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近日以來人心惶惶,以胡婆子爲首的一羣親近林謹容的人總是擔心她站不住腳,自己這羣人就要倒黴,一邊還要防範孟婆子等人的算計:以孟婆子爲首的一羣人則是擔心林謹容站住了腳,把她們這羣人盡數給打壓下去:還有一羣人,表面上還屬於二房這邊的陣營,但心裡已經被林謹容幾番作爲給‘弄’得鬆活了,只在觀望中而已。
這種情形辦差事很容易出錯,但林謹容盯得緊,所以也沒出什麼岔子。直到今日早間,先是孟婆子突然被綁走,接着好幾個人也相繼被帶走,一打聽就是貪污東西的事情‘露’了馬腳,庫房裡就徹底鬧翻了天。所有人都無心做活,‘亂’了心緒。在這庫房裡做活的人,有幾個是真正乾淨的?不管是誰,或多或少都會揩點油,若是那幾個一攀咬出來,不是全都要倒黴嗎?
還有的人,譬如說是胡婆子,是不擔心自己會被捲入這次事件中的,但她擔心,林謹容能不能吃得住二房,能不能豐淨利落地把這羣人給處置了,否則,這羣人若是再回來,她就要倒黴了。
所以,衆人看上去都有點灰撲撲的。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庫房外大聲喊叫:“人都死哪兒去了?出來一個,換東西!”
往日這種事情是由總管孟婆子來做的,由她出面去看人家要換什麼東西,決定換不換,再按種類分派下頭各庫的人去辦。但今日孟婆子不在了,更沒人願意出頭。所有人都看着胡婆子,意思是二‘奶’‘奶’看重你,這會兒就該你出頭啦。
胡婆子無奈,同時也有點自己的想法,便叫了平日與自己親善的王家的一同出去看,一眼瞧見是二房的人,還是兩個平日就以嘴巴利落聞名的,就曉得事情不妙,也不接東西,含了笑道:“兩位老姐姐這是要換什麼?”
爲首的黃婆子道:“是‘花’瓶。二太太嫌它不好看,要單換一個回去。”胡婆子平日是專管丁庫,也就是綢緞布匹等物的,這‘花’瓶歸乙庫,但那二人亦被範褒給帶走了。她便道:“要請兩位姐姐見諒,這會兒管乙庫的人在範大管事那裡呢,我們也沒鑰韙,也沒賬簿,請稍晚一點再換如何?”
黃婆子一聲就笑了起來:“唷,沒有人?你們是吃素的?這庫房設來做什麼的?難道是設了來給人看的?不能換東西?稍晚一點?我們倒是等得,就怕二太太等不得!”
另一個朱婆子就笑道:“黃姐姐,你我認得二太太,只怕有人是認不得二太太的。
算什麼啊,如今可不比從前啦。”
胡婆子聽這話說得難聽,就曉得是來挑事的。便不打算與她二人多言,笑道:“兩位姐姐莫要把話說得這樣難聽,咱們都是奴才,給人辦差的,好好說又不會死人。”
黃婆子就“呸!”了一聲,叉着腰罵道:“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這瓶子是二太太等着要會客用的。你不把我這個奴才放在眼裡也就罷了,難不成你連二太太也不放在眼裡的?你要知道,就算是二‘奶’‘奶’,在二太太面前也要稱一聲長輩,不敢頂嘴不敢悖逆的。你們這是要剋扣東西了嗎?”胡婆子由不得皺起眉頭來:“二太太可是講道理的。我已經把緣由和你們說了,你們再鬧就是故意生事!傷了和氣,二太太也不會輕饒你們。”一邊說,一邊示意王家的去通知林謹容。
王家的會意,趕緊往旁邊一閃,朱婆子見狀,抱着裝了碎‘花’瓶的盒子往前一步攔住,‘挺’着‘胸’脯朝王家的一撞:“你要去哪裡?拿去換來!”隨即手一鬆,那盒子落地“嘩啦”一聲響,聽着就是不成了。
一陣靜默。
朱婆子殺豬似地一聲叫了起來,蹲下去頻顫巍巍地打開盒子,看着一盒子的碎片坐地嚎啕大哭:“我的老天爺,這可怎麼好。不換就不換吧,幹什麼要砸了‘花’瓶,這回怎麼辦?這可是前朝的‘花’瓶呢!賣了老婆子全家也不夠賠的。”王家的臉都嚇白了:“不是我砸的,明明是你自己丟下去的。”
黃婆子冷笑:“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我看得清楚明白,分明就是你推的。”“我丟的,難道我瘋了不成?”朱婆子“呼”地一下站起來,一頭朝王家的撞將過去:“賠我瓶子,不賠就拿命來抵。”“有話好說,幹嘛要動手呢?”胡婆子見狀,忙上前去拉。黃婆子“嗷”地叫了一聲,高聲嚎道:“庫房的人打壞東西不賠,還要打人啦!”兩把就將自家頭髮給抓‘亂’了,猛撲過去加入戰團。胡婆子捱了一耳光,打得眼前金星直冒,於是也不服氣地一腳踹在了黃婆子身上。
庫房諸人個個都怕麻煩上身,躲在裡頭不出來,聽到外頭‘亂’成一片了,與胡婆子好點的幾個方纔探出頭來瞅了瞅,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幫忙一凡是有點腦子都能想得到,這二人就是故意過來挑事的,背後是二太太撐腰,她們呢,她們不知道自己能靠上誰,靠得住靠不住。
胡婆子的臉上被抓了好大一條血痕,但她也不是吃素的,一手緊緊拽着黃婆子的一縷頭髮,尖叫道:“你們只管躲在背後看着,出了事兒誰也逃不掉!”聽了這話,方有人去尋林謹容,有人則上前來勸,不勸還好,有人一勸,朱婆子就悽慘地尖叫着將頭往勸架人的‘胸’脯上,肚腹上狠撞:“一大羣人打我兩個人,不就是一隻‘花’瓶嗎?二太太救命啊,就命啊!
