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林,懸在湖泊上的木屋中,陸近月慢條斯理地嚼着一根水煮藤菜。她身後,站着一個身披七彩霞帔的少女。
少女聲音清脆,宛若幽谷鶯鳴:“主人,崔封他們,似乎已經抵達桓鈞峰的山首部分了。”
陸近月點點頭,恬淡道:“小鹿,過來坐着,嚐嚐我煮的這青藤菜葉味道如何。”
這名少女身姿窈窕,丰容盛鬋,渾身籠罩着五光十色的輝霞。被陸近月稱作小鹿的她,正是已然出關了一段時日的七彩麋鹿。
如今,她已踏足妖靈境,成爲了一尊實實在在依靠吞吐靈氣修煉的靈獸,能夠化爲人形。
七彩麋鹿見陸近月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語氣平靜地繼續說道:“主人,冰嶺王鷹傳來消訊,那石猴似是想要再次誘殺崔封,將其引到了一處斷崖邊。”
“那斷崖下方有風靈力交織形成的陣法,是桓鈞峰上三大秘藏之一洞炁寶殿的入口。主人,洞炁寶殿不僅是桓鈞峰的古遺蹟,同樣是千年前那尊仙逝的玄獸前輩的墳冢。”
陸近月輕點螓首:“無巧不成書,看樣子那石猴巧立陷阱的同時,也爲崔封帶來了極大的機緣。”
“好運的小子。”七彩麋鹿嘴角翹起,姣麗的臉上罕有地浮現出一絲不屑,“不過依我看,他或許並沒有那個實力,能將這份龐大的氣運完全吞入腹中。”
陸近月伸出纖纖玉指,點了點七彩麋鹿的額頭,然後起身上前一把摟過七彩麋鹿的腰肢,戲謔地笑道:“話說回來,小鹿你化爲人形後,還真是美得不可方物,把我勾得都有些饞涎欲滴了吶。”
七彩麋鹿臉頰爬上兩抹酡紅,竟是露出一副嬌羞無限的神情。
暫且不提墨竹林中迴盪着的無限旖旎風情,與此同時,遠在十數萬裡之外的桓鈞峰山首之上,崔封身前,正筆直地站着一道血紅色的影子。
“猴兄,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麼?”崔封笑眯眯地看着石猴,忽然出聲問道。
石猴猛然一愣,崔封眼中的笑意,蘊含着一種洞若觀火的意味,他感覺自己的陰謀似乎又一次被看了個透徹。
“主人,這……是什麼?”石猴前身爲天衍活像,佇立在桓鈞峰上不知多少歲月,他雖不能動、不能言,但對周遭生靈的舉動卻是瞭若指掌。
困在那石壁無盡歲月,石猴的見識在某一方面來說稱得上“恐怖”二字。
可眼前忽然出現的這麼一個渾身筋肉外露、全無肌膚的血淋淋人族軀體,石猴絞盡腦汁思索,也想不出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公孫大人傳承給我的衣鉢,血煉之法,其中記載了一種玄妙的東西,名爲血屍。”崔封繼續悠然地說道:“我分出一縷神識,便能讓這具血屍如臂指使。”
“血屍所見即我見、血屍所聞即我聞,我身在此地,卻能將這斷崖之下的種種一覽無遺。即便這血屍遭遇不測,我本體也是安然無恙。”
崔封粗略地講了講血屍的用法,便讓石猴心中懊悔不已,他原以爲自己已經將崔封的手段摸索得差不多了,誰知這血屍一出,立馬讓他輕鬆寫意的心思再度凝重起來。
石猴知道崔封不至於欺騙自己,一陣思索後,他當即決定扭轉當前局勢:“主人,您將這血屍祭出,未免有些多餘了。我身爲主人的奴僕,自當作爲馬前卒鞠躬盡瘁!”
“這墳冢入口,我先來一探便是!”
石猴不由分說,縱身跳下斷崖,那股剛猛激烈的狂放頓時將石猴的軀體淹沒。在這股風浪之中,即便是強入石猴,也難以施展靈力御空而行,只能如柳絮般隨風飄飛。
崔封眯起雙眼,頂着風壓朝斷崖下望去。不過數息,石猴的身形便卷在狂風中消失不見。
崔封將神識張開到極致,稍一感知,他便覺察到了一抹即將消失的空間波紋。
“看樣子,的確是憑空挪轉到另一個不知何處的地方去了。”崔封心中一動,緊隨石猴縱身一躍,沒入到無盡的狂風之中。
耳畔傳來連綿不絕的金戈交擊聲,崔封陡然間感覺自己的軀體,像是被成千上萬柄劍戟斧鉞齊時轟擊。
這股狂風被灌注了桓鈞峰上特有的鎮壓之力,崔封擰緊渾身筋肉,強忍了十數息後,風嘯之勢終是停歇。
崔封身子一晃,雙足突兀地踩到了地面,上一剎視野中還是重重疊疊的呼嘯風浪,眼下則是倏然間化作一個空幽曠闊的圓形石臺。
崔封出現的位置,是石臺邊緣處,他回頭瞥了一眼,立馬心中一緊,雙腿發軟。
石臺下方,是黑暗而見不到底的深淵。這深淵之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力,崔封站在石臺之上,只覺自己的身子不住下沉,深淵底部,彷彿有着一個巨大的漩渦一般,不斷地拉扯着一切。
比起先前崔封在桓鈞峰上承受的鎮壓之力,這深淵之下的吸引力,不知要大了多少。
“若是從這石臺邊緣跌落,只怕是連御空飛行的機會都沒有,這股吸力太過恐怖了。”崔封心中暗忖,下意識遠離了石臺的邊緣。
石猴站在一旁,見崔封出現後,他便出聲道:“主人,這個石臺似乎是以太虛隕鐵承託着懸浮在這深淵上方的。”
崔封暗暗咋舌,這石臺方圓約莫有千餘米,如此龐大的一方石臺,不僅要懸浮在空中,還得完全抵禦深淵之中的恐怖吸力,可想而知,那塊嵌在石臺之下的太虛隕鐵,究竟得巨大到什麼程度才足夠。
如此大的手筆,想想便讓人駭然!
