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談瑋馨是準備轟轟烈烈地展開她的反盜版事業,還是用她深遠的影響力和權力用諸多的小動作折磨得對方欲仙欲死,甚或是在這個傳播不甚發達的時代展開促進知識產權立法的行動,她一定都會以貓捉老鼠的心態去享受那一過程。
談瑋馨還向葉韜說起最近寶文堂書店正在進行排版的幾部重量級的作品:《數學》《經濟學》《羣學》《設計與工藝》《建築與結構》。這幾本書都會是在一個比較小範圍裡流傳的教材,前兩本是談瑋馨將自己的知識按照這個時代的特點來改編的,其中一部分內容已經在小範圍裡進行過了傳播。《羣學》則是葉韜曾在弈戰樓解說大廳講過,後來有在幾次講座上補充過內容的“羣體心理學”“管理心理學”等一系列內容組合而成,加上一部分案例分析而編撰的。《設計與工藝》《建築與結構》則是兩本等閒人等看不懂的教材,設計方面的內容,葉氏工坊的師兄弟們,還有在葉氏服務了多年的老技工們已經有了粗略的概念,也已經被葉韜結合實踐進行過教學了,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頗多抽象內容的“設計”實在是很難於形容到底是什麼。最後那本《建築與結構》則是一本以建築設計圖紙爲基礎,以文字註釋來闡明建築與結構一系列關係的案例集,這本書裡包含的主要案例就是葉韜前後幾年裡參與建造的那些建築:瞻園,薰風閣,清泉村,丹陽新城改造工程以及七海塔,以這本書的內容和組織形式來說,哪怕放到葉韜和談瑋馨所來自的那個時代,也是一本極有質量的作品了。而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則顯得更深邃也更經典。
這些大部頭的作品,不但是葉韜和談瑋馨這些年心血的結晶,也同樣成爲了葉氏工坊地美術與印刷工坊、顏料與印染工坊、精雕版印刷工坊等機構的炫技之作。加厚了的潔白細緻的紙張手感極好,而且,這是這個時代第一批帶水印的紙張。
帶水印的紙張還要經過一道底紋印刷的工藝才能成爲幾經改良的印刷機上地材料。精雕版印刷工坊一共準備了雲水紋,雷紋,祥獸紋。花草紋,雀鳥紋五種圖案。雕版的技工們無一不是從宜城開始就跟隨着葉韜在工坊裡服務的老工匠,他們都繼承了葉韜的惡習——在作品裡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留下簽名。
經過了底紋印刷之後,正文內容的印刷也全都是金屬活字,特製油墨來進行的。書中使用的圖表,圖紙,圖片等內容,採用地全是金屬蝕刻版畫形式。在葉韜和談瑋馨所來自的時代。一直到二十一世紀,這種金屬蝕刻版畫的表現形式還在屢屢被採用,哪怕製作排版僅僅只通過電腦。而在這個時代,呈現這種技術手段和工藝手法,本身就是一項創舉了。
乃至於書籍的裝訂。使用的也不是這個時代普遍流行地線裝,而是熱膠裝訂。每本書全都是硬卡紙外面貼上羊皮保護,再外面再加上更加厚了的雲紋紙的護封套。羊皮的封面和雲紋紙護封套上都以燙金印刷着書名,作者和出版社……除了沒有版權頁。沒有一直到九十年代中葉之後纔開始普遍出現地中國圖書再版編號之類的東西,這些書籍帶着的是完完全全的現代氣息……除了,這些東西全部是“繁體中文版”。
以這樣的手筆來印刷圖書,成本是極爲嚇人的。按照葉韜的說法,基本上就是把書印在鈔票上。以紙張、印刷以及油墨的技術難度來說,這個說法是事實,而非誇張。五套圖書,每套地印數都只有區區三百套。這三百套裡。除去作者,參與編撰者,出版方要留的樣書,王宮、內府、國子監、太學等方面要留下存檔的書之外,最多一百餘套留了出來。除了留出二十套書用來作爲未來四年最優秀的太學、國子監學生的獎勵之外,其餘的都被送給了當朝大臣,已經退休的老臣,對於國計民生有極大影響力的世家豪族。一方面是徵求大家地意見。一方面也算是承認了這五套書對於國策地輔助決策作用。等到這套書正式頒發的時候,還會有一條極有威懾力地法令隨之下達:將這五套書或其中內容流傳給他國的。將以叛國罪論處。
