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承將赤紋野豬發生的異常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崔封恍然大悟。
易嵐青在一旁咬牙切齒,板着一張姣好的面孔,一雙丹鳳眼中射出的寒芒讓崔封覺得骨頭髮涼。
“青姐,我這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麼。”崔封對着易嵐青賠笑着說道,連稱呼都自動發生了改變。
易嵐青柳眉豎起,咬着她那尖銳的牙齒說道:“那你爲什麼要看我?還看我的肚子?你這是對我人格進行了侮辱!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崔封反覆咀嚼“黃花大閨女”幾個字,他突然覺得,這些異人族或許對人族語言的某些詞彙領悟得還不夠透徹。
相承出聲道:“好了,你也不要糾纏這個了。崔封,你說說吧,是順其自然,還是將它體內的那股力量錘鍊出來,爲你所用。”
崔封沉吟道:“還是順其自然吧,赤紋野豬這種生靈生性懶惰,我怕過分逼迫它,會適得其反,還是讓它自由修煉爲好。”
相承點頭,也不反駁。
“不過,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當初隨手解救下的生靈,竟然擁有此等潛力,這方天地還真是奇異啊。”崔封感嘆了一句,目光投向不遠處再度趴下開始呼呼大睡的赤紋野豬。
相承輕笑道:“它與你這個怪胎比起來,可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連幽湮都被你馴服了,我看你或許能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個完成試煉的人族修士。”
易嵐青不陰不陽地補上一句:“到了那個時候,你可千萬不要食言,記得將我們頭顱裡的傀蠱取出。我可不想跟什麼人族扯上關係,尤其是你這種心思齷齪之流!”
“小肚雞腸。”崔封撇嘴低語。
“你說什麼?!”易嵐青猛地展開雙翼,青藍色的風系靈力洶涌而出。崔封連忙擺手:“青姐,息怒,我可什麼都沒說!不然爲了補償你,我現在就將你頭顱中的傀蠱取出來好了!畢竟以咱們的情誼,我自覺你也不會再對我動手了。”
易嵐青聞言,神情猛地僵住。一旁的相承,神色也變得複雜難明瞭起來。
“哼!我異人族說話辦事向來有始有終,說了等你完成試煉後再取就要等你完成了試煉再說!你現在這樣,是想置我於不仁不義之地麼!”易嵐青臉頰微紅,色厲內荏地嬌叱了一句話後,便閃身朝着桓均峰方向飛掠而去。
臨去之時,易嵐青拋下一句話語:“臭小子,你給我記着!”
崔封望着易嵐青消失的背影,發自肺腑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他感覺心間有暖流淌過。
一旁的相承怔了半晌,動了動龐大的身子,囁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與你一起去外面的人族世界看看,至於那傀蠱嘛……不取也罷。”
說完,他也站起身來,走向不遠處望着赤紋野豬饞涎欲滴的幽湮。
崔封聞言,不由自主地會心一笑,他發現當初在這兩名異人族修士腦中種下傀蠱,是自己進入這九重方塔以來,幹得最正確的一件事。
……
五個種族迥異的生靈,熱鬧地度過了四天時間後,異變在這一日晌午降臨。
崔封握着禿筆,相承、易嵐青、幽湮呈掎角之勢將之圍在中央,他們全部都只動用肉身力量,合力攻擊崔封一人。
鬥到酣暢之時,他們紛紛感知到不遠處的林中,驀地出現了十數道強大的氣息。崔封收手,目光陰沉地望去,輕聲自語道:“看來還是不肯死心吶。”
一道壯碩的影子當先從林中走出,崔封看得清楚,這是一名石人族修士。這名石人族修士不是別人,正是當日承諾再也不踏入桓均峰附近半步的石嶽虎。
石嶽虎一出現,崔封還未有所動作,相承與易嵐青便率先衝了出去,相承一抖手腕,拳頭捶得空氣發出爆裂炸響聲,他沉聲喝道:“你果然會食言而肥,這一次,你絕對回不去了。”
易嵐青屈起修長的雙腿,一抹幽光覆上她的足尖,她直接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殺意。而幽湮則出聲詢問道:“這隻螻蟻是什麼人?能殺麼?”
石嶽虎被眼前幾隻生靈散發出的滔天殺意與氣息震得眼角狂跳,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懼意,強自開口道:“我今天來,只是想爲你們引薦幾個人,你們可不要慌張。”
說完這句話,石嶽虎心中底氣足了不少,緊接着,他身後緩步走出了一名象人女子與一名翼人男子。
相承與易嵐青一看到這兩道出現的人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尤其是易嵐青,她臉色大變,一雙拳頭緊緊攥起,身子開始輕微地顫抖了起來。
石嶽虎見兩人反應如此劇烈,臉上得色更甚:“我們異人族應當同氣連枝,不過我人輕言微,兩位在各自族中地位顯赫,肯定是聽不進我半點話語的,所以,我們只得請來兩位各自的親人,讓他們好好勸說你們了。”
石嶽虎話音剛一落下,那名站在他身後的翼人族族男子便上前一步,厲聲呵斥道:“易嵐青!我獨自一人將你拉扯長大,可不是爲了讓你成爲人族走狗的!你若是再執迷不悟,我便再不認你這個女兒!”
