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雖則看不慣羅氏母女三人,總懷疑她們是來搞破壞的,卻也不能把人給趕出去,少不得熱情招待,只讓人暗地裡盯死了不提。文氏和白氏略微坐了片刻,就推自己有事,先行去了,只剩羅氏和雙胞胎還坐着吃果子喝茶,神態自若地和林家女眷們開着玩笑,言笑晏晏。
林謹容也不管她們,任由她們去。
纔到巳時,就聽外頭有人笑道:“催妝啦,催妝啦!”
於是陶氏出門去招呼,衆人紛紛跟出去看熱鬧,林謹容裝了羞怯的樣子,坐在窗邊低頭看書。林六和林七坐着不動,見屋裡沒了人,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林六走到林謹容身邊坐下來,低聲道:“四姐,雖然你和三嬸孃不仁義,但也別以爲上次的事情是我們做的,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們。”
林謹容擡起頭來,看着她笑:“我不仁義?你至今還認爲是我不仁義?你至今還以爲都是別人的錯?你若真有本事把這門親事弄到手,那我也就罷了,既然你沒有這本事,就別在我面前來說這話!是不是你們做的,你說了不算,我信不信也不算,祖父心裡有數,將來一切自有定論!我再從你口裡聽到類似說我和我娘不仁義之類的不好聽的話,你別怪我抽你的臉!你如果想捱打,只管來試試!看看祖父和祖母會怎樣?要不要試試?”
林謹容的聲音很輕,輕到站在不遠處的紫襦綠萍等人都沒聽見,笑容很甜,甜到周圍的人看到只會以爲她是在和林六說姐妹間的悄悄話。
但林六卻很清楚,她絕對不是和自己說笑。林六下意識地起身,後退了兩步,站在自認爲足夠安全的地方,驚訝而生氣地盯着林謹容道:“四姐,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林謹容仍然在笑,聲音卻提高了:“六妹,我成了什麼樣子?難道不願意被你指着鼻子罵,我就不對了?六妹,咱們年紀大了,可不興像小時候那樣不懂事。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日後咱們姐妹出了門,還要相互依靠呢,指不定誰什麼時候就求了誰。”
頓時守在屋子裡的幾個丫頭婆子都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各異,林六憋屈得厲害,可是不敢反駁回去。這是一個圈套,一個義正詞嚴的圈套,她只要語氣和話語稍微不對,就會演變成一樁她上門找茬的惡劣事件。好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在與林謹容疏遠的這兩三年裡,不經意間,林謹容已經變成了一個厲害角色,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忍氣吞聲,逼急了只會暴跳直接反擊的老實人了。
對着一屋子各式各樣打量猜疑的目光,林六覺得無比的挫敗和憋氣,卻也只得憋着氣,示意已經站起來的林七坐下,好聲好氣地道:“四姐你誤會了,我正是怕你誤會……”
林謹容微微一笑,無比認真地道:“我不會誤會。”
不會誤會?林六憋着氣走回林七身邊坐下,二人板着臉坐了片刻,覺着沒有意思,索性起身告辭。林謹容彷彿忘了剛纔的事情,笑眯眯地留她們再坐一會兒,那二人見了她這虛僞的笑容,厭惡得內傷,又怎能留得下?頭也不回地飛快走了。
林謹容也不管她們,繼續低頭看書,作安靜羞澀狀。見她安靜沉穩,全然無事的模樣,屋裡的幾個丫頭婆子就都收回了目光。
此事半遮半掩,隱隱綽綽,可以發揮的餘地很大,就有好事的人將此事傳到林老太太耳朵裡。關鍵時刻,出不得岔子,林老太太少不得讓青梨來問,以示關心公平,也順便警告維持秩序,林謹容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沒有的事。看錯了。”
青梨就笑:“姑娘是個厚道人。”
林謹容翹了翹脣角,轉而塞了個荷包給青梨:“青梨姐姐,從前多賴你照料。”
青梨低頭一笑,沒有推辭:“奴婢恭賀姑娘,萬事如意。”
是日,陸家送來的催妝物品中有花髻銷金蓋頭、五男二女花扇、畫彩錢果、洗項、花粉盝等物,極爲豐富,不單是陶氏和林三老爺覺得面子上有光,就是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也覺着面上有光。
最平靜的人當屬林謹容,她安靜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想回答親眷們的問題時就回答,不想回答的時候就裝羞澀。於是她是過得最輕鬆的人。
傍晚時分,有人從外面送了一隻小木盒來,樸實無華的一柄小金如意,不曾鑲嵌任何珠玉,約有一兩重,配了漂亮的結,可以系在裙上。卻是林世全送的禮,道是禮物早就備好,只是送到平濟寺前去開光,纔剛拿回來不久。
這東西,對於林謹容來說,比許多東西都更爲珍貴。她鄭重地將那柄小小的金如意收進箱子裡,認真鎖好,照舊將鑰匙貼身放好。
“四姐,你爲何要自己掛鑰匙?”林慎之站在簾子前,臉上俱是不解。從林老太太到陶氏,再從陶氏到林謹音,他就沒見過家裡的哪位有頭臉的女眷是自個兒收鑰匙的,除了平氏。
平氏剛進門時,一日與林家衆少奶奶一起說話玩樂,中途時命丫頭回房去取東西,從袖子裡掏出汗巾子來,汗巾子上掛了一串明晃晃的鑰匙,被林家的下人暗裡譏諷五奶奶的衣服若是要壞,一定是袖子先壞。平氏給笑得羞憤欲絕,第二日那串鑰匙就掛在了她貼身丫頭的身上。
這事兒自然有那好事的人傳給林慎之聽,林慎之雖然不放在心上,卻也覺得平氏是小家子作派。不曾想,他今日就親眼看到林謹容做同樣的事情。雖然不多,就兩把鑰匙,可那到底也是鑰匙,不是該給荔枝什麼的管的麼?