而這五套書,也讓談曉培等人,讓東平的衆多大臣們看到了理論的重要性。這些東西不是所謂的《平遼方略》《諫議海稅商法》《二十年平西凌諮議》等針對性很強,操作性也很強的策略,而是從無數的歷史與現實中,從具象的事件和數據中抽取出抽象的概念,並組織而成的作品,並不是分析具體的事件,針對具體的敵人,而是一種普遍性的總結。而對於東平這樣一個領悟力極強的國家來說,這些東西的價值,至少不會比那些具體的方略低。
在《經濟學》裡流傳出來的先進的經濟思想,關於國家調控,經濟實體發展等等的想法,還有對於貨幣經濟制度的探討,都能讓對於經濟事務極爲敏感的人們看到一副全新的發展圖景。然而,無論大家多懊惱,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情,在他們當初力阻談瑋馨關於貨幣改革的長期方案通過的時候,他們已經關上了讓談瑋馨來主持東平經濟發展的大門。
無論是談瑋馨的聰明、才華、桀驁與固執,都絕對證明了談曉培當初對於她的評價:假如她是個男子,假如她有一副好身體,那他將是能夠讓這個世界爲之戰慄的一代雄主。
沒有興趣成爲雄主的談瑋馨,卻似乎很滿意於在寧河鎮的生活。由於剛剛開始服用生機散,豐禾年要求談瑋馨在寧河鎮待上一個月,等到第二服生機散服用的時候再離開。而他也將留在談瑋馨身邊,針對談瑋馨的體質研究出用於輔佐生機散的藥物系列,來加快談瑋馨身體恢復的進程,甚至於提出一些其他方面的養生建議。
這樣一來。葉韜和談瑋馨都滯留在了寧河鎮這個不大地地方,韓東固然是喜悅於自己有經常在總督大人和公主殿下面前露臉的機會,而現在駐紮在寧河鎮和附近的總計兩千官兵,也間接促進了寧河鎮的經濟發展。
談瑋蒔倒是有些氣悶,她總不能一直在葉韜面前晃盪,她畢竟是公主,名義上是來陪伴姐姐的。於是,她只好拉着戴秋妍在寧河鎮四周瞎轉。戴秋妍雖然依戀葉韜。但同樣珍惜談瑋蒔這樣的朋友,也就帶着她的畫具,跟着談瑋蒔一起玩,將美景一幅幅保存在畫卷上。
要說戴秋妍的畫具,除了奢華,再沒有其他形容詞了。各種畫筆、顏料和輔助用品,足足裝了一輛馬車。東平乃至整個大陸地繪畫主流仍然是水墨,原因之一。可能就是顏料不好找,壓根無法形成生產規模。戴秋妍卻有水粉,水彩,油畫,水性國畫顏料。漆類裝飾性顏料等等好幾套東西。這些顏料大部分和同等重量的黃金差不多貴。
畫畫絕對是個體力活,很是耐得住性子,而且越來越深愛繪畫的戴秋妍還不斷有學習的機會。卡珊德拉這個來自愛琴海地區的少女雖然小時候沒有受到過系統的繪畫訓練,但故鄉的美術風格還是在她腦海裡留下極爲深刻的印象地。最近來的那批掛在葉氏工坊和戴氏營建行下學習建築技術的波斯工匠。又帶來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術風格。作爲戴氏營建行老闆的獨生女,作爲葉氏工坊地少奶奶,作爲在美術方面注重技術但的確技術精湛的葉韜的未婚妻,這些掌握了不同美術風格地傢伙不敢也不會得罪她,對於她的好奇心和好學全力幫助。小小年紀的戴秋妍已經很有些將不同的美術風格融爲一體,靈活運用的架勢了。連葉韜,每每看到戴秋妍在宣紙上繪製的人物肖像,風景與市井都有一種錯亂了時空的感覺。這樣的繪畫。葉韜以前還是在一些中國畫家作品拍賣專場上見到過……那種融合了西方地透視與技巧,又熟練運用國畫傳統介質的風格。
