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仙谷中師父舞罷一套飄逸的空山飛雁掌,於靜思湖旁閉目而立……
漸漸地,他嘴角微揚,“噗嗤”一笑,輕嘆了一句:“飛兒和碧遊不同。”
後山上,與我送飯的十一師兄遇到了師父,“哎呀!師父!摘果子這種事怎麼好勞煩您老人家呢!”
十一師兄見師父懷中抱着幾個大大的梨子,二話不說極殷勤地從恩師懷中將梨子撿了走。
十一師兄邊撿邊埋怨道:“平日裡都是小師弟摘果子。小師弟在百獸園思過,徒兒應當代勞。徒兒正要去給小師弟送飯,給他送兩個吧?師父您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去吧。”一個不動聲色且頗有風度的上神式微笑。
十一師兄高高興興地走了,殊不知他的馬屁有時候拍得並不到位。
我在百獸園中啃着十一師兄送來的梨子老老實實地面壁思過。
我永遠不會忘記幽冥界中那可怕的一幕幕。
神仙的仙體若非修得長生,若非渡過重重劫難,也會有限有盡,也會有寂滅的一天。同是仙人,有死得輕如鵝毛,也有死得重於萬仞。既是這光明聖地的仙人,重明星的弟子,我今後應當精進修行。縱然有應劫的那一天,也不能再這樣窩囊。
至此之後,我不再偷跑出去,要發憤圖強跟師父學藝,像東方默一樣精進。
一日,我在萬卷樓看到一本書中記錄着一種術法叫做“攝魂術”,描述卻不是很清楚。“攝魂術”和“迷魂術”的名字相近,不知是不是都會讓人發瘋,便跑去問師父。
師父與我講述了攝魂術的事情:
當年共工顓頊大戰不周山,推倒天柱,破了三十三天,天地大亂。一衆真神掌司爲保天地,盡皆受劫而滅。女媧施攝魂術將幾位天神的元神攝回。並將此術傳給了這幾位天神和師父的叔父。女媧化則身成了五彩玄晶補了三十三天的天缺。
攝魂術需要生者將自己重傷至瀕死境況,元神出竅,用強大的念力使元神與自己軀體相連,再拉住新死者元神。一但拉住死者元神便不可解開,除非以足夠強大的念力將死者元神重新拉回到其修補完畢的軀體中,二者同時復生。
此術之所以兇險就是因爲若生者念力不夠法力不強,死者又無任何眷戀,一旦兩個元神相接,生者元神便會被死者元神拉走,雙雙斃命。而新死超過半柱香則施術無效,生者重傷離魂亦無力迴天。
女媧之後又有五位仙神用過攝魂術,四仙神寂滅只有一神成功。成功後卻糟強烈反噬身受重傷。攝魂術兇險異常,便被列入禁術,不得傳揚它的存在。
我問師父可會此術法,師父笑言我莫要妄想不好好修行偷跑出去丟了小命賴他去救。
原來“攝魂術”和“迷魂術”大相徑庭。
殺人容易,救人難。生命如此之貴,我怎會再去貪玩莽撞不好好修行。
問起師父幽冥界殘害生靈之事怎麼處理,師父說此事涉及到天地兩界的事,關係重大,需由天宮決斷。但以現在天帝的作風,不會爲此事輕易挑起戰爭,多半是警告一下。
可這樣委曲求全終有一日幽冥界會得寸進尺發動戰爭。師父說若發動戰爭死的人便不止這些了,對付幽冥界目前只能韜光待機,想辦法把傷害降到最小。
這件事之後師父便開始教我七絃琴的功法,
他說戰場上不需要我衝鋒陷陣,能夠坐懷不亂,運籌帷幄,坐鎮後方就可以了。
我在玉清境過着精進修行的生活。修得越多,需要做的事便越多。抓野獸、救水患、治瘟疫、賑災民……
隨着法力的提升,我不用再偷着去行俠仗義,可以光明正大的與師父去人間“降吉祥”。師父對我寵愛有加,師兄對我呵護備至,春風一如既往的神經兮兮,一切都很美好。
春去冬來,我已在追仙崖上看了兩千次飛雪。
我以爲美好生活會永遠這樣下去;以爲我與魂飛魄散的陸雪師孃的糾葛,因師父的寬宏大量早已化爲烏有;以爲可以一直去憶仙谷摘了梨子喂小鳥、喂大家、喂自己;以爲崑崙虛玉清境是我的家……
直到那一年追仙崖上,飛雪之中,一句“寒卿”,平靜的生活戛然而止……
那年補天缺的日子,我與師父在追仙崖上背向而立,他觀他的天水,我望我的雲海,誰也不打擾誰。
“飛兒,冷嗎?”兩千年來,他從來沒有在追仙崖上與我說過話,就像我是山石,是飛雪,是雲霧。
“不冷,師父。”我回應他,扭頭看了看他,他依然與我背向而立並未轉身看我。我轉過身,繼續在極美的飛雪中看雲海。
師徒二人不再說話。
“寒卿”,崖上一個呼聲,嗓音好似天籟般美妙。
師徒不約而同地一怔,同時轉過身來。
不遠處站着一個極美的女仙,身姿曼妙,膚色若凝脂,眉若輕煙,杏眸流光,丹脣櫻紅。一身清新淡雅的仙裙,罩着一件白裘斗篷。她擡手摘掉了白裘帽子,玉腕上的玉鐲閃閃發光。
玄晶劍!她腕上的是春風從我手上要走的玄晶劍!
