進宮和孝宗打過招呼的,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這千里迢迢來一趟,給出的理由卻很叫人啼笑皆非。
不過橫豎孝宗最近需要煩心的事多,他自己聲稱是路過遊玩的,孝宗也就省的費心與他周旋,只就象徵性的叫人給安排了行宮給他落腳,再遣去了兩個禮官說是給他指引陪同的,旁的事也就不予理會了。
這樣算下來,紀浩禹在京城至少也已經滯留了七八日了。
“王妃這是變着法子的在趕本王走嗎?”紀浩禹笑笑,對她棉裡藏刀的話顯然並不在意。
見到明樂上了馬車,他突然一甩手裡的扇子把將要跟着明樂上車的長平擋下,然後緊跟着一踩馬蹬,卻是不請自來的借力跟着鑽進了車廂裡。
濃烈的薰香味道瞬間在不算狹窄的空間內充盈的滿滿的。
明樂皺了皺鼻子。
扭頭,果然就見他已經自來熟的挨着當中的圓桌坐下,並且順手一邊提了茶壺斟茶一邊道,“記得往昔本王也曾對殷王妃施以援手,與你共享自己的車馬,還把車內僅有的一張睡榻讓給你睡了許多天。當日我誠心邀請你去大興做客你卻不肯,反而火急火燎的折返盛京還嫁了人。今日本王雖然算是不請自來,但是禮尚往來,借你的車馬敘敘舊,王妃不會恩將仇報,再叫人把本王扔下去吧?”
三言兩語之間,倒是把往日明樂承他人情的種種都翻了出來。
今日宮中無事,雖然宮門處再沒有別人,但守門的侍衛們卻能將這裡發生的一切看的清楚明白。
紀浩禹特意在宮門外等候,然後熟稔熱絡的和殷王妃搭訕,並且同乘一輛馬車離開的消息相信很快就會在宮裡傳開,並且傳到孝宗的耳朵裡。
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過明樂更清楚的是——
如果她現在再叫人把他扔下車,那麼將要貢獻出來的談資絕對還要多的多。
“王爺若是喜歡,回頭我把整輛馬車送你都行,不過我現在要急着回府,王爺要搭便車的話,怕是不順路。”明樂說道,心裡卻是篤定了無論如何這紀浩禹今天算是賴在她的車上了,在達到目的之前決計不會離開。
“長平,走吧!”所以緊跟着明樂就對長平吩咐了一句,然後就往車廂壁上穩穩的依靠,待到馬車啓程,就直截了當的對紀浩禹開口道,“王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如果只是爲着濤人情的話,就恕我不便奉陪了。”
“許久不見,你這丫頭的脾氣倒是一點都沒有變。”紀浩禹一笑,脣紅齒白,就更襯的他一張臉蛋如三月桃花般明豔妖嬈,“什麼時候你能不這麼咄咄逼人工於心計?想要和你心平氣和的說兩句話都覺得累得慌。”
紀浩禹說着就呼出一口氣,隔着桌子衝明樂眨眨眼。
明樂瞥他一眼,他不入主題,她便不不予理會。
紀浩禹慢條斯理的喝了兩口水。
他倒不是在耐性上耗不過她,只是覺得再這樣拖下去也沒意思,於是就摩挲着手裡白璧無瑕的瓷杯壁慢慢的開口說道:“聽聞那日你在御書房大放異彩,把大鄴的皇帝陛下氣的半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她還被孝宗明目張膽的罰了,外人也許並不知道那日御書房內發生的事情的細節,但只就聯繫整個事件還有孝宗的反應就可見一斑。
所以紀浩禹會知道,也並不奇怪。
“怎麼?王爺你不會爲着來拿我消遣的才紆尊降貴特意跟了來吧?”明樂反問,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紀浩禹對她這樣的說話方式顯然已經習以爲常,於是也不介懷,只就神色幽遠的摩挲着手裡茶杯,片刻之後才字句緩慢而莊重的說道:“事後他召見了平陽侯!”
明樂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是瞭然一笑,“意料之中。”
孝宗會叫人搶着去滅徐昌平的口並不奇怪,只是她起初並未想到他竟會直接就找上彭修,把這趟差事派給了彭修去辦。
不過這樣也就更是足以看出他的確是逼的急了,已經隱隱有了方寸大亂的前期徵兆。
明樂玩味的笑了笑,也取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紀浩禹見她一副彷彿都一切都洞若觀火的表情不禁大奇,挑了下眉頭道:“你能猜到他的舉動?”
