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 安寧失神地在府門前徘徊,天邊遙遙掛着淡色的弦月。
朦朧暗色裡,喧囂的車馬聲響起。安寧心尖提起, 立即提起裙襬跑下階梯, 遠遠迎上去。
一衆兵士神色冷凝地簇擁着中央的沉色馬車, 馬車旁的是穆元夜的貼身大太監。
車隊停下, 兵士見着安寧讓開條道, 安寧行至車旁,對上九御沉鬱的臉,睫毛顫動, 一簾之隔竟不敢伸手。
公公見着安寧,行禮欲言, 車簾忽然自內被掀開, 走出的是太醫院聖手李太醫。
安寧望去, 目光凝在李太醫身後的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上,從上自下細細看過, 最後頓在穆桓蒼白的臉上。穆桓抿着的薄脣在看見安寧時勾出笑,全然不復在偏殿內陰鬱的模樣。
安寧垂眸,在眼眶轉了許久的淚順着臉頰滾落。
穆桓眉頭擰起,彎身走出馬車。傷口被牽動,似能感受到血肉綻開、血液流下, 穆桓一聲未吭, 只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安寧若有所覺, 脫口而出:“兄長!”雙手伸出便想去攙扶。
穆桓稍怔, 闔眸放任自己握上玉白的雙手, 也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因自己養大的女孩,胸口疼痛難耐, 心中卻軟得發癢。
安寧攙扶着穆桓,覺得雙手沉重,焦急想喚九御。穆桓乾啞出聲,呼吸幾乎噴在安寧耳邊。
“噓,無礙。”
安寧咬牙,含怨瞪穆桓一眼,扶着穆桓往府內走,身子僵硬盡力保持平穩。
穆桓輕笑:“無礙的,暖暖…不要緊張。”
安寧不想搭理,身上的重量清晰讓她知曉男人的虛弱,更不用說近距離下清晰可見地汗溼的鬢髮。
待把穆桓扶進啓須院的臥房,安寧覺得自己也被汗打溼了。
穆桓躺好後,安寧立刻喚李太醫進來。
李太醫隨後進來把脈,後拎來藥箱面色爲難地看安寧。
安寧臉頰發燙,卻執拗地裝作不知。
穆桓懶懶瞥安寧一眼,心知不讓安寧知曉傷勢她是不會走的,朝李太醫頷首。
李太醫驚詫了一瞬,解開穆桓的衣裳,露出胸口纏着的紗布,在兩人坦蕩的態度下他幾乎要以爲並無不妥。
紗布左胸一塊被染紅,李太醫神色嚴肅。穆桓今夜本不應移動,然穆桓格定要回府,拔出匕首時就萬分兇險,傷口又被牽動,此時仍在不斷滲血。
安寧指甲掐進掌心,堅持盯着李太醫處理傷口,寫下藥方命人煎藥。
穆桓無奈,衝安寧招手。
安寧兩步上前按住穆桓的手,斥道:“你亂動什麼!”
李太醫手穩妥地處理傷口,內心驚天動地。
穆桓悶笑,看着安寧彷彿傷口都不疼了。
“兄長真是沒白疼你……”
在李太醫扶起穆桓重新纏繞紗布時,安寧退出室內,從抱劍守在屋外的九御那瞭解她走之後發生的事。在穆元夜的默許下,何氏立時被禁足,御羽營兵士包圍何府,只待查證。
穆桓扶持幼帝登基,大權在握,輔政多年公正廉明,無人敢小瞧穆桓遇刺一事。半日時間,京中已是炸開了鍋。
安寧望着天邊漸漸明朗的彎月,胸中壓着氣吐不出去,針刺般地疼。陌生的狠戾的穆桓,徹夜繁忙公務的平王,揉她腦袋柔聲哄着的兄長……他,也都是會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神情柔軟的普通人。
屋門打開,李太醫疲憊地走出,叮囑安寧讓晚間伺候的人多加註意,仔細發熱。
安寧道謝,在李太醫離去後又進屋,九御悄然退到了屋角陰暗處。
穆桓衣衫散亂地躺在榻上,面色冷淡,無人時一個毫無威脅的側影也盡顯涼薄。
腳步聲靠近,最終停在榻前,垂在腰處的薄被被上拉至胸前。穆桓驀地睜眼,準確擒住安寧的目光,目光中的迷戀痛意讓他晃神。
安寧呼吸一窒。穆桓呼吸平穩,她以爲他是睡着的,眸中繾綣的眷意不可抑制地流露。
穆桓閉眼,笑:“暖暖來了。”要起身。穆桓剛一動作,安寧立時顧不上其他,半傾身壓住穆桓使力的手製止他。
“不要亂動,兄長你可不可以讓我放心些。”聲音蠻橫、擔憂,天下只此一暖暖。
穆桓嘆氣,吹開垂在脣上的發:“老女孩,你做什麼,生辰禮不想要了?”穆桓舉起手中不知何時握着的白色絹帕。
絹帕染着抹血紅,莫名熟悉,鼓鼓的包着什麼。
“這絹帕……”安寧模衣袖果真摸了空。
“蠢,自己的絹帕丟了也不知。”穆桓眸色溫柔倦怠,指間微動示意安寧拿走。
安寧拿起絹帕,掉出一隻玉雪玲瓏的小豬,暖玉純白無一絲雜色,小豬憨態可掬。安寧收掌,恰好填滿掌心。
“兄長,好像總是辜負暖暖……”穆桓歉意道,“沒有陪暖暖過生辰,又在暖暖生辰宴上見血……暖暖可別惱兄……”
一番話斷斷續續,輕不可聞,安寧靜默等了一會兒,無聲湊近,聽着綿長的呼吸確定穆桓這次是真的睡着了。
竟然,就這般睡了……安寧看着掌心的小豬,她還想問怎麼是豬豬呢?
安寧悄悄伸手點穆桓的雙頰,一下下,輕輕地穆桓毫無所覺,神情疏懶,處處都透着暖意。
安寧放開些膽子,指間從雙頰試探地綿延攀爬上眉眼,拂過眼底的青黑,避開黑長的、敏感的眼睫,雖然安寧很想碰一碰。指間落在眉上,劃過眉梢,跳躍到額前耷拉的溼發上。
即使穆桓神情輕鬆,額上卻還在細細地冒着汗,面色也不比剛剛好,燭火下孱弱蒼白。
安寧把掌心貼上穆桓的額頭,沒有發熱,反而稍涼。
安寧動作輕巧將穆桓在錦被外的手放進錦被內,骨節分明的有力大手乖巧任擺動,安寧魔怔般將手指插入穆桓指間。
五指相扣。
腦中、心中都震盪開來,安寧怔怔然盯着穆桓沉睡的面容,貪婪想把這刻留存。
穆桓睡夢中翻身,眉皺起,悶哼一聲頓住,手掙脫搭在胸前。
手中落空,安寧笑,事實是浮光掠影一場空,甚至那片刻已是奢望何論留存。
穆桓酣然沉睡,安寧將下滑的錦被蓋好,一直掩到下巴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