在丹陽,不少貴淑名媛都以讓戴秋妍同意爲自己畫一張肖像爲榮。但在所關注的僅僅只有“葉韜,畫畫,排列不分先後”的戴秋妍心裡,那些都是好麻煩的事情呀。唯有這個熱情洋溢的好朋友談瑋蒔,總是拉着她一次次去畫畫。而那些被人看到過的國主談曉培、王后卓秀、大將軍卓莽,加上兩位王子兩個公主差不多是王室一家的各種風格地肖像。卻讓戴秋妍地名氣越發大了。
戴秋妍的想法是簡單地天真的。但她往往在不經意之間,有時候。只是在選擇肖像畫的形式的時候,就做出了對一個人的評判。她以濃墨繪製的談曉培的肖像,充分顯示了東平歷代國主極爲統一的氣質:像一個將軍多過像一個國王。而王后卓秀的肖像,則以油畫顏料,以極爲細膩的筆觸在畫布上呈現,充分表現了卓秀雍容典雅,周密而豐富的特點。
然而,只有談瑋蒔等很少幾個人才知道戴秋妍最喜歡也最擅長的繪畫形式卻是素描。就如同她現在,正悠然地坐在山丘上的一片樹蔭底下,俯瞰着山腳下的運河河道,嘗試用自己的筆將這勞作的現場容納進紙張。
最讓談瑋蒔佩服的,則是戴秋妍那種將看起來凌亂的線條組織起來,豐富起來的手段。葉韜還沒有將那種傳說中叫做鉛筆的東西做出來,於是,戴秋妍的素描畫具還是那些脆弱的石墨條。戴秋妍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拈着纏着讓石墨條不那麼容易斷裂的紙卷的“簡易鉛筆”,就那麼讓筆尖在粗糙的紙面上劃過,就在簡單的線條排布之後,蜿蜒的河道出現了,山丘和巨巖出現了,河道邊上的工棚出現了。隨着戴秋妍的筆,一個個造型簡單的人物躍然紙上,卻都帶着鮮明的特點,有的是擔送土石的民夫,有的是伸展一下筋骨好繼續挖掘土方的力士,有的是呼喝着讓大家加一把勁的工頭,有的是站在稍高一點的地方在對着工程圖紙看工程進度的官員,有的是在河道工地邊上燒水做飯的婦女和老人,甚是還有好奇地注視着這熱火朝天的場面的兒童。
諾大場面裡不下幾百個人物就這樣一個個鮮活地出現在了畫卷中。更讓人讚歎不已的,則是戴秋妍看似隨意地在畫面空曠處平塗了幾筆,又用手指將石墨棒留下的痕跡抹開,一下子,彷彿空氣中隨着勞動而到處飛揚着的塵土都能在畫面裡看見了,簡直是神乎其技。
“秋秋,你爲什麼不肯用素描幫我畫張肖像呢?你畫得那麼好。”談瑋蒔嘆道。有時候她也想自己能夠畫出這樣的畫來,但是,曾經在戴秋妍的畫室裡看過那些戴秋妍從開始學習一直到現在好多年的習作積累,光是那些畫紙的重量就能掃滅她所有學習畫畫的勇氣了。
戴秋妍撓了撓臉,不自覺地將一點石墨的痕跡弄到了臉上。“我和你一樣嘛,臉有些平,畫出來不見得好看。再說了,我都幫你畫了好多張了。不差這一張。素描肖像又不好保存。”
談瑋蒔無奈地說:“是哦。可是,蘇菲的那張素描肖像,真的好漂亮哦。”
戴秋妍居然有些驕傲地說:“那當然,蘇菲那麼漂亮,所以葉哥哥才那麼喜歡她嘛。”
談瑋蒔哼了一聲,說:“你這丫頭也不吃醋。”
戴秋妍的臉紅了一下,說:“大家都喜歡葉哥哥,何必在乎那麼多呢。不過,你姐姐到底什麼時候嫁過來啊。”
談瑋蒔愣了下,呸道:“呸呸,什麼叫嫁過來,你肯定比我姐姐後過門呢。……要等今年秋天,瑋明哥哥成婚之後吧。內府一大堆事情要安排,儀仗什麼的也短不了,肯定是明年了。其實我們談家已經算是很不講規矩的了。尤其是這幾輩。要是以前,男孩子都是越早成婚越好,趕緊生孩子留後代,女孩子麼,要嫁給那些軍職高一點不那麼容易死的才行。所以,我們談家的女性,嫁給比自己大不少的老男人的不少。不過,姐姐和姐夫一樣大呢。如果姐姐當初不是難產,應該生日都是同一天吧。”
戴秋妍歪着腦袋,她手裡的筆沒有停下,卻問出了一個極有殺傷力的問題:“那你呢?你看中了誰家的少年郎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