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和恆王在這次劫難中損失尤爲慘重,那些圍攻他們府邸的胡人因爲強衝不進府門,乾脆往裡面射火箭,王府的屋宇樓臺多爲木材建成,一旦失火,後果不堪設想。
不但金銀珠寶大受損失,甚至還燒死了不少家眷。燕王最喜愛的一個歌姬就喪生在這場浩劫裡,被燒了個乾乾淨淨,連骨灰都沒找出來。這事兒讓燕王十分心疼,好幾天都沒吃下飯。
這日燕王正關起門來哀悼自己的小妾,靖海侯蕭祚急匆匆的趕來,推開攔在門口的侍衛直接衝了進去。
“王爺!大事不好了!”蕭祚進門後不等燕王發作便上前去單膝跪地,“王爺再不出門理事,大雲的萬里江山就要易姓了!”
“易姓?”燕王好笑的看着蕭祚,問道:“你莫不是被胡汝打壞了腦袋?就算是雲啓奪得了傳國玉璽登上大寶,他也是雲氏子孫。老子依然是皇室宗族,依然是王爺!”
“不是東陵王,是李闖!”蕭祚氣急敗壞的把一張布帛拍在燕王面前,“您看看這個!那些言官都他孃的瘋了!”
燕王疑惑的看了蕭祚一眼,伸手拿過那片絹帛展開來。絹帛上的字跡骨骼清奇,雍容而有力,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喜歡。燕王點了點頭,讚道:“字不錯。”
“沒說這字兒怎麼樣,您看這裡寫的是什麼!”蕭祚生氣的喊道。
“嗯?《聲討雲氏皇族十大罪狀書》?”燕王讀完題目,立刻豎起了眉毛,“誰這麼大膽,敢寫這種東西?這是要造反嗎?
!”
蕭祚沉沉的嘆了口氣,扯過那片絹帛嘩啦一抖,惱怒的說道:“還不止呢,就這東西,今兒一早起來,滿皇城貼的到處都是,沒有百十張也有五六十張,各大街口,鬧市,有名的酒館茶樓門前都貼上了,整個帝都城今兒都炸了鍋了!”
“真是豈有此理!”燕王一拳捶在桌案上。
“王爺,傳國玉璽極有可能就在這李闖的手裡,他們還挾持了小皇帝。王爺你說……”
“逼着小皇帝禪讓帝位給他?他也配!”燕王說完,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罵道:“商賈!草莽!亂民!”
“王爺,我們怎麼辦?”蕭祚皺了皺眉頭,對燕王這般粗俗的行徑頗爲不滿。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你這還沒敗呢就成了寇,一點風度都不要了,哪裡還像是皇室貴族?
“怎麼辦?能怎麼辦?”燕王生氣的在屋子裡打轉,轉了幾圈後忽然說道:“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必須聯合雲氏皇族所有能說上話的人。恆王,肅王,還有東陵王,再寫信給在封地的趙王和謹王!我就不信,京都內外的諸王聯合起來,還鬥不過他一個李闖!”
“王爺說的是,不過聯合身在封地的諸王恐怕要費些時日。再說,人越多,越不容易齊心協力。爲今之計是我們要儘快做打算,以免夜長夢多。”
“言之有理。”燕王點頭,須臾又長嘆一聲,搖頭道:“只是如今我們手中沒有足夠的兵馬,改如何打算?”
