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難以想象的痛苦,便是用盡世界上所有關於痛苦的辭藻堆砌,也難以形容此刻林凡所遭受的痛楚。
好像把骨頭一個個拔出來,放在鐵錘下敲打。好像把整個人塞進磨盤裡碾磨。好像丟進油鍋裡炸。好像剝開了頭皮將水銀灌了進去。好像千刀萬剮後還要被螞蟻啃噬。好像冰天雪地裡將人丟進了冰水裡。
一切所能夠想象出來的殘酷刑罰此刻都能用來形容在林凡的身上,烈火燒,寒風吹,不止是身體,元神也是一樣,雙重的疊加,雙重的痛楚,一起而來,讓人恨不得咬碎了牙關。
這樣的痛苦,讓人想要慘叫,但最後卻連叫也叫不出來,因爲全身上下,從元神到骨髓,每一個地方都在痛,痛得根本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痛得好像元神在與肉體剝離。
便是前世今生也曾受過不少的苦楚,但就是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此刻的痛苦。
這樣的痛苦,足以讓人絕望,也難怪那個三木道人身爲真仙,卻僅僅只是堅持了十年不到,就已經被磨滅了所有的意志與驕傲。
但這樣的痛楚下,林凡的心反而更加平靜下來,巨大的痛楚讓他連思考都做不到,但卻很奇妙的想起了許多事情,許多其實很早以前以爲自己已經忘掉的小事情。
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成爲修士,懵懵懂懂就過去的一整個夏天,會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無所事事的就這麼靠在河邊的堤岸上,在充滿草屑味道的地上,枕着腦袋,看着天空,許過很多願,但大都已經忘了,發過很多誓,但也都記不得了。
但戀戀不忘的,那留在記憶最深處的卻是林簡薇安靜微笑的側臉,是林朧兒小小的身子追逐着蝴蝶的快樂。
那些簡單的幸福,在前世今生裡那麼多那麼多的沉重壓力下,早就覺得不在意的事情,原來都一直停留在記憶的最深處,歷歷在目。
原來他最想要的幸福,並不是成爲什麼樣的大英雄,救很多人,或者屹立在九天之上,迎接衆生的羨豔,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只是懷念着,想要回到那最初,他躺在草地上,許下不切實際的誓言與願望。
有人聽,有人笑,回過頭,就能看到她們快樂的安詳。原來,自己想要的其實只是這麼簡單啊。
但後來命運兜兜轉轉着,逼迫着他不停的向上爬,那麼多的不甘,那麼多的希望,到頭來又被這殘忍的真相擊破得片甲不留,多麼的絕望,多麼的傷心。
但明明想要的只是那麼簡單的幸福,爲什麼現在卻覺得永遠不可能達到了呢?是世界變了,是她們變了,還是自己變了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但在這無盡的痛楚之中,他卻不由自主的去想,一遍又一遍。
當他不知道是昏迷着,還是清醒着感覺着巨大的痛楚消失,彷彿被掏空一般的疲憊襲來的時候,卻怎麼也無法感到解脫,就這麼靜靜的出神,直到聽見隔壁三木道人夾雜着粗重喘息聲的說話,“小子,死了沒有?”
林凡不想說話,但也不想再任由自己的念頭發散,去想那些已經不願意去想的事情,所以就睜開眼,淡淡開口,“有事?”
“哎,不錯啊。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能忍的。”
三木道人有些驚訝,隨後又冷笑,“不過這只是開始,每天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日日不休,五百年,哈哈,你還要受五百年這樣的痛苦,你感受到了絕望嗎?”
三木道人看似嘲笑林凡,其實自己卻是無比苦澀,也不等林凡回答,自言自語,“如果只是受一天這樣的痛苦,那麼對於修士來說,只要稍微有點骨氣,都覺得算不了什麼。但我已經受了十年,未來還要再承受三千年。這纔是絕望,真正的絕望啊。永世不得解脫的絕望!”
林凡知道三木道人的意思,再大的痛苦對於修士而言,其實都能夠忍受下來,但真正的絕望,卻是這樣的痛苦日復一日,永無休止。
“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麼事情,但我勸你一句,不要硬撐,該低頭就低頭,免得妖皇殿的那些王八蛋找到由頭,再來折磨你。”
三木道人勸道。
林凡就偏過頭,看着三木道人,語氣淡淡,“痛苦反而讓我覺得更加清醒。而且,所謂真正的絕望,我已經感受過了。比起命運,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三木道人就愣住了,怎麼也沒有想到林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命運嗎?”