這麼欺負人!”
事情沒惹到自家身上的時候,多數人都是能躲就躲,但若是自己也吃了虧就沒那麼好平息了,來人一拳打到了朱婆子的臉上,庫房外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爲了防火,庫房是單獨建在一處的,周圍幾乎沒有什麼高大的‘花’木從遠處看過去,一目瞭然。
“‘奶’‘奶’娶不要過去?”荔枝陪着林謹容遠遠站在一旁,見‘亂’得實在不成樣子了,林謹容還站着不動,忍不住開口催她“再鬧下去就要出事了。”林謹容道:“不忙。再等一會兒。不過兩個人而已難不成她們一羣人還招架不住?”這樣才能看清楚,餘下來的這羣人中,誰能信任,誰能委以重任。
芳竹聞言,怯怯地看了林謹容一眼。二‘奶’‘奶’的心真硬,這明顯就是想等着打得兩敗俱傷了,纔過去收拾殘局,出面頂起來,輕輕鬆鬆就可以把庫房的人心給聚攏了。林謹容似是知道她在看自己,回頭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彷彿是在說,我還有賬沒和你算呢。
芳竹心虛地垂了眼,幸虧林謹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一個婆子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一時看見了她主僕幾人,和見了救命菩薩似的,雙手合十,朝着林謹容哀哀相告:“‘奶’‘奶’,不得了啦,有人鬧事呢。”
林謹容平平和和地道:“莫怕有我在。”
一句話,就把那婆子的擔憂和緊張輕輕撫平了,於是轉身往後跑,一邊跑,一邊道:“二‘奶’‘奶’來啦!”
朱婆子和黃婆子對視一眼,狠命下死手‘弄’了對手幾下,然後就不再還手,任由胡婆子幾人將她二人推來搡去,她們只負責淒厲的大哭:“二‘奶’‘奶’救命啊!打死人了啊!”
芳竹板了臉上前呵斥道:“還不住手!二‘奶’‘奶’面前也敢放肆!”於是衆人都放了手,紛紛爭着要上前訴說自己的冤屈。朱婆子和黃婆子猛地朝林謹容撲過去,準備抱着她的‘腿’哭訴:“二‘奶’‘奶’,您最是公正不過的可要主持公道。”
林謹容不語,任由這二人來抱待到挨着了她,抱定了她,她方冷了臉怒斥:“大膽狗奴才,誰讓你們碰我的?半點規矩都沒有,把她二人給我拿下!”
胡婆子率先響應,叫了衆人一擁而前,把這二人給按住了。芳竹狗‘腿’地搬了個椅子過來,林謹容端端正正地坐了,又接了桂圓捧上來的茶,先啜了一口,架子端足,方道:“她們對我失不敬,一人兩嘴巴。”眼睛是覷着芳竹的。
芳竹咬了咬牙,挽起袖子,上前站定了,對着黃婆子和朱婆子,卯足了勁兒一人兩嘴巴榻過去。黃婆子張口要喊冤,林謹容皺着眉頭道:“再打!”芳竹果然又連打了兩耳光。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二人終於安生了。庫房衆人的心也漸漸踏實了下來一二‘奶’‘奶’不怕二太太。
林謹容這才道:“你們敢對我這樣無禮,也保不齊不敢對着老太太、太太們、大‘奶’‘奶’、大姑娘這樣無狀。二嬸孃不在,不然也要這樣教訓你們。
好了,誰來說說是怎麼回事?”一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持不下。林謹容淡淡地道:“誰先動手打人的?”瓶子算什麼,這纔是重點。
兩隻手指每王家的,十來隻手指向朱婆子。少數服從多數,林謹容眼皮都不liáo:“打碎一隻瓶子算什麼?我來替你們賠。但跑到庫房來生事打人就不對了。你們是二嬸孃的人,我不好替她管教你們,我這就親自把你們送回去給她。”胡婆子眼睛一亮,知道自己做對了。
林謹容環視衆人,清脆地道:“不惹事不怕事。只要你們有理不犯錯,盡心辦差,凡事我擔着!”和人心相比,一隻古董‘花’瓶能價值幾何?吃小虧,佔大便宜。宋氏以爲她顧惜那個所謂賢良溫厚的名聲,以爲她年輕忍不下這口氣,不肯吃暗虧賠一隻瓶子,她偏偏就不!賢良溫厚不是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