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日,螻蟈鳴。又五日,蚯蚓出。又五日,王瓜生。
換了夏裝的林謹容端坐在窗前細看面前的賬冊,默默計算自己還可以騰出多少錢來投入剛開張的鋪子裡。這個鋪子毫無疑問地得到了陶舜欽的贊同和支持,但同時,陶氏果然也兌現了不給她投錢,也不許她動用妝奩的諾言。她只能依靠自己那點在平常女子眼裡看起來真不少,但在實際運用過程中真不怎樣的兩千八百零五貫錢來把這個鋪子盤活。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新開的鋪子將會面臨一些什麼樣的窘境,首先香藥貴重,所以這點本錢嚴重不足;其次新店不比老店,沒有穩定的客源,資金迴流慢;最後還要囤貨,又是大筆的開銷。鋪面的租金,要上的賦稅,僱傭人手的錢財,添置櫃檯和陳設,給相關人等的打賞和好處,每一件都繞不開去,在等到香藥買賣開放之前,她必須靠自己精打細算才能撐過去。
她記得,官府放開香藥買賣最快也是在七月,最先放開的幾種藥物中有木香和丁香,但七月也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很多行商都會特意避開這個時候,也就是說,最快也要等到八月,她纔有可能做成第一筆生意,賺到第一筆稍微大點的錢財。
想的沒有做的難。她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向陶舜欽賒欠貨款,大批屯貨,然後等到香藥開放,她大筆地賺錢,再引起包括陶舜欽和陶氏,以及林世全在內的諸多人的猜疑。好處是賺錢多,賺得快,可以佔盡先機,顯盡了重生的好處。
二是默默無聞地做着小生意,踏踏實實地憑着自己現在的財力進少部分的香藥,再一點一點地壯大實力,慢慢把生意做大。這樣縱然到最後也還是會引人注目,但會表現得更合理,缺點就是在別人大把掙錢的時候,得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把機會搶走,把客人分掉,而她很可能花上數倍的時間和精力去奮鬥也奪不回來。也就是雖然知道了,卻沒有佔到任何便宜。
該怎麼選擇?答案好像就在那裡,但迫切感和僥倖心卻折磨着林謹容,令她一時下不了決心。她索性扔了賬簿,到園子裡去閒逛。
她最先去的地方是留兒的院子,那裡只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看到她就把所有好吃的東西搬出來和她分享的快樂愛笑的小女孩,還有一隻吃得溜圓,走路搖搖擺擺,快樂安靜的狗。最是適合靜心不過。
但當她頂着太陽走到留兒的院子時,才被告知,留兒和狗都被閒得無聊的林老太太召喚到和樂堂去了。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林謹容少不得多了幾分思慮:“太太可知曉?”
看門的婆子笑道:“就是太太親自來接了去的。”
林謹容便沿着曬得發白的青石板路,一路走到和樂堂。纔到附近,就見胖狗嘟嘟到處撒歡,幾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拍着手笑,不時扔個什麼東西過去引它,而林世全買給留兒的那個叫柳溪的小丫頭,則有些鬱悶地獨自蹲在角落裡,無精打采地玩着面前的小石子。
荔枝便問那小丫頭:“柳溪,你們姑娘呢?”
那小丫頭見了林謹容和荔枝,眼睛亮了起來:“姑娘在裡面,姑太太不喜歡狗……”
原來林玉珍來了,荔枝探詢地看向林謹容,問她要不要進去。
林謹容毫不停留地繼續往裡走:“柳溪看好狗,別讓它惹麻煩,有事進來找荔枝。”既然躲不掉,她就不會再躲着林玉珍,以及陸家的一切人。
林家衆女眷正聽林玉珍抱怨:“吳襄都要去考,沒有理由不去考,就算是考不中,熟悉一下也好。又有幾個人是一考就中的?可老太爺說,既然諸丈夫都那麼說了,就聽諸丈夫的。我真是不服氣……要被人笑死了。”
林老太太沉吟道:“沉穩一點也沒錯,這樣的人多的是。陸緘自己是怎麼想的?”
林玉珍道:“他說聽他祖父和諸丈夫的。這孩子,平日裡死犟,這會兒倒聽話了。知道的說他沉穩,不知道的還不知道要怎麼亂說呢。”話說到這裡,任何人都能聽出她此行的本來目的,陸老太爺已經做了決定,她一個婦道人家的意向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但她臉上抹不下去,有吳襄襯着,她更咽不下這口氣,所以迫不及待地提前放風出去,陸緘不去考試不是因爲怕吳襄,而是因爲他沉穩踏實。
羅氏瞟了一眼帶着留兒坐在一旁的陶氏,不懷好意地道:“既然姑太太覺着應該去考,就讓他三舅母去勸他,我瞧着陸緘很聽他三舅母的話,一準能聽。”
林玉珍的臉一下子就沉了去,林謹容聽得明白,漫步進去,一一行禮問好。衆人少不得一一回應,被她這樣一打斷,剛纔的話題就不好再提起。特別是林謹容還挨着林老太坐下來,主動問起:“姑母,怎不見阿雲?”