三木道人呢喃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目光有些失神,過了許久,才喃喃道,“是啊,在命運面前,僅僅只是肉體的痛苦又哪裡算得上是絕望呢。真正的絕望,其實我也早就感受過了啊。”
三木道人說着,說着忽然淚流滿面,“小子,你想知道我爲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嗎?”
林凡不說話,只是靜靜聽着,三木道人也不在意他,只是自言自語,“畢璽那王八蛋剛纔也說了,我強闖妖皇殿,殺了妖皇殿十七名弟子,還有三個長老。哈哈,殺得真是痛快!想知道我爲什麼殺他們嗎?因爲他們該死啊!”
說到這裡,三木道人猛然激動起來,震動鎖鏈,神色猙獰,哪怕巨大的痛苦傳來,卻依然憤怒揮舞鎖鏈,“他們該死啊!”
“所以只是爲了報仇嗎?”
林凡淡淡說着,“你好歹也是真仙,竟然被仇恨所控制……”
“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三木道人怒吼起來,怒視着林凡,然後忽然平靜下來,自嘲一笑,“是啊。我好歹也是真仙,竟然會被仇恨所控制,現在想想,也的確有些不可思議啊。”
“如果說是一開始的仇恨,等我修行有成之後再去報,倒也說得通。但明明那個時候我已經修行有成,下山回家,只不過是想要斬斷紅塵牽掛,但爲什麼卻是斬不斷,反而陷進去了呢。”
“那個傻女人,明明是我拋妻棄女,入山修道,不管她們,那次下山歸家,也是爲了了斷俗世,但到頭來,卻還是不由自主。”
三木道人說道,“我天生道骨,一心向往修行,爲了了斷父母恩情,娶了那個女人,傳宗接代,本來也沒有真的將她放在心上,離家入山修道。結果那個女人竟然就這麼傻等了我三十年。”
“侍奉我雙親,養我女兒,我明明只是把她當做工具而已,幫我斬斷紅塵的工具而已。結果,你猜怎麼着?她竟然蠢到到死都不曾後悔嫁給我,明明我什麼都沒有給過她,她竟然說她不後悔。”
“哈哈,她怎麼可以不後悔,怎麼能不後悔。果然只是愚蠢的凡人啊。所以,但就算那個女人再蠢,也絕對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就一時衝動,殺上了妖皇殿。現在想想,其實我也是挺蠢的。”
“就因爲一個蠢女人的此生不悔,就讓自己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三木道人自嘲一笑,林凡靜靜看着他,問,“那你,後悔了嗎?”
“後悔。自然是後悔的。如果不是因爲那個蠢女人,我現在說不得已經永恆自在,萬劫不磨了,得道逍遙。”
三木道人笑着說,“但偶爾想想,其實我也沒有我想的那樣後悔。成不了仙,得不了道,但至少見到那蠢女人的話,我還可以問心無愧了。”
“你呢,你後悔了嗎?”
三木道人看向林凡,“看你的樣子,似乎也有些故事,後悔嗎?”
林凡就沉默下來,後悔嗎?後悔放棄一切,連神主之位都捨棄,捲土重來,卻面對這樣的命運,後悔嗎?
林凡想着,然後忽然也笑了起來,“大概其實也沒有想的那樣後悔吧。”
“那就好,那就好。人生能夠不悔,足以了。還能奢求什麼?”
三木道人喃喃着,低下頭,不再說話。
林凡也沉默下來,是啊,人生能夠不悔,足夠了,足夠了。既然不曾後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那麼現在這些懷疑,這些猶豫,這些自以爲的絕望,又算得了什麼呢。
既然不曾後悔過最初的選擇,那麼現在面臨的一切,不管怎樣殘酷的命運,但終究是自己不後悔的選擇,那麼懷疑什麼呢?害怕什麼呢?
人生終究是自己的,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他們理解也好,不明白也罷,其實只要自己不後悔,便足夠了,足夠了,又哪裡需要再去奢求什麼。
他想着,然後就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厲害,笑得青銅鎖鏈哐當響,鮮血與痛楚一起傳來,但林凡卻還是忍不住笑,三木道人就忍不住看向林凡,感覺到林凡的變化,“有意思,竟然這個時候道心圓滿,又有突破,要凝結道果了。你還真是有意思的傢伙。”
林凡就笑,“堂堂真仙卻爲了一個凡俗女子深陷囹圄,卻還是此生不悔,你也很有意思啊。”
“哈哈。”
三木道人也笑了起來,一時間天牢裡突兀的笑聲連綿,如此暢快,引得鎮守刑殿大牢的弟子奇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