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和蕭客往回走，突地頓住了腳步
“她人呢？”
“誰？”
二爺不耐煩地皺眉，“方纔同我們一起出來的”有些不悅蕭客遲鈍的樣子
“宋姑娘？”蕭客確認了一下，“可能又貪玩不知道跑哪去了吧”
“今天還到處亂跑？”午膳之後衆人就要登船出發了，他可不希望在臨上船之際這丫頭又給他惹禍
“走走，出去，別在這裡添亂，我都說了不知道了”
兩人站在轉角處，背後正巧撞上了被推攘出後廚門的婷婷
二爺擡手，扯出被踩到的袍子，發現她正與一男子糾纏着
蕭客看着二爺的臉色瞬間便黑了，未等二爺出聲讓他制止，二爺便已經一步就橫跨在二人中間，雙臂打開，背朝婷婷，寬厚的臂膀一下子阻隔了兩人
婷婷愣了一下，從他肩上露出腦袋
“舅舅？”
“二爺？”王虔也是驚訝地連忙後退了一步，不敢造次
二爺兇惡地看向來人，發現來人是王虔，楞了一下，面色緩和了下來，收起了方纔護犢的動作
“發生了什麼事？”
“舅舅，我不過是——”
“你閉嘴，王虔，你說，你們二人爭吵什麼？”
王虔不同於方纔對她惡劣的態度，見到堂叔老實了很多
她有些不滿地揉了揉方纔推攘的胳膊，不滿地瞪了一眼王虔
二爺注意到她的動作，沉着臉，眼神兇惡地責怪地看着她，卻是輕柔地拉住她的胳膊
婷婷吐了吐舌頭，此時不敢再說話
二爺擡、放着她的胳膊，檢查着她是否收着傷，雙脣緊閉，眉心緊皺，面容專注認真
王虔不敢怠慢，看着二爺與眼前這個孩子這般親暱，心理不免一驚
“二爺，這後廚油煙重，都是我們這些下等人出沒的的地方，姑娘身嬌肉貴的，我擔心.....我便好生勸慰姑娘，這不正好碰上您了嘛”
“你找他什麼事？”二爺放下婷婷的手臂，卻沒有鬆手，換另一隻手輕輕撣了撣她肩上的灰塵，檢查着她身上其他地方，沒有看向王虔
可越是這般漫不經心的問話，卻是讓王虔心裡更是沒底
“不是我找的這位姑娘，是這姑娘貿然地到後廚找我，說是，說是......”王虔越說聲響越小，不敢再說話
“你找他什麼事？”
二爺再問了一遍，婷婷擡頭才知他是在問自己，深沉的眼眸落進她的眼眶
她左躲右閃着二爺投過來的眼神，裝作沒有聽見，氣鼓鼓地正要回懟
“不準說不管我的事”卻被二爺的一句話給堵住了嘴
婷婷自覺吃虧，瞧了一眼欺軟怕硬的王虔，不能戀戰只能作罷，用力甩開了二爺的胳膊，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裡
“說吧，這丫頭找你什麼事情？”
二爺朝着婷婷消失的方向站立，依舊沒有看向王虔
“姑娘找我問詢王氏的下落”
王氏？那不是二爺的夫人？不是過世了嗎？
蕭客看向二爺，他的臉色沉斂，一如往常，並無變化
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今日是婷婷不對，叨擾王廚了，這裡小小歉意還望王廚莫怪孩子稍小不懂事”
說着給了從懷中拿出一疊銀票遞給了王虔
王虔惶恐地接過手，口裡唸叨着，無妨無妨，眼神卻一直是盯着那一疊銀票不能動彈了
這是有多叨擾？給這麼多錢？二爺也太闊綽了吧？
蕭客指了指王虔手裡的銀票看着二爺滿不在乎地往前走去，張大嘴說不出話說
“快來看，快來看”
“動了，你看船帆都起來了”
船尾的浪潮拍打船身前仆後繼的響聲不及岸邊人頭攢動的人羣來的更熱鬧
滿金銀的試航船顯見地未動過，此次的動靜弄地全城皆知，午後就啓航的事情在街市傳的沸沸揚揚
一到船隻有動靜的時候圍觀的人便越來越多
孩子們的歡叫聲，圍繞着碼頭跑了跑去，好奇地趴在圍欄上張望着船隻上的情形
站在船圍的衆人正在等着馮爺和李大人上船
二爺看了一眼不安分的婷婷，伸手攔着她往後推了一把，讓她離岸邊遠了一些
“上了船了就不要到處跑了，你若是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婷婷嗤鼻，斜睨二爺一眼，不滿地嘟囔着“你才掉下去”
說罷不再去理會他，跑去找蕭客
“喂，蕭客，我晚上睡哪裡！”說話之際，撫起鬢髮挽在耳後，嫩白的下頜處似乎又多了幾顆小黑點
光亮有些晃眼，讓他看的不是很真切，他眯起眼睛，轉過身，欲上前兩步看的更清楚一些