她輕輕捋了下額角被帽子弄亂的烏黑的發,對着師父微微一笑,與漫天飛雪融成了一幅畫。
“陸雪師孃!”我心裡一驚!她的樣貌,她的一顰一笑,給我的感覺就是她本人!
而師父的反應讓我確信了……
師父佇立在雪地中一動不動地凝望着她,二人相顧無言,良久……
晶瑩的淚滴好似斷線珍珠,從女仙嬌美動人的臉頰上滑落了下來。
“寒卿與我同賞崑崙飛雪。”
師父的眼圈溼潤潤的紅了……
春風奔了過來,笑逐顏開。一手拉住師父一手拉住那女仙,“走!走!別光顧着哭!回去說。雲霄,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小烏鴉,師伯忙完再跟你玩啊。”
追仙崖上,飛雪之中,我像一個凍住的雪人,呆望着三個人飛身離去的背影,心裡好似有什麼突然被掏了走,變得空蕩蕩的。
我莫不是在做夢……
孤零零地一個人回到了玉虛宮,師兄們早已在後殿炸開了鍋。
十一師兄一個箭步飛過來,“小師弟,師伯拉着師父和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仙!你看到沒?這回師伯又抽什麼風?”
“大概……那傾國傾城的女仙是師孃。”我的情緒有點低落。
“師孃?”十一師兄驚呼。
“難道春風師伯沒有給你們看過他選的美人嗎?”我問道。
“沒有啊。你是說她是春風師伯選的仙女,像師孃?還是她就是陸雪師孃?”十一師兄追問。
我怏怏不
語。
衆師兄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問我什麼師孃,哪來的師孃。
“她可能是陸雪師孃。”我道。
“不是吧!怎麼可能!”衆師兄議論紛紛。
十一師兄索性拉了我跑到窗下偷聽三人說話。衆師兄也紛紛跟着,躲在門後,牆根下。
春風的聲音最大最清楚,“玄晶劍突然不停地放光,本君納悶怎麼回事,原來她來本君島上了!本君看到她時候驚呆了!真身是雪雁,沒錯吧!關於你們的一切,本君知道的不知道的,她都知道!神奇吧!魂飛魄散怎麼活了呢!”
“我的魂魄飛到了極夜之地,重新匯聚,四萬年間重新煉化成身,醒來不識崑崙虛,只好先尋到了春風大哥的百花島。寒卿,四萬年來你受苦了。”陸雪的聲音哽咽起來都那麼好聽。
師父沉默半響,對春風道:“最近天地邊界不穩,本君有諸多事務處理,你莫要在這時候演什麼大戲。”
“這次真不是!這次是她來找我的!騙你魂飛魄散!”春風信誓旦旦。
十一師兄忍不住笑了出來,忙捂住了嘴。春風總是戲弄人,如今信誓旦旦卻讓人信不過了。
“誰笑呢!”春風吼道。嚇得衆師兄弟四散奔逃。
就這樣,突然到來的陸雪師孃住到了玉清境,師父給他安排了招待上賓的寢殿。
接下來的日子,便很難見到師父一面或說上一句話了。
師父甚至連用餐都在書房,由陸雪端過去陪着他一起。白澤師兄向來獨來獨往,獨自在自己的房間用餐。飯桌上便只剩下了衆弟子和蹭飯的春風,大家說起話來沒了任何避諱。
可是我卻一句話都不想說,埋頭吃着飯一聲不吭。美味的仙糧吃起來味同嚼蠟。
“師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還能活?可能嗎?這個師孃是你找仙女假冒的吧。”十一師兄懷疑道。他怕拍錯了師孃的馬屁。
“怎麼不可能,你師父等了四萬年,感天動地了唄。當時就你師父一個人看到了,或者他情急下看錯了!假冒能一模一樣嗎!”春風道。
“但是,以我敏銳的直覺,我覺得她不太像……”十一師兄道。
“你敏銳個屁!你說的消息有一半是對的嗎?你見過陸雪啊!她不像?誰像?小烏鴉像啊!”春風白了一眼十一師兄。
我正心不在焉地吃着飯,被春風猛地提起,噎了住,慌忙捶胸狂喝水。
“師伯!我又不瞎!你說小師弟像還不如說我像!”十一師兄樂道。
“一個個沒出息的樣子……告訴你們,別去打擾你師父的二人世界,懂嗎?尤其小烏鴉,你八字跟陸雪犯衝。”春風警告大家,尤其點着我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八字,你怎麼就知道我和她犯衝。”我不悅,反駁道。
“你把人家墳都劈了。還不犯衝。”春風道。
“她不是沒死嗎,沒死要什麼墳。”我辯道。
“我跟你說,反正沒事不要打擾你師父。”春風道。
“我何時打擾了?怕我打擾幹嘛逼着我拜師,你抓陸雪來拜師不就行了!”我將碗筷拍到了桌上起身走了。
“小烏鴉怎麼這麼大的火氣……”春風的語氣軟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