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宋府異常的安靜，偶有幾隻鳥兒聲劃破寂靜
宋夫人站在牀邊焦急地等着陳大夫說話
陳大夫搭脈在婷婷的手腕上，緊皺眉頭半響未說話
婷婷低頭看了一眼陳大夫搭脈，不予理會，只是乖巧地任由其捏着脈
“宋夫人放心，令千金無礙，恐是大病痊癒後過於奔走體虛勞累導致，氣血不暢，體虧虛弱，我開幾貼補藥補一補就是了”
陳大夫笑着放開了手
“是不是再吃些人蔘大補丸之類的？”
“......”婷婷接上他的話，話語認真，眸子黑地髮量，倒看不出來是玩笑話
陳大夫尷尬一下，忍着氣不便與一個孩子做口舌之爭，“體虛身弱不宜吃這麼大補的東西，吃點清淡的便是”
“當真無礙嗎？怕不是舊病復發？而且這孩子臉頰上還陸續開始長起了麻子”宋夫人顯然更緊張於婷婷此次莫名昏倒的事兒，“還有她的腦子會又像從前一樣嗎？”
雖然宋夫人最後這句話明顯壓低了嗓音，但是婷婷依舊聽見了，只是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沒有做聲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很是光滑，那些長出來的麻子就好像是天生的一樣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兒女健康快樂成長的，有些母親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給自己帶來聲譽，帶來地位
亦或者
換回丈夫對自己多看一眼的機會
她看向窗外，窗臺上擺着她前幾日讓人買回來的盆栽，天氣還有些涼，本該綠油油的樹葉變得有些泛黃，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迎來暖日
兩人走到一旁竊竊私語許久才結束完話題，婷婷偶有看了兩人一眼
看這模樣，宋夫人和陳大夫像是舊相識，不過她並不感興趣
話語畢，宋夫人憂心忡忡地送陳大夫出門
“母親”此時，宋婷婷出聲叫住了她
宋夫人回頭，瞧見了她怯弱害怕的目光，像個無害又膽小的孩子一樣縮在牆角
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宋夫人心軟，讓下人送陳大夫出門，自己留了下來
她坐回了牀邊，習慣地摸了摸婷婷的髮絲
宋婷婷倒是錯愣了一下，還是接受了她的愛撫
“母親，是婷婷拖累您了”她堆起笑臉，乖順地倒在宋夫人的膝蓋上，有些愧疚地說道“若不是我生病，我也不會被祖母趕回來”
婷婷察覺到自己說這句話時候額上撫摸自己秀髮的手明顯停頓了片刻，“傻孩子，不怪你”
側着身子不被宋夫人察覺臉上表情的她得逞地抿了一下嘴脣
“母親，婷婷是女兒家，也不小了，日後若是出嫁了，陪母親的日子便不多了”
說話間還留戀地蹭了蹭宋夫人的大腿，“我見母親案桌上總是放着滿金銀的賬簿”婷婷撐起身子，揚起天真無邪的笑容看向宋夫人，“知曉母親許是想爲祖母分憂，婷婷知母親孝義，也想爲母親盡一份孝心，若是我能跟在舅舅身邊做些事情，婷婷便能幫襯着母親盡孝道了”
口吻稚嫩又淳樸，滿眸充滿着希冀，“舅公已允諾幫我像祖母求一求讓我待在滿金銀了，母親你說可好？”
二爺醉了
蕭客艱難地攙着東倒西歪的二爺上了轎子
二爺果真是一點酒量都沒有，他平日裡滴酒不沾是對的，尚未同李大人飲幾杯便倒地不醒了，也不知道事情談成功了沒，眼就這麼睜不開了
“趕緊送二爺回去”
蕭客揮揮手示意幾人起轎
“等會兒”李大人突然喊了一聲，慢悠悠地紅着一張酒醉的臉出來
“大人”蕭客退後一步作揖
李大人笑了一下，湊近轎子撩起簾子瞧了一眼已經不省人事的二爺
“你們二爺的夫人是已故了？”
“是的，大人”蕭客老實的回答，好奇地問了一聲，“李大人何以這般問？”
李大人不語，又笑了，此番笑地有些無奈，似又有些心酸，“你們二爺也是個癡情種”
似頗有感觸地頻頻點頭喃喃自語着
也？蕭客似是聽懂了其中之意，這莫不是伯牙遇上了子期？
蕭客聽聞李大人年輕時未任現今的戶部內河大人之前是一名武將，後有一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兩人屢屢創下戰績，好不威風，加官進爵年年俸祿高漲。只是後來兄弟因戰亂慘死他便退居文官，臨終前兄弟將自己的女兒託付於他。
