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輕手輕腳地過去,輕輕一拍龔媽媽的肩頭,笑道:“媽媽辛苦,大清早就起來熬藥。
你年紀大了,這些事情就讓夏葉或是春芽來做罷?”
龔媽媽被唬了一跳,臉呼地一沉,待看清楚是林謹容,方露出幾分笑意來:“姑娘垂憐我這把老骨頭,可兩位主子都病着呢,這煎藥是看要火候的,老奴哪兒敢偷懶?”
說話間,那藥翻滾起來,林謹容隨手拿了筷子去撥早前龔媽媽盯得最仔細的那一罐藥:“這是太太的藥?”
龔媽媽緊緊盯着林謹容手裡的筷子,笑道:“不是,這是老爺的藥。太太的是旁邊這一罐。”
林謹容不由怔住,龔媽媽自來對陶氏忠誠無比,經過上次的事情更是恨透了林三爺,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對林三爺的藥比陶氏的藥還上心,委實奇怪了。她略微思索片刻,道:“水老先生剛開的藥方,真難爲這個地方還能翻出這麼齊全的藥來。我還以爲得回城去抓。”
龔媽媽一邊去接林謹容手裡的筷子,一邊謙恭地笑:“當然不只靠咱們家,這過去幾里路,是族裡林昌爺的宅子,他家裡常年住在鄉間,經常備得有些風寒腦熱肚疼之類的藥,鐵管事拿了藥方去尋,剛好備齊。”
林昌爺?林謹容立刻想起這個無意中讓她有了第一個賺錢主意的遠房族叔來:“他家宅子和田地就在這附近?”
龔媽媽小心翼翼地攪了幾下林三爺的藥罐子,道:“可不是,等會子定是要前來探望老爺和太太的。”然後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這裡煙熏火燎的,姑娘就莫要在這裡了。想吃什麼就讓丫頭去和鐵槐家的說,這不比在府裡,自在着呢。”
林謹容又看了那藥罐子兩眼,輕輕搖頭:“我不挑食,廚房裡呈什麼就是什麼。太太昨兒夜裡被鬧了,後來是什麼時候睡下的?”陶氏病後睡眠不好,一旦驚醒就極難入睡,故而她有此一問。
龔媽媽笑道:“姑娘放心吧,太太就是夜裡醒了那一頭,聽說三老爺不過是尋常風寒,就又睡下了,睡得還好,這多半也快要起身了的。”
正說着,春芽過來扶定林謹容的胳膊笑道:“姑娘,太太醒了,聽見您的聲音,讓您屋子裡去呢。”邊說邊同龔媽媽交換了一個眼神,眼神很是凝重。
林謹容默然打量了這二人一回,也就往陶氏屋裡去了。陶氏着了件杏色織金領綿襖,配着條嶄新的暗紅百褶裙,坐在照臺前由夏葉幫着梳頭,聽見聲響,柔聲道:“囡囡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娘呢?”林謹容靠過去挨着陶氏坐了,擡眼打量陶氏的神色。但見陶氏的氣色明顯比往日好了許多,脣角微微翹着,眼裡流動着許久不見的光華,果然半點不見睡眠不好的樣子,心情還十分好,一掃往日的陰鬱,不由暗暗生奇。
“我很好。”陶氏好心情地拉開奩盒:“今日有客來,囡囡幫我選枝頭釵。”
林謹容見她興致出奇的好,心情也跟着放鬆泰半。在奩盒裡撥了幾下,找出一枝銜珠釵,端端正正地給陶氏插在發間,笑道:“我適才來時,看到門口一盆茶花開得正豔,母親若是有意,不如讓夏葉姐姐去挑一朵開得最好的剪來插鬢?”
不待陶氏開口,夏葉便笑嘻嘻地自針線筐裡拿了銀剪:“姑娘好主意,那茶花真正新鮮。”
不多時,夏葉送了茶花進來,陶氏看着心裡也歡喜,親自插上了,對着鏡子前後左右地照。春芽捧了只小青瓷碗進來,低聲道:“太太,藥得了。”
陶氏收了笑容,捧定藥碗,垂了眸子道:“老爺那邊的藥呢?”