石嶽虎另一邊,那名象人女子也淚眼婆娑地望着相承,她臉上有着很多皺紋,那具原本應該高大強健的身軀,也乾癟了許多。
“承兒!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啊!你忘了人族當初是如何對待我們象人族的了麼?你今天……怎麼會走到這一步!你不該背叛你體內流淌的血脈啊!”象人族的這名中年女子聲淚俱下,蒼涼悲慟的聲音讓相承的臉色變得一片鐵青。
崔封看着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疏忽瞭如此致命的一點。
易嵐青身軀顫抖,她看着自己的至親,哪裡還提得起什麼靈力來。修士重在修心,需要斬斷凡俗的一切情愫,可那到底是血濃於水的親情,豈是說斬就能斬了的。
有些修士斬了一輩子的“情”,到頭來也只能徒然發出一聲沉嘆。
“爹……不是……”易嵐青想要解釋,卻根本不知從何說起。那翼人族男子也根本不給易嵐青說話的機會,他直接打斷道:“你不要叫我爹,我們翼人族與人族勢不兩立!你如果還念得我是你爹,那就馬上跟我回去!再不要捲入這場是非漩渦之中!”
那象人族女子也開口道:“承兒,你跟娘回去吧,旁人對我指指點點也就罷了,娘不想你日後被人打上叛族的罪名啊!”
相承死死地盯着石嶽虎,這一刻,他恨不得縱身過去,一腳將之踏碎成一地齏粉。可他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或許他只要有那麼半點異動,石嶽虎便會搶先一步,威脅到他至親之人的安危。
“跟我回去!”
“承兒,算爲娘求你了……”
相承與易嵐青,牙齒幾乎要崩斷,腮幫上的肌肉也快要滴出血來,他們心中上千個念頭化作脫繮之馬,恣意奔騰踐踏,將他們的心擾得很亂很亂……
赤紋野豬醒轉了過來,它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幽湮經過了這五天與相承、易嵐青二人的相處,對他們也生出了許多親近之意,平時他們之間也會互相磨礪,它能感受到此刻兩人所受的煎熬,它在腦海中向崔封問道:“我能去將那兩個喋喋不休的傢伙殺了麼?”
崔封苦笑:“你別添亂了,他們現在正面臨着極大的抉擇,這或許會改變他們此後一生的命運。”
樹欲靜而風不止,枝葉狂舞,空氣卻仿若凝固了一般,唯有在場幾道影子的心跳之聲。
崔封能感受到相承與易嵐青的掙扎,他們其實倒並不在意所謂族人的看法,他們只是不願看見自己至親如此痛苦氣憤的模樣。
腦海中掠過“爹孃”二字,崔封心臟猛地揪緊,而後他連忙屏息凝神,強迫自己將這道念頭驅逐,他深知,自己還不到去觸碰這道傷口的時候,又或許,他這輩子也不會去試着癒合這道傷口。
易嵐青雙目通紅,她看着不遠處那道人影,終是鏗鏘有力地開口道:“爹……我……”那翼人族男子再次打斷:“你先回答我!走,還是不走!”
這一次,易嵐青沒有就此閉嘴,她繼續說道:“我就算跟你走,此後翼人族那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麼?”
翼人男子語塞了一剎,旋即,他又開口說道:“那又如何?!我實話告訴你,跟我回去後,族內會對你進行懲罰!但那也比在這人族修士身邊苟延殘喘要好!”
“就算我死,你也不在乎麼?”易嵐青眸中滾落下淚珠,顫抖的嗓音變得平穩了下來。
翼人男子張開尖喙,沒有絲毫猶豫地說道:“比起與人族修士沆瀣一氣,死又算得了什麼!即便你不顧血脈裡的仇恨,也不能辱沒祖上誓死捍衛的東西!”
“有你這句話,我再無負擔,你自己回去吧,從今往後,我與翼人族再無半點關係!”易嵐青氣息一振,臉上的淚痕頓時掃去,這一刻,她毅然斬斷了血緣的羈絆,至親的話語,讓她的血液涼透。
那翼人男子聞言,目眥欲裂,暴跳如雷:“忤逆不孝!我當初就應當將你掐死在襁褓之中!”
石嶽虎微微心驚,他想不到,這翼人族男子三言兩語,竟然是將易嵐青完全推到了對立面去,這與施宸的初衷根本就是背道而馳!
易嵐青決絕地將血脈之情斬斷後,閃身破空而去,留在這裡,她只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緒,擾亂她的心智。
崔封吩咐了幽湮一聲,讓它跟着易嵐青。而後,他將目光投向相承,眼下,該輪到相承做出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