“王爺應該先聯合在京的其他三位王爺,把大家手裡的兵馬聚集到一起,在加上鎮國公府,勝算也不小了。”蕭祚說道。
“事不宜遲,就這樣辦吧。”燕王嘆了口氣,心裡雖然就沒底,但還是要硬着頭皮往前衝。
此時,不僅燕王着急,恆王,肅王也都着急的很。
唯有東陵王看完這份貼滿帝都城的聲討書之後,淡然笑了笑,說了一句話:“文采不錯,字也寫的好。關山,收藏一份吧。”
“你倒是好興致
。”雲少棠給了雲啓一記白眼,“好歹你也是雲家子孫吧?祖宗都被人家刨出來罵了,你還要收藏。”
“許做不許說麼?”雲啓輕聲冷笑,“再說,人家只是罵雲家的昏君。至於先祖明君,這位筆者還是很尊重的!喏,七哥不信看這句——敗壞祖宗基業,屈從胡虜,喪權辱國,視聖祖先皇之聖訓爲空談,是爲大不孝。人家這是罵雲氏後世子孫丟了祖宗的臉呢。以我看,罵的沒錯。”
“你!”雲少棠氣的站起來走到雲啓旁邊,伸手點着那張絹帛,冷笑道,“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這只是人家的第一步。”
“是啊,這只是他們的第一步。先把雲氏皇族罵的體無完膚,然後就是推翻大雲王朝,另立新君登基了。”雲啓微微笑着把那份絹帛仔仔細細的疊起來。
“哼!當我們雲家人死絕了不成?!”雲少棠一拳砸在桌子上,茶壺茶碗一陣叮噹亂響。
雲啓微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門外有人進來,回道:“王爺,燕王府大總管求見。”
“本王豈是他一個奴才想見就見的?讓他滾。”雲少棠沒好氣的哼道。
雲啓淡然一笑站起身來,按了按雲少棠的肩膀,輕聲說道:“七哥若是還不甘心背上前朝皇族後裔的名號,我想還是見見的好。”
“你是說……”雲少棠頓時明白過來,但生性邪魅的他卻又有些不甘心,遂冷哼一聲,說道:“若是有誠意就該親自來,打發個管家來算什麼?本王又不想當皇帝,他們這些不甘心的愛咋咋地!”
雲啓看着他微微搖頭,轉身吩咐進來回話的家丁:“你去告訴燕王府的人,說王爺跟我出去散心了,還沒回來。”
家丁應聲出去打發燕王府的人。
雲啓看雲少棠悶悶的坐在那裡不說話,因勸道:“反正也是閒着,不如去街上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有什麼好看的?總之被你猜對了。”雲少棠沒好氣的哼了一聲,又道,“我家大業大,要跟你走的話需要時間收拾行李。”
“行,我有的是時間等你
。走了,再不出去,恐怕恆王府也該來人了。”雲啓上前拉了雲少棠便往外走。
帝都城寬敞筆直的大街上,清水撒過的青石鋪就的界面,空氣中散着溼漉漉的泥土氣息。前幾日發喪的人家撒的紙錢剛剛被清掃成堆還沒來得及燒掉,街道兩邊的商鋪已經零星開張。
雲啓和雲少棠乘馬車出門,也沒有任何目的,只吩咐車伕駕車在大街上隨意轉悠。
街道上有百姓成羣結隊的走過,各自在張貼着《聲討書》的牆角聚集逗留。有讀書識字的站在前面大聲的念,不識字的都支着耳朵在旁邊聽。
前面的人念幾句還忍不住給衆人解釋,聽的人也交頭接耳議論不休,只看他們的神情邊知道都在紛紛附和。
更氣人的,是如此明目張膽的造反行爲,在這帝都城每個寬敞的街角上演,卻沒有人去阻攔,更沒有官兵抓人。
民心盡失啊!雲少棠幽幽長嘆靠在車壁上,擡手扣了扣手邊的壁板,吩咐道:“餓了,找個清淨的地方吃飯去。”
車伕應了一聲,甩了一個鞭畫,馬蹄得得加快了速度。
蘇月齋,雲都城及有名的江南菜館,初建於大雲文德年間,有二百年的歷史。
肅王府的車伕知道自家主子食不厭精的臭毛病,再加上東陵王來自江南,平日裡也不喜歡雲都的北方菜色,所以便自作主張把馬車趕到了這家江南菜館跟前。
馬車停穩,雲啓和雲少棠兄弟二人先後下車。
雖然經過一場戰亂,但蘇月齋已經在短短的幾天內收拾停妥,至少站在門口絲毫看不出戰亂留下的痕跡。
雲啓滿意的點了點頭,擡腳往裡走。
“這麼快就收拾好了?手腳夠麻利的。”雲少棠也跟着往裡走,還不住的左顧右看,想從細節中挑毛病,無果。
“嘿!小二,水晶蝦餃再來一盤!”