“二爺，馮爺和李大人來了”
身後的傳話頓住了他的步伐，眼看着婷婷歡快地跟着蕭客一前一後地進了船艙
“李大人，舅舅”
他收回眼光，低下了頭，迎上了登船的馮慶生和李大人
“都準備好了嗎？”
未等二爺回話，李大人先發聲了，“二爺做事馮爺還不放心嗎？”
馮爺緩和了些方纔見到二爺的黑臉，笑着算是應了李大人的話
李大人對年齡相仿的二爺倒像是極爲欣賞，像朋友間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一起上了船
不同於湖面跳起的魚兒漣漪，遠航的船隻擊破的海面，激盪起的排量聲此起彼伏，瑩亮的浪尖好似跟着船隻前仆後繼的小人，不緊不慢地跟着船隻的腳步
趁着衆人觥籌交錯的時候，船尾飄過一條粉色的人影，揣摩這距離衆人最遠的地方，放下夾在腋下的小竹椅，鬆開手中包裹着的方帕，寶貝一樣地擱在小竹椅的旁邊攤開
“哎—”舒坦地癱坐在小椅子上，鬆了口氣，格外地愜意
順勢伸手將露在柱子外的裙邊收了收，塞到一眼瞧不見的地方
左手捏起一塊糕點，擡起頭，使勁張大了嘴，一口含住了糕點，深憂掉落一片好吃的酥皮，一口下去，嚐到甜頭的她眯起了眼睛，發出來滿足的鼻音
“恩~”
這是滿金銀廚娘特有的廚藝，唯有這個季節纔有，桂花香味，麪粉的細膩，融合在口中，還未來得及細細咀嚼，就順着脖頸往下滑落，整個脣齒之間都溢滿了香甜
廚娘是北方人，力道十足，一年少有時間回去，帶回來的麪粉在這個時節便會做上一道桂花糕用於特殊的時候
以往是二爺生辰，滿金銀的夥計爲給二爺驚喜準備了壽桃，壽包之類的。而廚娘便會做一道桂花糕。
二爺的生辰也是湊巧桂花飄香的時候，從前的糕點都是存着她享用的
只是後來她出嫁了，便不知二爺每年收到的糕點給了誰了
不過此刻，她靠着船艙，能再嚐到便心滿意足了，也無謂再爭論這些
她伸手掏出了胸口的一本冊子，翻開，面上密密麻麻寫着東西
她的新壽命不知道還有多少
倘若有一天醒來，她真的又變回了婷婷
是從前的傻婷婷，還是變成毫無記憶的正常婷婷？
她不敢想，也遑論時日無多了
所以她將前因後果以及查到的事情開始用本子記下
她只是想證明毒害自己的那兩人是不是吳家的兩人
但可怕的是，她彷彿離真相越來越近的時候，不知名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根據她當日火燒的徵兆，回想她入睡前，只喝了以往的凝神湯。頭昏，微醺一般，手腳乏力，入睡後卻無法完全沉睡，半夢半醒，只覺渾身冷汗，身邊的動靜依舊清晰，卻又遲遲不肯清醒
連日來都是如此
不一會兒，她便被淹沒在了火中
想起來她似還覺得身邊來來往往很多人，那毒害她的人便在其中
只是無論她怎麼努力，卻在也睜不開眼，一股泛上額間的虛弱感，就像是有人抵住她的眉間，抽乾了她所有的力氣
城裡有的是想賺錢卻遊手好閒的小年輕，大多數大夫聽了她花錢請去的人的病症，都說是腎虛脾廢，多數開了幾貼毫無用處的藥便打發了去
唯有從前總是陰魂不散的陳大夫聽完略微思索，猶豫地問了一句是否誤食過什麼外來的藥草
這一句不禁讓她懷疑
因爲虞府的關係，所以吳家的人若是生了病也是偶有找這陳大夫看病的時候
幾人雖說不上老相識，卻也是有些關係的
這一連串的懷疑，眼看她可能在藥鋪裡發現毒草時卻被發現了，畢竟毫無偷盜的經驗，有些氣餒，不過還在知道了毒藥的名字，離找到它也是不遠了
只是這毒藥的名字倒是又讓她發現了一樁新鮮事
她手中的冊子又往後翻了一頁
在祖母藏好的隔間裡的那本冊子裡，也出現過“羅紫”二字
她從前不知，原來這名字不是指人
手指順着方向往下滑
一排排的名字，都是她憑着記憶將祖母寫的那些名字謄抄下來的
想起甄氏的墓碑，陰森孤寒，她的後脊一陣冰涼
祖母和這些人有什麼關聯？名字後面的銀兩數又代表了什麼？
她又吞嚥了一塊糕點，伸手又往下摸索着拿另一塊，左右摸了半天卻沒着見
低頭一瞧，沒有重物加持的方帕已經吹到了船尾的另一頭
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啪”她合上了冊子，努了努嘴，回味着嘴裡桂花的餘香，意猶未盡地舔舐着脣畔
向後仰躺，靠在了船艙上