林謹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這鑰匙特別重要。”沒有它們她睡不着,而且也果然很重要。
林慎之皺了皺小眉頭,端了大人樣走到林謹容面前坐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好了,別給人看見了笑話你。我不想你像五嫂一樣的被人笑,被人欺負。”
看着林慎之慎重認真的表情,林謹容突如其來的就有些感動,她忍不住翹起脣角來:“那麼慎之,倘若我被人笑,被人欺負呢?你怎麼辦?”
林慎之毫不猶豫地道:“我會幫你。”
“啊,可是你還這麼小。”
“我會長大,我今年就比去年長高了許多。”林慎之立刻站起身來,踮着腳要和林謹容比高,“看,我要到你肩膀了。”
林謹容假裝沒有看到他踮起的腳,答道:“是啊,明年就有我高了。”
林慎之紅了臉:“那還長不到,得再過幾年。”然後就把踮起的腳放了下去,“總之我會護着你和娘,還有姐姐。”
林謹容樂此不疲地繼續逗他:“你雖然長大了,但要是人家比你厲害,比你有權勢怎麼辦?就比如說,你陸二哥要是考中了進士,他欺負我,你怎麼辦?”
林慎之非常認真地道:“他不會!他說過不會的,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這孩子……林謹容看他的目光更溫柔了:“這時是不會啊,那要是將來他變了呢?”
有林三老爺這個榜樣在那裡,林慎之很快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爲難地摸了摸頭,“是哦,先生說人心是最善變的。”想到陸緘可能會變成林三老爺那樣子,他煩躁了,“反正我會好好讀書,也做進士就是了。我做了官,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們了。”
林謹容伸出一隻手和他擊掌:“你記住你說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就長大了,你就是男子漢了,我出嫁,你要送我去,回到家,你就要照顧好娘。要好好讀書,好好做人。”
林慎之響亮地和她擊完掌,突然就紅了眼睛:“四姐,我捨不得你……”一個沒忍住,眼淚就流了下來。
林謹容忙給他擦淚,柔聲道:“我又不似三姐姐那般遠,你完成功課以後隨時都可以去看我。”
二月初九,周氏並林家族裡幾個夫妻齊全,子女雙全,家境寬裕,公認有福的婦人帶了人浩浩蕩蕩地將林謹容的部分妝奩送至陸家,張掛帳幔,展陳衾褥,鋪設房臥。鋪房完畢,留了龔媽媽並荔枝、桂圓看守新房,不許外人入房不提。
這一夜,林謹容咬緊牙關,在牀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也沒睡着,她覺着是因爲沒有荔枝在身邊的緣故,又覺着是櫻桃不會鋪牀,還覺着是晚飯沒有吃飽,天氣有點冷,湯婆子卻又燙人。總之各種不舒服,好容易睡着了,卻一直在做夢。夢裡面各種稀奇古怪都有,她分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一直醒不來。
桂嬤嬤擔憂地輕輕推了推咬牙切齒,緊緊皺着眉頭,閉着眼睛的林謹容:“姑娘,姑娘,醒來了,天亮啦,該沐浴了。再不起身就該晚了。”
林謹容疲倦地睜開眼睛,恍覺全身上下彷彿被馬車碾過一般的痠疼無力。她怔怔地看着滿室明亮的燈光,還有立在牀前的桂嬤嬤、櫻桃、豆兒,過來幫忙的春芽和夏葉等人,輕輕吐了一口氣,起身坐起,推開桂嬤嬤探過來試她體溫的手:“我沒事。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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