一聲清亮的吆喝從頭頂上傳來,雲啓微微一怔頓住了腳步
。
雲少棠忙擡頭看過去,剛好跟扶着紅木雕花欄杆往下探頭的李鈺看了個對眼兒,於是笑了:“喲,這不是李姑娘嗎?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好不孤單!”
李鈺的並不是一個人,這幾天韓嶽上官默都不見人影兒,賀家人又因爲老主子的喪事無暇顧及,幾天粗茶淡飯下來,李大姑娘覺得嘴裡能淡出個鳥來,於是便帶着雲越悄悄地跑出來打牙祭了,只是小傢伙趴在桌子上吃東西呢,樓下的雲少棠沒看見。
十多天不見,再次看見這兄弟倆的時候,李鈺依然火大,於是翻了個白眼沒理他們,轉身坐回去招呼雲越吃東西。
雲少棠心裡也窩火,而且他心裡的火氣在看到李鈺的時候便按不住的往上拱,直接燒熱了腦門兒,一把拉住了雲啓上樓去,循着李鈺那桌徑自坐了下來。
“二位,我們不熟,請換張桌子坐。”李鈺低頭小口喝着海鮮粥,頭也不擡的說道。
“李姑娘跟我們不熟,我們跟你熟啊!你在本王府上住了好些日子,本王自問還算是好吃好喝好招待,怎麼你轉臉就不認人了呢?”雲少棠故意提高了聲音說話,引得周圍的食客都忍不住看過來。
李鈺倒是不在乎,只是雲越有些不自在,悄悄地拉了一把李鈺的衣袖,低聲叫姐姐。
“呵呵,賢侄叫她姐姐?如此,我們便比李姑娘高一輩兒了。”雲少棠邪氣的笑道,“聖人云,長者賜,不敢辭。今兒這頓飯本王請了,賢侄女和賢侄想吃什麼儘管點。”
李鈺好笑的看着雲少棠,無奈的問:“好歹您也是位王爺,請問您還能不能要點臉面?”
“臉面?那是什麼東西?自從《聲討雲氏皇族十大罪狀書》貼在牆上的那一刻起,我們雲氏就沒有臉面可言了!”雲少棠高聲說着,又朝李鈺拱了拱手,嘲諷道:“如今能跟李姑娘攀個親戚,也算是面上有光呢!”
此言一出,周圍的食客都紛紛議論起來。
“喲,原來這位是大雲皇室?”
“這是肅王爺,富貴閒王,你都不認識?”
“他身邊那位是誰?長得可真好看
。”
“不知道,聽說肅王男女不忌,估計是……呵呵。”
“噢——”
“怪不得那《聲討書》上說大雲皇族穢亂不堪!如今看來還真是……”
“這姑娘是誰啊?好像被欺負了?”
“唉!還帶着個孩子呢,這些權貴們還真是重口……”
原本雲少棠想引起周圍這些人的注意來諷刺李闖竊取皇位之心,卻沒想到事情卻跟他的本意偏離了十萬八千里,一時間怒火更盛,轉頭朝着那些人罵了一嗓子:“滾!再胡說八道老子割了你們的舌頭!”
“走,快走!”
“惹不起咱還躲得起麼,走了!”
“走吧,唉……世風日下啊!”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
衆人頓時住嘴,各自丟下銀子紛紛退讓出去。
李鈺看着作鳥獸散的衆人,輕聲一笑,學着其中一個搖着腦袋,嘆道:“果然是世風日下啊!身爲皇族權貴不以國計民生爲己任,卻在這裡朝着幼童弱女耍威風,果然是亡國之兆啊!”
“國計民生?那不應該是皇上應該操心的事情麼。”雲少棠說着,冷眼瞥了一下雲越。
雲越委屈的扁了扁嘴巴,轉頭看向李鈺:“姐姐……水晶蝦餃爲什麼還沒送上來?”
“老闆!水晶蝦餃快點!再不送上來,肅王爺要砸了你的館子了!”李鈺高聲喊了一嗓子,聽着下面跑堂的答應了一聲之後,又挑釁的看向肅王,挑眉反問:“肅王是想說,等你當了皇帝就去爲國爲民鞠躬盡瘁?”