這一點倒是極爲有趣的。
明樂但笑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紀浩禹不覺的斂了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幾次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卻都是欲言又止。
馬車走的很急,直至最後輕輕一晃停下來的時候紀浩禹才如夢初醒的放下手裡一直端着的茶杯。
馬車停了,外面長平也沒有催請。
車廂裡,明樂和紀浩禹相對而坐,誰都沒有先下車的打算。
又過了一會兒,門內雪晴和雪雁聞訊跑出來。
“王妃呢?是不是王妃回來了?”雪晴性子急,欣喜的拽着長平的袖子問道,然後不由分說就一把拉拉開看車門。
驟然見到自家王妃的馬車裡坐了個花枝招展的花美男,雪晴的嘴巴不覺張的老大,臉上表情僵直的愣住。
車內明樂收回目光,提了裙子錯過紀浩禹身邊下了車。
紀浩禹坐在馬車上一直沒動,這時纔是頭也不回的開口道,“你們這一步棋走的太過驚險,哪怕殷王是當朝嫡嗣血脈尊貴,也哪怕你們計劃周詳可以裡應外合不留破綻,就算你們佔盡了天時地利,可是這樣倉促之間想要找一個合情合理能叫世人接受的理由也是太難,改朝換代江山易主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容易的。更何況——那人也不是個完全的廢物!”
“箭在弦上,勢在必行,時不我待的到底,相信荊王殿下比誰都明白。”明樂脣角牽起一個笑容,同樣也沒有再回頭看他,只就語氣平靜而冷肅的說道,“不過既然知道盛京這裡風起雲涌,馬上要有大事發生,我也規勸殿下一句,您既然來了,機會也是千載難逢,不如把把渾水摸魚的念頭早點打消,只就安心找好了高臺看戲好了!”
說紀浩禹是偶然經過或是到此遊玩的,對於已經見識過他真面目的明樂而言,這樣的理由一點都不可信。
“當然了。這不是警告,只是建議!”明樂說着,又補充了一句,然後就提着裙子快步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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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較之前幾日還要風平浪靜一些,就連紀浩淵也不曾再上門來找麻煩。
這日一早,明樂早起,不等長平等人來伺候她洗漱就先披了衣服靠在朝向門口的窗前看着外面矇矇亮的天色想事情。
那日落水之後,宋灝就再沒了消息,雖然她一遍遍堅定的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他一定沒事,可是獨子一人的時候卻也總是心神南安,總是在等這一個合適的契機,一個可以向她證明宋灝的確是安然無事的契機。
“王妃?您怎麼起了?”長平從院外進來的時候吃了一驚,不由的頓住腳步。
“嗯!”明樂回過神來,淺淺的應了一聲,看過去,揚聲道,“你怎麼這麼早過來?有事?”
“是!”長平點頭,想起了正事立刻收攝心神,回頭招呼了一人進來,道,“王妃,趙毅回來了!”
“屬下見過王妃!”趙毅大步走進院子。
明樂心神一斂,忙是關了窗子又多披了件衣服推門走了出去,道,“如何了?我交代你的事情辦妥了嗎?”
“屬下失職,特地回來向王妃領罰!”趙毅面有愧色的單膝跪了下去,語氣裡滿是憤恨和自責的意味。
“你先起來。”明樂心裡的某根弦突然繃緊了一瞬,示意長平把他扶起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屬下遵照王妃的吩咐,帶了人,馬不停蹄的趕赴江南道總督衙門,可是不曾想還是晚了一步,我們到時,那徐昌平已經失蹤不見了。”趙毅回頭,很有些痛心疾首。
“不見了?”明樂皺眉,仔細回味着這兩個字,像是陷進了某種思緒中一時難以脫離。
“是!當時整個總督衙門羣龍無首已經亂作一團,屬下暗中打探過,在早在我們去到那裡的一日之前,突然有一羣蒙面人闖入衙門,不僅將整個都督府付之一炬,徐昌平也就此失去了蹤影。”趙毅回憶說道。
“怎麼會這樣?”長平也是一籌莫展的皺眉,心神不定的看向明樂道,“王妃,難道真的是我們晚了一步,是平陽侯他——”
明樂不語,用力的抿着脣角閉目沉思,良久之後脣角突然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來,緩緩的笑了起來。
“王妃——”長平和趙毅兩個面面相覷,剛要說什麼,就見外面周管家滿頭大汗的跑進來,稟報道,“王妃,不好了,宮裡來人了,遞了皇上的聖旨來,說是——說是奉旨前來咱們府上報喪的!王妃,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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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點了,最後兩三千字裡可能有蟲子沒捉,我先滾去睡覺,等下午起來再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