春芽道:“也得了,龔媽媽親自送過去的,已然服了。”
陶氏默不作聲地盯着手裡的湯藥看了半晌,一仰頭將碗黑黝黝的湯藥吃了個乾乾淨淨。
林謹容忙捧茶與她漱口:“爹爹既已醒了,我還是先過去問安罷。”
陶氏沉默良久方將帕子掩了口,把含在口裡的茶水吐入痰盂裡,低聲道:“去罷。”
地方小,林三老爺就住在陶氏隔壁,林謹容不過是從一道門出來就踏入另一道門。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林三老爺頭上扎着白綢,盤着腿坐在窗前的榻上,抱着個湯婆子,皺着眉頭挑挑揀揀地從漆盒裡找果脯吃,一邊翻撿一邊同一旁低眉垂眼的龔媽媽道:“這藥忒難吃,爺就沒吃過這麼難吃的藥。趁着天氣好,爺等會子吃了午飯就回城去。”
龔媽媽乾笑:“良藥苦口利於病,老爺身體金貴,還是該養好病再回去的。不然太太怎麼放心?”擡頭看到林謹容,忙道:“四姑娘來得正好,快勸勸老爺。”
林謹容曉得林三老爺吃藥是要黃姨娘哄的,便道:“爹爹,養好身子纔是正途。您莫擔憂,大表哥已然先行歸去了,舅舅不會急,定會等您養好病再一起走的。”
這話提醒了林三老爺,他要陪客呢,陶舜欽不說走,他又豈能獨自先跑了。想到這裡冷清寂寞,又沒個善解人意暖牀添香的,不由長嘆一聲,歪在榻上,滿臉的無趣,指使林謹容:“你去請你舅舅過來,就說我請他下棋。”興許可以說動陶舜欽趕緊回清州去也不一定。
“是。”林謹容緊緊盯着他的臉色看了幾眼,見他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之外,一切再正常不過,方纔轉身出了房門。
陶舜欽果然應約而來,任由林三老爺如何旁敲側擊,絲毫不提什麼時候走,只是滿面笑容,天南地北地瞎侃。
林謹容陪陶氏吃了早飯出來,又見龔媽媽蹲在火爐前賣力地煎藥,對着林三老爺那罐子藥如同伺候小孩兒一樣的精心細緻。
反常即爲妖,雖然前世林三老爺一直到她死都還禍害人間,但這一生很多都不一樣了。林謹容在廊下立了許久,心中終是不安,便吩咐荔枝:“你去同廚房說,晚上再熬點昨夜那種紅棗烏雞湯。”然後獨自一人走到龔媽媽身邊蹲下去接蒲扇:“媽媽,我來熬罷,也算是盡點孝心。”
龔媽媽自是不答應,去奪林謹容手裡的蒲扇:“這怎麼使得?這是下人做的事情。”
林謹容一閃:“媽媽此言差矣,給父母雙親伺藥,是兒女該盡的孝道。我不會,媽媽您就教我。說來,這是什麼藥?媽媽可認識?”說着手裡的筷子又往林三爺的藥罐子裡一插一翻。
“這種藥奴婢認不得,但卻是鐵槐拿了方子去林昌爺家裡尋來的。”龔媽媽堅定地握住林謹容的手,按住筷子,沉聲道:“好姑娘,您就別添亂了,若是閒得無聊,便披了兜帽披風,讓鐵槐家的陪您往外頭去走走如何?這會兒天氣正好,田裡挺好玩兒的,可以抓了秕穀去喂麻雀。”
林謹容不退讓,直視着龔媽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田裡再好玩,也比不過父母雙親的身子更緊要。”以前她不知道許多事,不懂得觀察分析,現在她卻能看出許多不同來……
龔媽媽的眼神閃了閃,拿捏良久,斟字酌句:“姑娘孝順。但太太病着,三姑娘明年要出閣,您尚未定親,七少爺還太小……舅老爺也不能在這裡久留,一等這裡安置妥當就要趕回去,所以三老爺的病得趕緊治好,耽擱不得。您,就別添亂了。”
這解釋合情合理,三房此時離林三老爺不得,既然龔媽媽都懂,陶氏和陶舜欽不會不懂,陶氏不聰明,陶舜欽卻不笨。林謹容沉默片刻,終是縮回手去,不再多問,低聲道:“好,我就聽媽媽的,且去田裡走走。”
龔媽媽輕輕頷首,目送林謹容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繼續伺弄那兩罐子藥。許久,春芽出來接了她手裡的蒲扇:“媽媽去歇息,陪太太說說話,我來。”
龔媽媽望着春芽,春宴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龔媽媽方進了陶氏的屋子,但見陶氏手裡握了一卷書,眼睛卻沒放在書上,而是盯着地上的青磚發呆。
“太太?”龔媽媽捧了一盞茶送過去,給夏葉遞了個眼色,夏葉趕緊往外頭去站了,留她二人說話。
陶氏放了書,並不接茶,只皺着眉頭看着龔媽媽低聲道:“你說,真的有用?”
龔媽媽毫不遲疑地道:“舅老爺說有用,就一定不會錯。您就安安心心地養病就好。早前不是都放心了麼?這會兒怎麼又擔憂上了?”
陶氏輕輕嘆了口氣:“我高興過後,這左眼皮兒就一直跳。”
龔媽媽笑了:“好太太,左眼跳是發財,這以後,您保證順順當當的……”見陶氏眉間的陰霾去了些,壓低了聲音道:“奴婢看着,四姑娘似是太聰慧了些。一直就守着那藥,還要親手熬藥呢。”
陶氏的眉頭一跳:“她終究還是個孩子,應是見到我們都病了,擔憂而已。”話雖如此,她還是忍不住道:“你……小心了。”
龔媽媽肅顏道:“您放心。”
陶氏閉了眼,輕嘆一聲。陶舜欽的話是對的,既然她再也生不了,也沒精力和實力去和林三爺爭,爲了這三個兒女,就徹底斷了這源頭罷,大家都不要生了!
隔壁傳來林三老爺不服氣地喊聲:“我落錯子了,這個不算!”
陶舜欽暢快的笑道:“妹夫,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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