雲少棠對她黑自己人格的事情不以爲然,冷笑道:“我怎麼想不用你管,我倒是想問問你爹是怎麼想的?”
“我爹怎麼想,我怎麼知道?”李鈺看着小二又端了一籠水晶蝦餃上來,用筷子夾了一個放到雲越的盤子裡,柔聲說道:“吃吧,一次吃夠了,下次咱們不來這家了
。”
雲少棠被李鈺堵得沒話說,便生氣的轉頭看雲啓。
雲啓自始至終都沒說話,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把玩着那隻汝窯茶盅。
“元敬。”雲少棠不滿的叫了一聲。
“七哥,你不是餓了嗎?怎麼沒叫吃的?”雲啓擡手喝了一口溫吞的茶水。
這茶水索然無味,宛如這無趣的人生。
雲少棠沒好氣的喊了跑堂的來點吃的。李鈺敲敲桌子卻吩咐跑堂的:“把這些都打包,記肅王爺的帳。”
跑堂的轉頭看向雲少棠,雲少棠卻冷笑道:“想要記我的帳,就要陪我吃完這頓飯。”
“喲,對不起了您哪!本姑娘陪吃的價碼高着呢,肅王爺您恐怕付不起。”李鈺說完,從荷包裡拿出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一邊起身一邊吩咐跑堂的:“吃的打包送去賀老將軍府。”
“好嘞您哪!”跑堂的看見銀票,暗暗地舒了口氣。
雲越翻了個白眼,一臉的不情願卻還是乖乖的把剩下的半隻蝦餃塞進嘴裡,一縱身跳下椅子。
“李鈺。”雲啓忽然開口,叫住了李鈺,“你還會回東陵去嗎?”
李鈺牽着雲越的手往樓下走,本來是不打算理會雲啓的,聽見他問話還是停下了腳步。她眯起眼睛,細細的看着面前的繡花開富貴蘇繡大屏風上翩然起舞的蝴蝶,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觸了一下,方悵然應道:“那裡是我的家,我自然會回去。”
“好,那,再會了。”雲啓輕輕地點了點頭。
李鈺想要轉頭看他,卻被雲越拉了一把:“姐姐,我們走不走?”
“走吧
。”李鈺沒應雲啓的話,也沒回頭看他,牽着雲越的手一步一步踩着木質樓梯,離去。
雲少棠看着雲啓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生氣的敲了敲桌子:“嘿!人都沒影兒了!”
“嗯。”雲啓回神,目光從樓梯口收回來落在雲少棠的臉上,緩緩地說道:“七哥,跟我去東陵吧。”
“我不想去!”雲少棠撇了撇嘴,“我在帝都過得挺好的,爲什麼要走?何況他李闖就算是登基做了皇帝,那把龍椅坐不坐得穩還不一定呢,本王還想做看好戲上演……”
雲啓微微蹙眉,擡手敷上雲少棠的手,打斷了他的話:“七哥,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孩子氣。”
雲少棠頓時無語。雲啓看着他的眼睛,認真而平靜的說道:“吩咐管家儘快收拾行裝,咱們儘早去東陵。”
“好吧,反正打賭我也輸了,母妃也不反對,我聽你的就是。”雲少棠懨懨的說道。
雲啓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看着跑堂的端上一盅蓴菜羹,方輕笑道:“好久沒吃這個了,也不知道他們做的是否正宗。”
“這個還是很正宗的。”美食當前,雲少棠把頹喪的情緒拋開,開始專心點評品味。