朝着前方望去,只見圓形石臺正中,坐落着一座恢弘的宮殿。
一眼望去,雕樑畫棟、丹楹刻桷,柱皆拔地擎天、樑俱縱今貫古,崔封這種在建築一道上的外行,也能看出這座宮殿的結構精巧玲瓏、裝潢考究大氣。
宮殿前方,立着兩尊足有二十餘米高的石像。石像的造型,爲背生雙翼的人形生靈,頭顱籠罩在帽兜之中。
崔封心中感嘆:“這座宮殿,比起泰哥的殿宇都不遑多讓。”
視線上移,崔封見到宮殿大門上方的匾額上,有着兩個筆走龍蛇的燙金大字。
“洞炁?”一旁的石猴,脫口而出說出了那匾額上的文字。
石猴左思右想,完全無法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先前他在斷崖上察覺到那股狂風中的異樣後,便認爲那狂風中的陣法必然通向某個危險之地。
對於石猴來說,越是危險的地方,他成功坑殺崔封的機率便越大。因此,他或暗示或明示,將崔封誘到這個地方來。
可當石猴真的來到這裡後才發現,他心中竟是難以抑制地,浮現出一股不詳之意,眼皮也是從不久前開始狂跳不止。
“‘炁’,乃是傳說中天地初開之時的萬物本源之氣,那種東西,只存在於神話故事之中,虛無縹緲。這座宮殿的主人竟敢以‘炁’字給宮殿命名,倒是霸氣得很。”崔封說道。
崔封與石猴朝着宮殿走去,距離宮殿只剩不足百米時,那兩尊佇立在宮殿外的巨像,竟是忽然間動了起來,激盪起滔天聲勢。
“什麼?!”
“居然會動!這是什麼秘法?!”
崔封大驚失色,兩尊巨大的石像一動,散發開來的氣息便令崔封脊背冷汗直冒。他在桓鈞峰山腰時的那份從容淡定,頃刻間蕩然無存。
當然,石猴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身爲中級妖獸,都從這兩尊巨像身上感知到了莫大的威脅之意。
這種感覺,他自誕生起便未感受到過!
“快跑!!”崔封大喝一聲,許久未曾嗅到的死亡味道,此刻洶涌地灌入到了他的鼻腔之中。他顧不得其他,十殿閻羅訣瘋狂運轉,閻羅姿態瞬息間加身,咬牙催動青鵬訣,疾速前行。
眼下這種兇險萬分的關頭,崔封深知自己若是向後退,只會是死路一條,他唯有朝着宮殿中跑去,試試看能否躲過一劫。
畢竟這兩尊巨像如此龐大,想要進入宮殿自然不可能,而它們作爲鎮守宮殿的門衛,自然也不可能將宮殿摧毀。
宮殿之中,倒是成了眼下最爲安全的地方!
石猴反應不比崔封慢,他身子低騰而起,腳下涌起雲霧,踏着雲霧迅速飛遁,同樣朝着宮殿飛馳而去。
崔封動用全力奔掠,卻是被石臺下方深淵中的吸力拉扯得速度盡失,轉眼間便落在了石猴後方。
見石猴當先朝着宮殿飛去,對崔封置若罔聞,閻鴟立馬念起緊箍咒,想要拖住石猴。
這時,崔封卻制止道:“別念,讓他先去好了,他若拖着我一起前行,我們兩個或許都會被碾成肉泥,倒不如放他一條生路。”
按照崔封的性子,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有人背叛他,他哪怕是死,也要將對方拖下水。可近段時日的相處,即便他不願承認,但他心中,也不免對石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縱然過手的性命不少,但也實在難以對石猴下手。
然而,正是崔封這一舉動,讓一馬當先的石猴心絃一顫,他早已時刻準備着承受頭顱中即將傳來的劇痛,他想的是,即便崔封想要拉他下水,他也得拼命向前衝,直到進入宮殿。
誰知,崔封並未動用那讓他視作夢魘的手段,一時之間,石猴心中,百感交集。
“這小雜碎,到底是什麼意思?!”
“折磨了這麼多天,難不成這時候心慈手軟了?”
“不可能,他肯定是忙着逃命,無暇顧及我了!一定是如此!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最後叫你一聲主人,如果有來世,我再將你給我帶來的羞辱,原數奉還給你好了……”
“再見了!”
心念電轉,石猴面帶猙獰的笑意,一路疾馳而去,宮殿的大門,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