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毀滅
他是在我九歲時成爲我師父的夜英。
他是在我少女時代離開,讓我輾轉難眠的夜英……
事隔八年,曾經將小徒弟寶貝在手心裡的少年,已經長成出色的成熟男子。
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映襯下,那雙澄黑的眼眸不再只是清亮,他的神情儒雅又帶着疏離的漠然。
空氣彷彿在一瞬凝結,唯獨剩下的……淨是那對醉酒男女發出的不堪入耳的淫.穢聲。
氣惱、煩躁、驚訝、彷徨……太多的情緒糾結在一起,再也顧不得洗什麼臉,我立刻轉身離開這晦氣的地方!
“小戲。”
簡短的兩個字,卻讓我的心重重地沉下去。
從前,夜英的音色像是不笑也帶三分儒雅,而今更添一份低沉的性感。
我被他攔截在酒吧的通道口,這纔想起這人是武術界奇葩,18歲前四連霸了“世界青少年武術競標賽”冠軍,所以……怎麼逃都是無濟於事。
“你……你想怎麼樣?”第一句話就讓氣勢處於下風,我真是沒出息!
“我知道欠你很多解釋……”
“鬼才要聽你解釋。”我吼着甩掉他的手。
夜英直直望我,忽然浮現溫靜的笑意。
“脾氣還是這麼拗。”
似曾相識的口吻,充滿着治癒的力量,這麼讓人依戀。
但是,我告訴自己,唐知戲,你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跟在他後頭要糖吃的小孩子了。
……你不能哭。
“不要你管。”我冷漠地別過臉。
夜英在暗紅的燈火迷離之下,格外英秀過人。
“你相信我,那時是不得不走。”
我冷冷地笑起來,“沒錯,你說你有苦衷……可你離開的是整整八年!”
“我回了族裡。”夜英低眸看一眼自己的衣袖,將褶皺撫平。
不可否認,我對他的行蹤有太多疑問,恨不得想要在一秒之內將那八年間發生的全部弄個一清二楚。
“你不是漢族人我知道,那又如何?重要的是……你連一次都沒有回來看過我!”
“所以你是在氣,給我發過很多短信,卻都未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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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夜先生,拜託,你少自戀了。”我暗自心神不寧的開始絞手指。
夜英向前彎身,我看清他的那雙眼睛,真是……好看到不行。
“真的沒有?你還給我打過電話吧。”他揶揄。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當我傻啊!我纔不會自己承認。
與此同時,口袋裡的手機響起鈴音……難道是江橙找我了?
“喂?”
下一秒,耳旁異樣的通話聲讓我醐醍灌頂!猛地反應過來,擡頭去看這個傢伙。
夜英不動聲色地取出西裝口袋裡的手機,屏幕上撥通的正是我的號碼……
他背光而立,那雙眼眸一如既往笑得很溫柔。
我還沒有掛斷電話,夜英的聲音一字一字的透過電波傳進我的耳朵,所向披靡。
“還說,不是你嗎?”
“……”
……
終於尷尬到啞口無言。
夜英湊近我一步。
“寶寶,師父確實錯過太多。”他的聲音有點逼緊了,“但錯過的,能不能重來?”
我的心臟驟起一股銳痛,是因爲他喊我“寶寶”嗎?
那感覺和以前一模一樣,浸滿我的心臟——
寶寶,拉筋會不會覺得痛?
寶寶,再堅持一會就休息好不好。
寶寶,師父最喜歡你。
回憶起往事,我有多少次徹夜抱着自己的膝蓋,默默的一個人對着牆壁哭,直到所有的希翼都成爲泡沫,所有的等待都變作奢望。
如今,好不容易學會一個人生活,不再依賴任何人,那爲什麼還要“重來”?
“夜先生,我朋友還在餐廳等我,好狗不擋道,麻煩讓開。”
“……爲什麼要來這?”
他的話讓我握緊拳頭,想要強忍住那股不由自主的顫抖。
也對,家門不幸他應該已經調查清楚。
我反問他,“那你呢?”
“夜英。”
打斷我們爭執的年輕女子,穿着水玉點長裙,潔淨光滑的頸間肌膚瑩白,她的容貌婉約靜美,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好吧,不用多問,他可不就是來和佳人幽會的麼。
“虧我老爸以前還對你……”我有點不敢置信這男人的所作所爲,“在這吃飯你也不怕噎死。”
八年的時光……真的足夠把一個人變成一個人渣了。
“你們認識嗎?”美女上前幾步,站到夜英身邊,“你和王總都說去洗手間,這麼久還沒回來,以爲有什麼狀況……”
“我們不認識。”我搶在夜英前面回答,說着又衝美女挑了挑眉,“不過你男朋友年紀大了,腎不好也很正常。”
語畢,我把他倆曬在原地,徑自走出音樂酴醾的酒吧。
走道上的燈光明亮,中餐廳的音樂放着優雅的爵士,如天籟細細,空氣中有食物香噴噴的味道。
體內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我在江橙對面坐下。
“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我遇到一個……熟人。”
“在這裡?”江橙失笑了,“那是你們家仇人吧。”
我不作答覆,給自己倒一杯菊花茶。
“到底是誰啊?”
“……夜英。”
江橙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這時她的目光不經意飄過我的左後方,忽然定住不動。
“不會吧,那人……應該就是你提過的‘夜溼父’?”