帝都城內,風雲變幻。
一場接一場的陽謀陰謀互相交錯,各方勢力暗中搏擊。但不管那些雲氏皇族和保皇派如何權謀,事情依然按照雲啓的預料進一步發展。
當《聲討雲氏皇族罪狀書》被傳播的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的時候,六科廊的言官們又聯名發了一篇文章——《請幼皇帝退位禪讓書》
這篇文章的風采跟前面的那篇《聲討書》如出一轍,文字骨骼清奇,文筆簡潔犀利,字字如刀直指雲氏皇族的腐敗。許多年後,此時見過這兩篇檄文並有幸與上官大人同朝爲官的人們都對這樣的文筆和墨寶追捧讚歎,甚至捧出當年的珍藏來臨摹書寫。
《請幼皇帝退位禪讓書》從《十大罪狀》的基礎上闡述不管雲氏任何一個後裔即位爲皇帝都難改腐敗無能的本質,根本不能逆轉現狀只能致使百姓於水深火熱甚至會讓大運子民淪爲韃虜奴隸的事實,又以史書中各王朝的更新交替爲實例,深刻闡明只有另立新君,才能破局重生,爲數萬萬民衆謀求新生,否則只能是江山破碎,百姓流離,羣雄四起,戰亂紛爭
。
文章字字句句犀利如刀,讓人讀後無不心驚膽戰,冷汗淋漓。
若說之前的那片《聲討書》是投進湖水裡的一塊巨石,那麼這份《請幼皇帝退位禪讓書》就是一顆天上掉下來的隕石,一公佈便在帝都城引發了驚濤巨浪。
達官顯貴驚心側目,文人學子奔走相告。
怒罵那些六科廊的言官們吃裡扒外喪節辱風者如雲,讚歎支持主張先破再立者也是數不勝數。
支持者和反對者一開始是發文章互相指責,至後來則是互相謾罵,再後來直接見面就打就掐,臨時接管帝都城城防秩序的胡宗瑞成了專門管勸架拉架的,一天光在大街上遇見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加的文人墨客就有幾十樁。
紛亂之際,早就致仕回家不理會朝中政事早年間曾襄助雲越的祖父慶安皇帝登基的徐閣老寫了一篇策論,策論中明確表明了他的見解,他說:爲了天下黎民百姓萬千蒼生,爲了大漢民族的繁榮穩定,爲了大家都不做胡汝韃子的家奴,他贊同六科廊的主張,幼皇帝無法擔當復興大任,請幼皇帝退位,另選賢君名臣共理天下。
這篇文章一寫成便被抄錄了數百份在帝都城裡紛紛散發。頓時引起保皇派的強烈抨擊,那些支持雲氏的顯貴們紛紛罵徐閣老喪盡天良,罔顧皇恩,不配爲人臣子,應該下十八層地獄云云。
徐閣老的府門口堵滿了人,甚至還有人弄了糞湯往徐府的大門上潑,因此還招惹了兩次暗殺,當然,暗殺並沒有成功,因爲徐閣老的文章一發出去,燕北邙便親自護送他離開了京都,住到城外的一所別院躲清靜去了。
三日後,在保皇派鬧得沸沸揚揚幾乎要把整個帝都城掀翻的時候,賀府的門前‘咚’‘咚’‘咚’三聲炮響,震撼了大半個帝都城。片刻之後,又是三聲炮響,那些大街上鬧事兒的人便開始安靜下來,議論着這是誰家放炮,出什麼大事兒了?接着,還是三聲炮響,且響聲震天,直達九霄。
整個帝都城都安靜了。
自古以來,‘九’乃之尊之數
。連着九聲炮響,除了皇帝出動還能有什麼事?
街上喧鬧的文人學子們開始循着炮響的聲音紛紛奔走,大家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放九聲炮,若是叫他們看見了就用唾沫淹死他!