後聽茶餘飯後的婦人們說李大人多年未娶二妻，因家中有一小嬌妻，算起來年齡與李大人確實相差一輪，而那些個三姑六婆紛紛都說李大人的嬌妻便是兄弟之女。
二爺早年喪妻，兒子尚小，日夜繁忙無暇照看，年近四十與李大人年紀相仿，也無再娶，該是與李大人有了同等話題
想到這，蕭客偷偷笑了，不曾想兩個年過半徐的男人還會同他們這些牛犢青年一般慮着些兒女情長之事
李大人也搖搖晃晃地上了自己的轎子，臨走前，掀開了轎簾朝蕭客喊了一聲“待你們二爺醒了，同他說一聲，試行之日記得喚我”
一聽此句，蕭客咧開了嘴
“是是是！試行之日必定八擡大轎去接您”朝着遠行的轎子連喊了幾聲“多謝李大人，李大人慢走”
待二爺醒來時，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天微亮，港口的船隻離港，回港，一艘接一艘，偶有幾隻白鷺停留在船頭，被人一揮手驚擾去了又嚇地撲騰着飛走了
他撫了撫有些昏沉的腦袋，想起了昨日飲的那幾杯酒
“唉”他嘆了一口氣下了牀，他知曉自己的酒量，多年來也一直不曾飲酒，但是昨日那般情形也由不得他不飲了
他站在洗漱的水盆前，將手掌浸進水裡，突然的冰涼感好像刺激到了他的回憶，他突地瞪大了雙眼
臉頰上的兩坨紅暈，搖頭晃腦地擺手拒絕着，“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就要犯事了”
他的視線模糊地面前的李大人的樣子都只剩下一個輪廓的影子了
“哈哈哈哈”李大人本還不信會有人的酒量這般差，不曾想二爺纔剛小酌兩杯便漲紅了一張臉，“無礙無礙，再喝兩杯，再喝兩杯”
“不行，不行”他記得自己喃喃自語站起身，不知道是扶着椅子還是牆根要往哪走去，“再喝便醉了，醉了”
他一直惦記着自己不能醉，拒絕着李大人遞過來的酒杯，李大人似乎不停的勸說着自己喝酒，許是沒有遇到過酒量這樣淺的人，李大人還帶着戲謔的成分一直灌他酒
最後呢？
二爺的回憶停留到最後一杯酒便戛然而止了，他不記得最後還有沒有同李大人談滿金銀的事情。也可能他喝醉了之後又做了什麼不合禮數的事情？
“蕭客！”門外的下人聽到二爺怒吼一聲，嚇地未拿穩手中的東西
還在碼頭上一如既往地忙着船隻回港的事情，就看到其他船員急匆匆地跑來喚他
“蕭哥，蕭哥，快快快，二爺找你！！”
氣喘吁吁的樣子很是着急，蕭客挑眉笑了一下，怕是二爺酒醒了，想起二爺酒醉不省人事的樣子，他就笑了
他躡手躡腳進了屋內“二爺？”
二爺扶着腦袋頭疼地正坐在牀沿，皺着一張臉拼命回憶着自己昨日的情形
“二爺？”蕭客又叫了一聲他
二爺擡首看向他，面色沉重又嚴肅“我昨日喝了多少？”
“我沒跟着二爺，我也不曉得”
二爺臉色更沉了“那我後來去了哪？”
“二爺醉了之後，我們就送二爺回來了，二爺躺下便睡了，哪也沒去”
二爺聽到這才稍微嘆了一口氣
“不過李大人已經應下了，試行之日喚上他一起驗航線”
“當真！”二爺一下子站起身來，頗爲歡喜，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自己醉成這般還能談成
“是的，昨日李大人的模樣看似也很開心，似乎和二爺談的很愉快”
二爺點了點頭，既然自己醉後哪也沒去，李大人又同意了這番生意，那自然是沒有什麼好糾結的了
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的說了一句，“日後我若是還喝酒，記得寸步不離的看着我，不可壞事”
蕭客不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不明白二爺爲何這般緊張
“二爺，宋夫人又來了”門外的下人來報
蕭客頓時愁苦的扁了扁嘴，看着好不容易開心一些的二爺頓時一下子臉色也跟着沉了下來
宋夫人總是自持自己身份是虞家人，總是東看西查的，虞夫人本又不待見二爺，自然也任由着她女兒驕橫地搗亂，再者二爺亦又不會告她的狀，到頭來反倒讓她變本加厲了
此次來，應該又是像個女主人一樣查賬吧？
“蕭客”二爺示意地叫了他一聲
蕭客點了點頭準備去賬房拿賬本，不過都是些普通賬本，同要看老夫人看的賬本不是一起的，都是些日常的普通賬本，關係倒滿金銀的重要賬本可不能給那個潑婦看
