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妮也想說“我想你”沒,真的想啊,但她說不出來。她只是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兩天,我就回來了。”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
“好,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重新爬到牀上,躺下,焦慮着,不安着,心裡終究是不塌實的。
細緻地上了粉底,然後細緻地往臉上撲粉,很好的粉質,爲了今天的約會,滬妮專門購置的。直到皮膚看上去重新的變得細嫩幼滑,看不到一點毛孔,才把粉撲放進了粉盒裡。用睫毛夾仔細地把已經很長很翹的睫毛夾得更加地根是根的清晰,用睫毛掖很仔細地染着,然後眯着眼睛,在睫毛根的地方,畫上很細的眼線,再用化裝棉把它仔細地暈染開,眼睛就變得更加的神采奕奕了。一點偏自然色的脣彩在脣間均勻地散開。滬妮審視着鏡中的自己。漆黑的,不用描一筆的略微上揚的兩道娥眉;大大的,深潭一樣的眼睛;小巧的,秀挺的鼻樑;很柔順的瓜子臉;很精緻的尖尖下巴;很柔順的脣;中等的個頭,卻因爲比例的完美:修長筆直的四肢,修長的脖子,讓她看上去高了許多,但卻依舊地感覺嬌小細緻。一條白色柔軟的長裙,上身配着一件針織的,很柔軟下垂的銀灰色上衣,上衣長到剛剛把屁股蓋住,長髮很自然地披在肩頭,站在鏡中的,是一個清秀飄逸的精緻女子。
時間還是充足的,滬妮慢慢地走到窗邊,坐在椅子上,點燃一隻煙,慢慢地吸着,心裡有一點點的不安。今天她和秋平第一次正式的約會。在以前的這些天裡,他們很少見面,只是電話裡聯繫一下而已。
看看時間,慢慢地把菸頭摁滅,慢慢地拎上乳白色的雙肩揹包,關上門,深深地吸一口氣向樓下慢慢地走去。
西餐廳裡,燈光華麗且昏暗,鋼琴聲悠悠地悅耳,這裡的一切是妥帖的。至少坐在秋平對面的滬妮,就感謝這裡有些昏暗曖昧的燈光,她覺得她在某種程度上是把自己隱藏起來的,隱藏在昏暗裡,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自然和輕鬆一點。
侍應生撤下已經很沒有看相的盤子,送上兩杯咖啡。滬妮往咖啡里加着糖,足足加了三袋,她最怕咖啡的苦味。
用小勺子慢慢地攪動着杯子裡褐色的濃稠液體,感受到四周是那樣地安靜,只有鋼琴的聲音,在這裡面,人們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地小了許多。滬妮還在慢慢地攪動着杯子裡濃稠的液體,她知道秋平在看她。把小勺提起來,放進了盤子裡,暗暗地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看到秋平的目光,溫柔的,卻也是火熱的。或許也是因爲這昏暗燈光的掩飾吧,他纔會放任自己這樣熾熱的目光,還有酒,他們剛剛喝了紅酒的。
滬妮迎着秋平的目光,有一種情緒被面前的目光鼓勵着,蠢蠢欲動。她對他笑了一下,嬌媚無比,她以爲那是她最平常的笑容。
秋平把自己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滬妮放在杯子旁邊的,毫無戒備的手。滬妮的手指動了動,只是下意識的,她並不想把自己的手移開,這樣感覺很好。
“滬妮,做我女朋友,好嗎?”秋平用他很磁性的男中音低聲地問。
滬妮低了頭,她想說:“好啊!”她想毫不猶豫地說:“好啊!”但是現在……
“滬妮,你……有男朋友了嗎?”他盯着她,一字一頓地問。
滬妮擡頭,看到他的目光,很執着地看着她。滬妮笑笑,搖了搖頭。
秋平很釋然地笑了。
滬妮看着他,很艱難地堅持着,其實她也只有沉默而已,她不想拒絕秋平,他是一直都駐在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的啊。但是,也不敢接受他。滬妮奇怪自己面臨這樣的選擇並不痛苦,她的心依舊輕飄飄的,甚至因爲和秋平在一起而感到快樂。
“滬妮,你說話啊,答應我!”他微笑着,是她希望的,陽光燦爛的樣子。滬妮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真的不想拒絕。讓所有不堪的事都見鬼去吧……
秋平鬆了一口氣,笑起來,很舒展的樣子。他把她的手送到自己脣邊,輕輕地吻了一下。沉默着,許久,他才說:“滬妮,我會讓你幸福!”
滬妮笑笑,心裡依舊是那樣輕飄飄的快樂。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十點鐘,兩個人決定離開,現在所有的背景對他們來說都是多餘的,他們只要在一起,兩個人,很近的,就可以了。
深圳的夜,同樣是如火如荼的,街頭車水馬龍,燈火通明,人羣涌動。滬妮和秋平慢慢地走着,手牽着手。四周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是模糊的,靜止的,熱鬧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道模糊的背景,他們只有對方,模糊的背景下他們纔是光彩照人的主角。
“滬妮,喜歡深圳嗎?”