而此時的賀府,已經中門大開,門前擺開了皇帝的全副鑾駕。
鑾駕周圍是胡宗瑞手下的四千精兵人挨着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在周圍,別說人了,怕是隻耗子也別想鑽過去。
四周的建築上也佈滿了弓弩手,一個個劍拔弩張,那架勢讓人不得不相信,只要有人搗亂,頃刻間便能亂箭穿心。
在萬頭攢動萬衆矚目之中,小皇帝雲越穿着一身青布衣衫從賀府的中門大步流星的走出來,在他的身後,是身高七尺相貌堂堂頗有儒生風範的東陵商賈李闖。
雲越顯然是早有準備,他行至龍輦跟前站定腳步,仰着腦袋環視四周圍觀的人羣。目光緩慢沉穩,雖然算不上犀利,但卻是大膽直視,讓有些心力不堅的人都不怎麼敢跟他對視。
他的目光在從左轉到右,似是把能看見的人的容貌都記在了心裡,方朗聲開口:“朕,大雲崇寧皇帝雲越,今日向天下人宣佈,朕無德無能,難當天下之大任,朕已經擬好《罪己詔》,即日便公諸於天下。朕決定,從今日起,將帝位禪讓給德高望重,義薄雲天,救大雲帝都數萬百姓於危難的東陵公李闖。相信東陵公必能以天下百姓先,做一箇中興天下的好皇帝。”
這番言論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賀府門前偌大的廣場上鴉雀無聲,只有風吹過的,華蓋翠旗颯颯的響聲。
雲越說完那番話之後,微微側身,掀開身後之人端着的托盤上覆蓋的明黃色繡七彩飛龍的帕子。
滿場的吸氣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鋪着明黃色錦緞的托盤上的那方絕世至寶——傳國玉璽。
雲越伸出雙手,吃力的抱起那方大雲朝傳承了二十二代皇帝的寶物,轉身遞到了李闖的面前。
李闖一掀袍角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這一方代表着天下權柄的玉璽,然後轉身交給身旁的李鈺,向雲越拜下去
。雲越微微一笑躬身還禮,之後雙手扶起李闖,兩個人都轉身向着周圍的衆人,或微笑或威嚴的緩緩掃視。
“皇上!”有人終於反應過來,大喊着泣不成聲。
“皇上!不要啊!”一大片人跟着哭起來,“皇上……”
“皇上萬歲!”哭聲中有人高聲喊了一嗓子。
隨後有許多人嘶聲附和:“皇上萬歲!”
“皇上萬歲!新君萬歲!”又有人高聲呼喊。
胡宗瑞帶領的四千勇士分別來自冀州和渝州,還有一些是何玉簡的義軍。這些人都恨極了雲氏皇族,一路造反等的就是這個時刻。於是紛紛舉起手裡的兵器振臂高呼:“新君萬歲!”
喊着‘皇上不要’的哭聲頓時便被蓋了下去,消失在澎湃的歡呼聲裡。
歡呼聲沸騰了兩刻鐘之後,在胡宗瑞的指揮之下,四千勇士一致停下,然後朝着李闖行三跪九叩之禮。
這期間,有反對的圍觀百姓還要呼喊鬧事的,沒來得及喊出什麼來就被身邊喬裝成百姓的義軍給捂住嘴巴撂倒。表面上皆大歡喜的氣氛背後掩着多少血腥自不必細數。
跪拜大禮之後,雲越扶着李闖登上龍輦,在義軍勇士的護送下直奔皇宮太極殿。
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盛事。禮儀上或許有些滑稽倉促,但卻繼往開來,以濃重的一筆寫進了歷史。
據後來有心人統計,那天在賀府門外的廣場上,被悄悄抓走寂然無聲從這世上消失的足有上百人。另外被沸騰的人羣擠倒在地被踩死的數百人,傷者無數。
而這眼前的一切對李鈺來說,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
皇宮經歷了一場殺戮戰火,多處破損待修。但這並不影響李鈺能夠有一個安心居住的處所。
皇宮西苑的菁華館之前是雲越的姑姑長菁長公主出嫁前住過的宮殿,因爲長菁長公主是遠嫁回鶻和親,所以她走後菁華館一直有人打掃收拾
。
