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酒與薛山道歉,說得吞吞吐吐。
薛山聽到半截卻不走了。
“非……非常抱歉!”我的話終於說完了。
薛山緩緩將我放在地上,我扶着樹坐在了一塊山石上緩了一會,納悶他怎麼不走了。擡頭卻見他神色痛苦,努力壓制着。終不敵心口劇痛,捂着心低頭躬身靠在了山石上。
“你……你的心痛又犯了?”我被他這模樣嚇清醒了幾分。
薛山不語,兀自撐着。
“丹丸呢?”我問道。
薛山痛得說不出話。
我跌跌撞撞的忙去他衣袖裡掏,掏出一個小瓶打開卻是空的。忙把他脈搏,卻因醉酒手下不準,把了半天沒把到。好不容易把到,那脈搏忽高忽低,時而扭擰在一起,時而突的激跳,時而又停頓片刻,亂極!
“怎麼會這樣!”我這五百年醫治過患心病的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之亂的脈。普通仙衆如此脈搏,早就一命嗚呼了。
薛山盤膝於地,打手印護住心脈,強忍劇痛打坐調息。額頭上滿是冷汗,打着手印的手都在發抖。那日聽廚房的小斯說薛山心痛犯了之後沒了丹丸,疼的死去活來。如今看到他真實的模樣,真覺得小斯說得不誇張。
“我與你推功療治。”我也盤膝於地。強壓酒勁,凝仙力與他醫治,卻被他後心一股莫名的強大力量打了回來,連着自己的心也似萬箭穿心般的疼。
“啊!”我疼得呼了一聲。
“你……沒事吧……”他虛弱的問我。突然他心脈大亂沒控制住,“噗”的噴了一大口鮮血!
“一股熟悉的甘甜氣息……不管了!不能在這待下去了,我得帶他回去吃藥!”我醉醺醺的起身扶起他,飛身而走。天空之中薛山的氣力越來越弱,身子越來越沉,“你撐一下,馬上就到!”我道。
我提仙力,加快速度,卻覺得頭一陣眩暈。慌忙停在雲端緩一下酒勁。薛山站立不穩,單膝跪倒在雲端,一手捂心,一手由我攬着。
看他這樣子,這身影……我突的想起那日麒麟鎮上說書人講的洛瀧一戰。師父當時也是這樣倒在雲端,定是比薛山還痛苦……
我的心痛了起來……
痛苦難耐之際,扶着薛山的手鬆了些,他漸漸失去意識,手臂從我的手中滑落,從雲頭掉了下去。
我縱身衝下去接他,腦中全是師父散了魂魄跌下雲端去接我的連心羽的情景……
我接住了薛山,他的樣子就像躺在須彌山水晶棺裡的師父,很像,很像……一模一樣……
“你醒醒!你不要死!”我搖着他,他卻沒有任何迴應。“飛兒來了!你不要死!”他還是沒有迴應……
我緊緊抱着他坐在雲端,豆大的淚珠一顆顆落到了他臉上、身上……“師父!你活過來……飛兒就在這,你不要握着那羽毛了……”
良久,我的酒勁漸消,緩緩着地。薛山依然臉色慘白,沒有意識。我擦了眼淚,把了把他的脈搏,已然恢復正常且強勁有力。我鬆了口氣。
一番痛徹心扉的哭泣後,着實疲憊,再也撐不動他了。環視四周,身處一個陌生山谷,就近尋了個乾燥的空地將他放下。用仙法生了火堆。又取來一些蒲草給他墊在身下。將外衫脫了給他搭上,四周圍設了一個截界,覺得一切妥當,自己睏乏無比,便現了白雀真身,落在一旁的樹上睡着了。
夢裡,那年師父在月下揹着我一直走……我醉醺醺的說,“今日醉酒不小心弄髒了您的衣衫……飛……飛
兒不肖,端茶倒水向您賠罪。”
師父卻笑着說:“下來喝水……”
“婆婆下來喝水。”我被薛山喊了醒,飛下樹化作人形。原來天色大亮,往事成夢和薛山的話混在了一起。
薛山捧着一片荷葉,神采奕奕,完全沒了昨夜病發時病秧子的狀態。我卻頭暈腦脹,四肢無力,酒的破壞力簡直太大了。
“你沒事了……”我無精打采的還沉浸在那個夢的悲傷中。
“嗯”薛山道。
“恭喜你了。”我接過荷葉連喝了幾口水,感覺精神沒那麼恍惚了。
“無妨,這頑疾不會死人。”薛山道。
“哼!是沒見你的模樣。”我道。
薛山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謝神尊照顧”。
照顧……想起我昨夜喝多了酒把他當做心上人抱着哭了半宿……懊悔不已!