我會意地回頭,果然見到夜英和那位美女並肩入內。
前廳的玻璃窗映出兩人的身影,夜英穿白襯衫,外面的休閒款黑西裝隨意敞開,這男人的黑髮上猶如鍍了一層光,像銀輝灑落而下。
江橙做賊心虛地舉起一份菜單擋着臉,眼珠子動也不動地觀察他們。
夜英不時和美女說着話,眼睛卻每隔幾秒就往我這裡看。
他們的座位居然和我們相隔不遠,稍稍斜視就能瞧見那男人俊朗的側臉。
“……帥嗎?”我促狹地問江橙。
“帥的一塌糊塗!”她躲在菜單後頭說。
原來……夜英那一桌並不止他倆,幾位男子交談間的神色,似在交際應酬。
不多久,又有一對男女在他們的飯局入座,酒席哄起一小陣喧譁。
“那是我們X市房屋管理局的領導。”
看來江橙的八卦之心仍未熄滅,我伸長脖子去看,接着胃裡一陣噁心……尼瑪,原來是剛纔洗手間的狗男女!
這羣人還真是標準的官僚主義……
“你師父怎麼會突然出現,還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江橙神色間有着頗多的疑慮。
我聳聳肩,和她一樣對情況毫無瞭解。
不過不難發現,夜英臉上的笑雖謙謙爾雅,卻仍會流露幾絲不適,看來他的潔癖還是沒變。
既然如此,又爲何勉強自己陷入官場?
我不由低頭苦笑,而今,“唐門”真的徹底墮落成給有錢人消遣玩樂的地方。
領導們的宴席結束,醉意醺然的高官與他們的女伴依次離開。
當夜英路過我們桌邊,他的右手垂落在我的桌面,指節不輕不重地扣了扣。
因爲他這小小的舉動,心底竟泛起微癢,好似有太多的問號,我卻都不能夠明白。
江橙依依不捨將目光從夜英沉靜的背影上移開,曖昧地笑着,“夜溼父他一定想不到,八年生死兩茫茫,小清新……變流氓。”
“……”
我無語了。
一壺菊花茶下肚,已經是極限,江橙知道我不可能在“跨世”會所裡有任何食慾。
於是結伴走出古樸的雕花大門,已月明星稀,晚風透着清清的花香吹了過來。
“你要去醫院看譚阿姨還是直接回家?我送……”江橙的尾音戛然而止。
我皺起眉頭,似乎也感覺到有什麼不太對勁。
周遭的行人紛紛慢下步伐,擡頭望天。
一股濃烈的焦炭味混進空氣,整片夜空都籠罩在血色般的光芒中!
……着火了!
火星子在空中流竄閃爍,濃煙擋住亮白的月光,紅色的火焰就像巨龍,將星空撕裂。
在會所消費的客人們蜂擁而出,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不難聽出,“跨世”的幾處建築……同時起火!
我看着從那扇門中慌張逃竄出來的人們,幸災樂禍地偷笑。
江橙是千金小姐,凡事都比我想的細緻,她試探着問,“唐門以前的東西……”
我懂了她的意思,搖搖頭,“其實也沒剩多少了。”
再怎麼說,那裡都曾經是我最溫暖、最隱私的家,燒了毀了,總比留在那裡被無數人踐踏來得好。
在消防車趕到之前,人員基本已全部疏散。
就在我以爲這場好戲接近尾聲,原來最大的高.潮纔剛來臨。
火焰把天邊都照的如同殘陽,從那巨大的門內,有一人徐徐走出來,長身英朗朗玉立,氣魄無風自動。
他被月光照射的黑髮如鋪滿微霜,墨黑的眉、俊俏的臉。
真的沒有想到……怎麼又是夜英?!
此刻他只穿了件襯衫,黑西裝被拿在右手邊,裡頭像包裹着什麼硬邦邦的物體。
可這傢伙不是走了麼?又如何會從火災現場出來?!
夜英在幾步之外,穩穩站定。
“你是夜英師父?……你本人好帥,比照片上還要帥~”江橙朝我瞟一眼,對夜英繼續道,“聽說,拍《葉問2》的導演曾經要你去試鏡?”
(童鞋們,《葉問2》你們看過嗎?就是那部甄子丹演“葉問”,黃曉明演“2”的電影。)
夜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謙遜而禮貌的上揚脣角。
“……你拿的什麼?”我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中。
黑西裝裡傳來冰涼的觸感,夜英已將它交到我懷裡。
“物歸原主。”他的聲音與相貌都同樣溫潤清雅。
我狐疑地打開西裝,頓時吃了一驚!
素胚勾勒、孔雀綠釉……是我們家以前的裝飾品,被擺放在酒吧洗手間外的那隻青花瓷瓶!
天青色的釉彩,渲染出濃烈的惆悵……
我擡頭注視依舊淡淡微笑的夜英,不由開始懷疑,今天在這裡遇見,真的只是純粹巧合?
“你怎麼會……?”
黑霧乘風飄過我們頭頂,隱隱覺得此事與他有關。
“這麼好的瓷器,放在那是暴遣天物。”
夜英說着,黑眸中神色冷寂如冰雪。
“難道……這火災是你……?”
之前是我誤會他了吧?畢竟夜英是由那樣好的師父教出的徒弟,他的良知應該還未泯滅。
他不是來這吃飯約會的,而是來……放火?!
這麼分析又好像有些說不通,夜英怎麼會變成這樣果斷□□的男子?何況他不怕被人發現,被人逮個正着嗎?
如果說“跨世”會所是幾處同時着火,那麼他的同犯們又是些誰?
夜英望着那邊的熊熊火勢,黯淡月光下,他的側臉顯得異常平靜而精秀。
“這不重要。”他的語氣淡然如常。
我努力讓自己平復心情,“那什麼才重要?”
夜英閃着光澤的脣瓣突然近在咫尺,彷彿有一陣熱風貼着我的耳邊吹過。
“爲了重建,必先要毀滅。”他雲淡風清地說。
卻又分明,是字字肅殺。
沒有你們就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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