因爲這裡長久無人居住,裡面也沒什麼特別值錢的珍寶,反而沒有人進來搶掠。除了裡面負責打掃的宮女太監趁亂逃跑捲走了幾樣古瓷字畫等物之外,並沒有什麼損失。
李鈺很喜歡這裡的格局,看過後就沒走,當晚就叫人收拾收拾住了進來。
隨後跟着住進皇宮的還有從冀州趕來的初夏和楊心怡。
初夏身爲李闖的枕邊人,端的是飛上枝頭變鳳凰。殷氏還遠在東陵,她便理所當然的成了這後宮的主人(雖然偌大的後宮之中也沒幾個人)。
後宮幾處宮殿,翊坤宮自然是給皇后住的,怡蘭宮曾經住着一位貴妃,裡面的收拾的十分奢華。無奈被搶掠過,多處都需要修繕。
初夏便叫人找工匠來修,自己和楊心怡暫時住在了離怡蘭宮最近的素心宮。
李闖初登大寶,當務之急自然是定國號,年號,以及分封諸侯官職後宮子女等。
定國號的時候,幾個人湊在一起想了幾個字,李闖覺得都不太好,便叫了李鈺來詢問。李鈺張口便說了個‘周’字。
李闖問她爲何選這個字。李鈺答曰:“想當年周天子分封諸侯享八百年天下,是歷經最久的一個王朝。而且,我還希望母親的在天之靈能夠以此爲榮。”最主要的是本姑娘的前世也姓周,做人不能忘本麼。
燕北邙聽了李鈺的話後鼻頭微酸,悄然別過臉去,心想這死丫頭終於做了件正事,也不枉自己這麼多年來對她的悉心教導。
李闖也深覺感慨,當即便拍板定下,自即日起,國號爲‘周’,史稱:大周朝。
至於年號,幾個人一致認爲李闖算是應天而生,承天之運,所以年號定位‘天承’二字,史稱大周朝開國皇帝爲“天承帝”。
國都依然是雲都城,即日起更名爲平都。
定完了這三件大事,接下來便是分封的事情。
李闖的原配夫人周氏封嘉元文皇后,李闖又命原豫州知縣楊時昀負責勘察地勢選風水寶地做皇陵,擇吉日開工修建嘉元文皇后墓
。
繼室夫人殷氏封嘉德皇后,命韓嶽率兵去東陵,將皇后迎接入帝都。
長女李鈺封公主,前朝廢帝雲越封靖安王。
因爲考慮到建國之初,民心不穩,且李鐸年幼,太子之位暫且空懸。
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這些人裡,胡宗瑞最忠心,又是一員武將,李闖便封他爲兵部尚書兼九門提督銜,全權負責大周帝都平都城的安全。
原本李闖要封燕北邙爲國師參知政事的,燕北邙卻婉言謝絕,甘願領個太傅職銜去上書院教授皇室子女讀書認字。
李闖知道燕北邙的心性,一個太傅的職銜已經束縛住了他,不管他願不願意參知政事,反正有了大事還得去找他,不過是從明處轉到暗處罷了,於是便隨了他的性子。
另外,何玉簡被封爲吏部尚書,負責梳理一下當朝官員。有願意繼續留任的自然歡迎,心裡不服氣李闖這個草莽皇帝想要辭官返鄉的也成全。總之戶部尚書這個累死人的差事暫時就落在了何玉簡的頭上。
新帝登基,皇宮內外都要修繕,所以工部尚書也很重要。李闖看了看眼前這些人,最後把這差事放在了楊時昀的身上,反正他也要負責修繕文皇后的陵墓,索性一事不犯二主了。
說起來原來的兩個七品知縣,一躍而至正二品尚書,這世上除了造反之外恐怕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忙活完了這些事情,李闖長長的舒了口氣。
當然還有很多事情要定奪——比如內閣成員,比如剩下的禮部,戶部,刑部三部的尚書人選;比如那些前朝王爺又該怎麼應付,是繼續享受王爺俸祿爵位傳承呢,還是該取締或者乾脆把他們貶爲庶民?
如此等等,每一件事都關係到社稷穩定江山大計。但這些事情必須一步一步的來,着急是沒用的,於是天承皇帝微笑道:“今晚就到這裡,朕留幾位愛卿用過宵夜再走。”
幾位重臣不敢也不好有異議,便紛紛躬身謝恩
。
李闖朝着大殿的角落裡吩咐了一聲,一位身着緋紅色繡芙蓉團花的窈窕女子應聲而入。
李鈺見來人是初夏,便淡淡的冷笑着輕哼了一聲。
上官默回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要收斂。她卻扁着嘴巴瞪回去,憑什麼要收斂?