“你還是叫我婆婆吧。大音真神是別人亂封的。”
伸手將他的手拽過來把了把脈。想起昨天在摘星樓星瑤端茶倒水間看着他的期盼的眼神,覺得那女子對他動了情。
“現在脈搏不錯,回去把星瑤帶出火坑好好生活吧。老身作爲長輩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去那種地方玩,傷身體,尤其是你這樣的身體。”我的樣貌變老了,居然人也變得苦口婆心起來。
薛山神色平靜,“本君有妻子。”
“有妻子?”在海公府住了那麼多天竟沒發現薛山年紀輕輕已經娶妻。轉念又想或許正趕上小王妃回孃家去了。自己居然醉酒抱着一個有婦之夫痛哭,越發覺得尷尬懊悔至極。他既說過他那心痛頑疾不會死人,想必熬過發作的時候就好了,我又何必那麼緊張。
“星瑤是個可憐的女子。”薛山接着道。
“怎麼可憐?”我倒是有興趣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在外沾花惹草到底有什麼理由。
“她被族中惡親以抵債爲由捆了強賣至此,我便將她包了下來。”薛山道。
“於是你就多了一個新歡?”我道。
“她只需與我逢場作戲。不用與我有其它。”薛山道。
我心想這星瑤看你那癡癡眼神和關心的樣子,分明是想有其它。
“這次的事不會牽連她吧?”我問道。
“她是證人。”薛山道。
“不幸中的萬幸,有些人便沒她這麼幸運了。”我想到了自己不禁脫口而出。
薛山神色凝重,下意識的捂住心口,深邃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悲痛。
我一驚,心道他又犯了心疾!
“你的頑疾又犯了?”
“沒有。”
我白了他一眼,“沒有你捂什麼心,老身還以爲治病救人的飯碗砸到你手裡了。”我將荷葉中的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心想昨天哭得昏天暗地,雖說不確定能否將他的古怪頑疾徹底治癒,怎麼也得有些功效。
薛山聽我此言回過神來,一笑,“婆婆有金葉子還怕沒飯吃嗎。”
提起金葉子,我想起了星琪,憤憤的道,“早知道星琪那麼能吃,就讓她吃兩個西瓜。我還能省幾個金葉子。”
“你的金葉子給了她不少。”薛山道。
“不給她,讓她替我,還不喝死……”我道。
薛山笑了,“婆婆酒量如此之淺。”
“醉後威力無比。”我道。
薛山微微一愣,盯着我看了起來。
我慌忙躲過他的眼
神,起身道:“我去找點早飯來。”
“不用了,做好了。”薛山不緊不慢的。
“做好了?哪呢?”我問道。
薛山指了指火堆。
我拾起一個樹枝變成小鏟將火堆下的土鏟開,如同挖寶一般刨出了兩個烤白薯。
我樂了,用小鏟刨了出來吹了一吹,扔給他一個。
“還有”薛山道。
“還有?”我又在旁邊挖,居然挖出一包香噴噴的荷葉魚!打開荷葉湊過去聞了聞,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還有嗎?”我問道。
“有”薛山道。
我再挖,什麼都沒有,“哪有啊?”
薛山伸出手來,手裡兩個小小的野山梨。
我又驚喜又尷尬,驚喜的是又餓又燥有飯有果子吃,尷尬的是一種頭腦缺根弦的感覺。
薛山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神色亦如當年的他。
當年我學習射箭,玉清境的弓力都太強,我拉不動,無法練習。師父說給我做了新的弓箭,放在弓架上。他在一旁兀自射箭,我便拿了一張新弓試,拉不動,失望;他說還有,我便又拿起一個試拉,還是有些吃力,失望;問他說還有嗎?他說有,我尋來尋去都找不到新的弓了,便問他放在哪了,他笑呵呵的射了一隻箭出去,正中靶心。然後將手中的弓交與我說,這個應該剛好好。
我沒有拿那梨子,坐在一旁默默地吃起了白薯。
“你不吃梨子嗎?”薛山問。
“老身不喜吃梨。你做的早飯太豐盛了。老身吃不了那麼多。”我不想接受他的太多好意,這種感覺讓我惶恐。冥仲讓我想起師父,小小白讓我想起師父……爲什麼連薛山也會讓我想起他……是我思念他思念到癲狂了嗎?
對冥仲的錯覺是冥伯的迷魂術的作用,對他的憎恨足以掩蓋那錯覺。可昨夜薛山揹着我,我便不自覺地將他與師父聯想起來。見他心痛不已跌落雲頭,更是分不清了,連眼都看花了,那是酒的作用。可現在呢?我酒醒了,言語間卻心跳加速……
我暗暗提醒自己別糊塗,怎麼可以見到像他的人就春心蕩漾。
“你昨晚沒怎麼吃東西。”薛山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大音真神?”我岔開話題。
薛山道:“誆的。能和春風上神一起來西海並在一個桌上吃飯的華髮婆婆一定不普通。而且婆婆法力深厚。”
我笑了一笑,心道,薛山年紀輕輕,做事卻心思縝密,看來早就在西海神君那裡安插了眼線,做好了鋪墊,昨天這一交易便是人贓並獲,還順便讓“大音真神”當了人證。這樣的思慮着實不像他這年紀的人做出來的,倒像是……
我又走神了,慌忙將天馬行空的思緒拉了回來。
“春風上神和他的妻兒可好?”薛山突然問道。
“哦……嗯……挺好。”我搪塞道。
“婆婆那糕點很好吃,時常與春風上神做嗎?”薛山道。
“懶得給他做,你這師伯祖要求太多,還要指指點點,口味不對他又不吃。”我道。我故意說師伯祖,提醒自己眼前的是我的師侄!
“怪不得。”薛山若有所思。
“吃了吧,不要浪費,接下來還有的忙。”薛山將魚和梨子遞給了我。
“忙什麼?”我不解。
“婆婆知道這裡是誰的地盤嗎?”
“不知道。”
“海狼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