等到蕭客拿着賬本進書房時，發現此番並不是宋夫人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着那個小丫頭
宋夫人和二爺坐在上座，面前擺着新沏的茶水，熱氣騰騰冒着煙
蕭客聳了聳肩，沒有多加好奇，把賬本都摞起放在了宋夫人面前
宋夫人一番常態，沒有立刻翻動賬本，而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婷婷正全神貫注地站在書櫃面前，伸手撫過稍帶塵灰的案板，陽光下的塵土顆粒緩緩伸起，飛揚在光亮中
她挑起食指沿着書本掠過一本又一本
心裡默唸着，十五，二十，二十六
手指停在了二十九處，一本又一本的書緊緊挨在一起，但是唯又二十九本之後的地方明顯空了一格
“婷婷，過來”宋夫人突然開口
還留在書架的手停下了
轉過頭，揚起了這個年紀該有的燦爛笑容，純粹又幹淨
轉動的髮絲與塵埃一起飛馳在晨光裡，粉嫩的臉頰上的麻子襯在髮絲裡隱隱約約，一點點就像個貪吃的孩子殘留在嘴邊的餅乾屑一樣，生動地十分頑皮
眸裡閃着光亮，“誒！”應和聲響清脆又歡快
迅速地扭頭，滿臉的歡喜，酒窩裡還藏着臉頰上大小相近的小黑點，提起裙襬笑着朝他奔來
二爺看到轉頭的婷婷，有了片刻的出神
婷婷笑靨如花，站定在宋夫人的身側，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賬本，有好幾本
想起宋府裡書房擱淺的那些賬本，那些都是宋夫人手寫的拓本，不僅感嘆宋夫人的記性很好
不過，可能上天給了你一部分的才能就會削弱你另一部分的厲害之處吧
她堅持看滿金銀的賬本這麼多年，也都沒有發現過有什麼異常，因爲她看到的賬本都不是要領，而她本就不掌持滿金銀，自是不懂滿金銀的半分掌管，那些賬本上跳動的數字在她眼裡不過就是數字而已
“我們家婷婷命苦，身子一直不好，但是她很孝順，想着爲祖母分擔點孝心”說着宋夫人親暱地摟着婷婷，“三弟你一人也無個左右手的，我想着現在衡兒還小，也幫不上忙，婷婷便跟着你多學點，好爲你分擔些”
蕭客站在後面悄悄點了點頭，明瞭今日來原是這個目的，還知道不去找老夫人直接找到滿金銀，若是找老夫人定是因爲女兒家不同意的
滿金銀除了老夫人掌事，也唯獨只有思思姐來過
“恐是不妥，二姐，這港口都是些粗漢，婷婷一個女子....”二爺推脫着卻被婷婷打斷了話語，“舅舅，婷婷雖小卻也不會讓舅舅爲難的，婷婷只需跟着舅舅能擔些小事便是了”
說着低頭與宋夫人相視一笑，卻各懷心思
“與母親商議一番吧”二爺仍舊拒絕着，想來同母親說她也不會同意的
“母親那我若是未詢問過也不便今日老叨擾你虞二爺了”宋夫人瞬間變了臉，冷哼了一聲
二爺擡眼看了一樣站在一旁的婷婷，撞見了她的目光，不自然地別開了眼，落在了她臉側的痣點，似乎前幾日見面尚未瞧見過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瞧了兩眼，“既是母親允了的，那便讓婷婷留下吧”
蕭客愣了一下，未想到二爺應允下來了，知曉宋夫人定是誆騙的二爺的，二爺竟也相信她？
宋夫人彷彿計謀得逞了一樣笑地很是滿足，滿意地安頓下了婷婷便離開
婷婷注意到送宋夫人離開的二爺輕聲嘆了口氣
轉過頭的二爺一下便與婷婷的目光相撞，來不及閃躲的婷婷便被瞧去了神色，頓時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轉開了臉走到一旁去
二爺看着這個孩子舉止約束不自然，猜想她母親許是派她來做個眼線，該是在家學些女工刺繡的年紀就這麼被母親利用着
年輕的女孩總是身不由己嗎？
亦或者是所有人都是生不由己？
二爺又嘆了一口氣“婷婷，你便跟着蕭客到處看看吧”
“不不不，二爺，我忙着要去港口點貨呢，人來人往，粗重物又多，不便不便”沒想到蕭客竟連連擺手推脫着擺手，邊說邊往屋外跑去，“二爺，還是跟着您吧”說着人便不見了蹤影
徒留婷婷和二爺兩人
婷婷欠身作禮“舅舅不必拘謹，婷婷不會到處亂走動的”
二爺眼神左右轉悠了兩圈，瞧見了桌上的賬本“那你便將這些賬本送回賬房吧”
婷婷點了點頭，宋夫人出門前叮囑她多找些有用的東西回去告訴她，剛到二爺就讓她獨自去賬房怕不是過於信任她了？
二爺見她搬着東西離開搖了搖頭，額頭上滿滿帶着氣悶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