“咦?怎麼是你親自來了?”李闖見着來人很是高興,朝着初夏招手,示意她來自己身邊坐。
初夏朝着李闖盈盈一拜,又朝着燕北邙等人微微低了低頭,方含笑道:“臣妾親手燉了銀耳羹,請陛下常常味道如何。”
說着,她微微轉身從身旁侍女的手裡端過托盤上前去放在龍案上,並朝着燕北邙等人笑道:“這銀耳羹做了不少,請諸位大人們幫個忙,分擔一下。就是有個條件,若是味道不好,請大家包涵些,別擋着陛下的面兒說出來。”說完她又莞爾一笑,給身後的幾個侍女使眼色。
四個隨初夏來的侍女忙把各自手裡的提籃放在一旁,從裡面端出銀耳羹來給每個人奉上一碗。
銀耳蓮子羹燉的不錯,香薷甜軟,入口即化。
只是燕北邙看着這碗羹湯邊覺得堵心,長袖一拂,起身道:“陛下,臣還有點事情,先行告退。”
“好,蒼原你隨意。”李闖雖然做了皇帝,但對燕北邙卻沒有改變。
燕北邙拱了拱手,又朝着衆人點了點頭便灑脫的轉身離去。
初夏看着燕北邙那碗蓮子羹,轉頭悄聲問李闖:“是臣妾惹太傅大人不高興了嗎?他剛纔的臉色好難看。”
李闖還沒說什麼,李鈺已經忽的一下站起身來,冷聲說道:“爹,我也有事,先回去了。”
“你有什麼事?天色這麼晚了,什麼事也比不上身體重要,把銀耳羹吃了再走。”李闖蹙眉道。
“我不愛吃這個。”李鈺說完,也不等李闖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
“這丫頭!太不像話了!”皇帝陛下被女兒甩了臉色,訕笑兩聲看看左右,又道:“大家常常,這銀耳羹煮的還不錯。”
其他衆人可不比燕北邙和李鈺,誰也不好意思拂逆皇帝陛下的好意,於是一起拱手謝恩,之後各自端起蓮子羹用心品嚐。
有道是吃人嘴短,原冀州典獄胡宗瑞藉着衆人專心品嚐蓮子羹的時候,想起坐在新君身邊的女子原是冀州楊家的人,說起來跟自己是同鄉呢,於是他悄悄擡頭往上看了一眼。恰好初夏也正看過來,兩個人眼神相對,胡宗瑞立刻低下頭去。
初夏卻微微一笑,跟李闖說道:“陛下,想不到這裡還有故人。”
“哦?”李闖嚥下一口蓮子羹,看着眼前幾位,笑問:“在座的哪個不是故人?”
“其他幾位臣妾並不熟,所以不敢說是故人。只是這位胡大人倒是認識的。”初夏笑着指了指胡宗瑞。
胡宗瑞忙把碗放下,起身拱手:“是,臣原是冀州的典獄,娘娘許是看着臣眼熟些。”
“哦!哈哈,說的是。”李闖點頭笑道:“初夏跟宗瑞說起來都是冀州人呢,算是同鄉故人了。”
何玉簡楊時昀等人都跟着附和,但這種事情又沒有什麼具體的話可說。於是楊時昀爲了讓恭維有點實質性的東西,順便拉攏一下初夏和胡宗瑞,便拱手道:“陛下,楊娘娘賢良淑德,是否也該有個封號?”
胡宗瑞看了楊時昀一眼,心想這話怎麼能由一個豫州人說出來呢?怎麼說自己纔跟楊娘娘是同鄉呢,於是也忙拱手道:“陛下,楊尚書說的有道理,陛下剛剛登基,皇后娘娘又遠在東陵,後宮空缺,楊娘娘賢良,又與陛下共甘共苦,跟陛下有患難之誼,貴妃的封號,當之無愧啊!”
李闖被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給弄得有點暈,他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初夏,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楊時昀和胡宗瑞,手指在龍案上輕輕地點了點,說道:“二位愛卿言之有理,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朝政大事。朝中六部,三部空缺,前朝的官員都腐敗無能,堪當大任者寥寥無幾。現在咱們連個禮部主事官都選不出來,冊封的事情,還是等這些有了眉目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