此行一去，雖然厭惡同那兩人有交往，但是想着臨行前查清自己的冤屈，然後在這片蔚海藍天裡離開，當真也算得上絕妙了。
粉色的方帕裹成一圈隨着風在船尾的角落裡不停地攢動，有着破船而飛的慾望
蕭客提起衣襬，躡手躡腳地跨過船艙靠近酣睡的婷婷
不同於前甲板的風浪直撲向臉頰，被沖淡的海味到了船尾變得輕柔許多，跳着撫過睡夢中的美人，輕輕撩開她額間的髮絲親吻着她的眉眼緩緩離開
二爺不放心這婷婷到處亂跑，衆人安排休息後便讓蕭客盯着她
蕭客聽從二爺的吩咐在船尾找到了熟睡的人，只是不同於往日咄咄逼人的生分模樣
入睡後的她不同於尋常氣勢洶洶的模樣，總是捉弄他，話語間也是真假半分
此下看着，她柔和的五官在這海風縈繞的時刻好似更加的甜美，才與年齡相仿
不總是如她口中老派的口吻
他從前只知二爺有個癡傻的外甥女，只是遠遠見過一次
熟識的時候是聽旁人說二爺的外甥女已經痊癒，只是他瞧着似乎總還有些奇怪的習性
太陽開始落山了，曬暖的風變得溼氣開始重了起來
她可能是覺察着有些涼了，蜷縮地更厲害了些
蕭客擡頭環顧四周，若是入夜便會更涼，睡在此處着實不太好
但是，伸手叫醒她？
蕭客猶豫着，不忍破壞片刻的寧靜
他動作利落地脫掉自己的外袍給她蓋上，頗有分寸的捏手，不敢多碰
稍微挪了挪位置蹲在了風口處
婷婷似覺着嘟囔地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去了
看着她毫無戒備地乖順模樣，蕭客也忘了她掘墳的事情，還有幾分覺得她可愛
他扶着船壁慢慢地坐在了她的身側，環顧四周一圈，往她身側挪得更近了些
照映半邊天的霞光像極了姑娘臉上的紅暈，拍打船身的海浪送來帶着潮溼味道的風
看到婷婷耳畔的髮絲，蕭客看的有些出神
“蕭客，你躺好，我要枕着你的腿”
“小姐，萬萬不可”
“你再這麼不聽話小心我把你賣掉！”
印象中也有人曾那麼愛枕着他的大腿，找個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一個個午後睡得酣甜
二爺脫下外袍隨手擱在了椅背上，衆人皆已回到自己船艙休息，他四周忘了一眼，比起平日裡休憩的地方屬實小了不少，不知道他們是否習慣
且這海上顛簸，若是入睡怕是甚不習慣
“蕭客、蕭客”他連喊了兩聲，進來了個小船伕
他皺眉，想着蕭客許是忙別的去了，“記得把之前放上船的薰香給李大人和馮爺送去些”
“是，二爺”，小船伕哈着腰點頭準備離開
二爺伸手叫住了他，“等一下”
小船伕擡頭瞪大着眼睛看着二爺，二爺瞧這生面孔，不似吩咐蕭客做事那般爽快
緊鎖眉頭，斟酌片刻，二爺開口道“你帶我一同前去吧”
小船伕聽話地在前頭引路，帶着二爺去船艙底下的倉庫裡拿香料
雖心有疑慮，二爺何故這般緊張香料
但轉念一想，李大人和馮爺的身份尊貴，自是不能怠慢的
試行船的高於水面的層面是寬敞的客間，繞着一圈的船身是狹窄但視野寬闊的走道
在靠近船尾的甲板上開了個口子，兩人需往下走一層纔到倉庫，底下的窗口都是堵死的，透光性不是很好，一旁做了間寬敞卻是幾十個船伕聚集的牀鋪房
若是休息，蕭客也該在此
二爺眯着眼四周稍稍留意了一番，卻未見他
“二爺，庫房到了”二爺先一步進了庫房
小船伕帶着二爺到了雜貨區，香料的味道迎面襲來，濃郁地倒有些讓人不舒服
“那喚人拿去吧”二爺似有些受不了地用食指擋住了鼻子，但仍沒有離開
繞着貨架走了一圈，仔細地翻找了一遍
小船伕拿起部分香料準備外出前去佈置，只是見二爺仍舊遲遲未動身，拿着香料又縮回了踏出的腳步，站在一旁靜等略顯不知所措，“二爺，您是在找東西嗎？”
二爺沉默，未說話
是連日來的事情太多了
他忘了，他想要的香料被那個丫頭拿去了
二爺似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走吧”
小船伕低頭送着二爺出門，將門輕輕關上，未發出多大的動靜
“香料的分量瞧着點放，莫要過多惹地人暈”
“是，二爺”
看着二爺吩咐完後走開的背影，小船伕長吁一口氣，仿若完成了件大事
不明平日裡蕭船師是怎受得了這般壓抑的氛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