“還可以吧。”
“我喜歡這裡,這裡很有活力。”
“……”
“也很漂亮。”
“……”
“以後我們就在這裡安家,好嗎?我們在這裡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後面的話都聽不進去了,笑容現在臉上凝固。
“怎麼了?滬妮?”
“沒有,我累了,想回去。”
原本流光溢彩的城市黯淡下來。
洗手間裡,滬妮站在花灑下面,看着自己平坦細白的小腹上橫臥的疤痕。有着疤痕的小腹永遠也孕育不了新生命,那是一片不能收穫的土地,她是個不完整的女人,難道要把這樣的殘缺暴露在秋平面前,這樣的不堪。爲什麼還要讓他再走進她的生活,像曇花樣的驚現,過後該是怎樣的凋零和慘淡。滬妮勉強地把身上的水珠擦乾,躺在了牀上。
夜已經深了,周圍模糊的黑暗,就像滬妮心裡瀰漫的對孤寂的恐懼一樣,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感到孤寂的恐懼。
腦子裡卻清晰地鬧騰着,越來越清晰。到深圳以後,最經常的就是失眠,以前因爲工作,不斷地換新工作,不斷地要去適應,不斷地要去學習。但近段時間的失眠明明是因爲秋平,在這樣的一個城市裡,這樣失眠的理由似乎有些可笑,但滬妮還是不能自己地失眠着。耳邊有蚊子“嗡——嗡——”的聲音,又忘了插滅蚊器了。
起身,在牆角摸着黑把滅蚊器的插頭插上,看到那個小紅點亮了起來,黑夜中晶瑩剔透的紅,豔麗無比。站起來,把滅蚊器往房中間踢了踢。走到牀頭,卻猶豫了一下,轉身來到窗前,撩起窗簾的一角,看着樓下的空地,心裡無端地就溫暖起來,卻也更加地悲傷起來。如果她是完整的,她會不顧一切地去擁有他,不顧一切地,她有資格。她想着,臉上已經是冰涼涼的了,一摸,很潮溼的一片。
樓道嘈雜起來,兩個背了便攜電腦的小夥子很快地從滬妮的窗邊經過,嘴裡興奮地談論着什麼。滬妮驚了一驚,趕緊地把窗簾放了下來,臉兀自地紅起來。彷彿自己在做什麼很隱秘的事,卻被別人發現了一樣的。趕緊又回到牀上,翻來覆去,終究是睡不着。點一隻煙,倚在牀頭吸起來,黑暗中,紅色的菸頭忽明忽暗,很孤寂的樣子。
索性打開電腦,寫着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
公司這段時間在搞促銷活動,臨時招了一大幫促銷小姐,個個都很年輕水靈的樣子,呼啦啦一大排,站在小會議室裡接受簡單的培訓。
滬妮和幾個部門的人忙着做一些準備,從文字的,到體力的。一份一份的報表,一箱一箱的專門做的小包的產品,用來派送的。忙的時候是充實的,閒下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因爲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
天已經黑了,臺上的主持人還在賣力地渲染着氣氛,說着一些不好笑的“笑話”,人羣中有人淡淡地笑一笑,更顯出會場的乏味。有觀衆被請了上來,回答一些很幼稚的問題,一輪輪的比下去,然後分別獲得一些獎品,都是公司一些不值錢的小產品。然後是幾個穿着極少的,顏色鮮豔的女子在強勁的音樂聲中跳上了舞臺。傲人的容顏,矯人的身肢,這是個美女橫行的時代,也是個美女氾濫的時代,滿大街充斥的,都是真真假假,真假難辯的美女。
滬妮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嘈雜的各種聲音裡,很微弱地響着,但滬妮聽到了,她一直很留意手機的信息。是秋平,他今天又要加班,滬妮鬆了一口氣。把一顆心放了下來。
活動持續了三天,三天沒有見到秋平,心裡是掛念的,但也是輕鬆的,或許這樣維持的時間會久一些吧。
最後一天,活動一結束,部門的幾個人殘兵敗將一樣收拾着已經敗落的殘局,往車裡塞着零零碎碎的東西。肚子裡照樣是飢腸轆轆了。
今天老闆也來了現場,要宴請勞累了三天的員工。
華強北一家羊肉館裡,一間叫“水雲間”的包廂裡,端坐着滬妮和她的同事們,和老闆坐在一起,難免是拘謹的。
老闆卻一味地要融洽氣氛,大聲地說着“女士點菜!女士點菜!”最後一人點了一個菜了事。
一羣人是疲勞的,只悶了頭吃東西。“會事”的人會找個藉口敬老闆一杯酒,扯扯工作上的事情。一頓飯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搞掂。老闆要送大家回去,經過深南大道,從華強北到南頭,往市政府方向去的人就自己回去了。
四、五個人就擠在了老闆的寶馬車上,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找着話閒扯。崗廈,下了兩個人,白石洲,下了一個人,科技園,下了一個人,車裡就剩下滬妮和老闆了。滬妮不得不強打了精神,想着說點什麼,總不能一路上就這樣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