林玉珍答道:“暑氣太重,她有些受不住,我讓她在家將養。”
忽聽遠遠坐在窗邊的林六涼涼地道:“雲妹妹這身子骨兒,可真是……這纔剛立夏呢,就嫌暑氣重,三伏天她可怎麼辦?往年也不見她這樣,姑母要不要請個大夫替她瞧瞧?”
林玉珍的臉色就有些難看,沒好氣地道:“她好着呢。看什麼大夫?”
林六哂然一笑:“是,她其實是心思太重了。姑母要勸勸她,讓她別想多了,想多了傷心也傷身。”隨即搶在林玉珍發飆以前起身告退:“哎呀,突然想起還有件事沒做完……”
她這席話的直接結果就是林玉珍的臉色很久都沒緩過來,羅氏也沒有任何抱歉要打圓場的意思,周氏打了岔,卻沒有人響應。
衆人悶坐了片刻,羅氏突地問道:“三弟妹,你開的那個香藥鋪子生意怎麼樣?前幾日我從那附近經過,特意去看了看,見收拾得乾乾淨淨,挺清爽的。”她的眼裡閃着精光,眼角睃着林謹容:“聽說是四侄女兒幫着管賬?可真能幹,怎樣,生意可好?其實也不要太急,剛開的店子麼,一年半載沒生意也常見得很,要守得住纔是。”
“二伯母說得是,本來就是圖個安穩和長遠,母親不急,我也不急。”就是羅氏這不懷好意的一句話,讓林謹容瞬間下定了決心。她沒有根基。既然陸緘都能忍,都能等,她爲什麼不能忍?不能等?要抓緊時機做好一切能做的事,但也要忍得住,看清自己的短處,不被急躁和衝動所左右。她再次提醒自己,這只是開始,只是開始一點點的來,等到理順以後,再一點點地撕碎,一點點地揉爛,她不急也不能急那個終點,不是她擡步向它狂奔就能達到的,她要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朝它走過去
林謹容豁然開朗,笑嘻嘻地起身牽了留兒的手:“小丫頭瞌睡了,我先送她回去。”然後親親熱熱地同林玉珍告別。
陶氏見了,又是一陣歡喜。覺着她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就是林玉珍,見她這樣歡歡喜喜的樣子,心裡也舒服了許多,反倒是看羅氏母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林謹容不再迷茫,不再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於是第二日送到林世全手裡的信,就從有些急躁,帶點潦草的字變成了規整溫潤的簪花小楷,林謹容以一種平和的語氣,告訴他她已經寫信給陶舜欽,要進一批木香和丁香。
林世全除了精心打理每一筆生意外,空的時候也沒閒着,四處走訪平洲的旅店,與過往的客商攀談結識,與衙門裡的官差喝酒說笑,稱兄道弟。不時也跑趟清州的榷場,如果價錢合適方便的時候,就不再麻煩陶家,自己進貨。
日子平淡安穩的往前滑動,五月裡,林亦之成親,新娘平氏不習慣林家的生活,表現得安靜而沉默。進了七月,在陶氏的這家鋪子賠了錢,即將倒閉的傳言傳遍林府和林家衆親戚好友間的時候,朝廷放開幾種香藥買賣的文書發了下來,於是,不單是清州沸騰了,就是平洲也沸騰了。
凡是有條件的人都想抓住這個機會,搶在大部分外地客商趕來之前,儘量多的買進貨物,然後轉手賺個好價錢,還沒怎麼着,這幾種藥就在市面上失了蹤跡。這個當口,陶氏終於問安安靜靜,不急不躁的林謹容:“要不要找你舅舅幫忙?”
林謹容只朝她淡淡一笑:“我沒有錢了,就將那點存貨賣出去就好。”
陶氏道:“我可以給你錢。”
林謹容悶悶地道:“還是不要給舅舅添麻煩了吧,舅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七月底,是吳氏的大限。吳氏的死不是意外,她根本不能做什麼,只能靜靜地等,眼睜睜地看着,雖然不能幫忙,也該儘量少的給陶家人添麻煩。
陶氏還想再勸,卻見林謹容擡起頭來看着她道:“娘,您想不想去看看姐姐和獾郎?還有舅母,不是說近來都不是太好麼?如今五哥已經成了親,五嫂也安靜,七弟在諸丈夫那裡讀書,您也不用太操心。”
獾郎是林謹音生的孩子的乳名,陶氏還沒見過,陶氏很有些心動:“那我問問你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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