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一滿意地笑了笑,再次回到剛纔的地點,仰頭擡手,用力在上面剜着一塊骨頭。
幾番用力之下,那塊形狀奇怪的骨頭終於從紅色的黏土之中凸顯出來。秦初一我這刀柄的手往裡一拱,那骨頭頓時晃晃悠悠地掉了下來,順勢落在了秦初一的手裡。
我趕緊走過去:“這形狀真夠奇怪的。”
不圓不方,倒像是一個直角,如果真是從人身上拿下來的,我還真想不出會是那個部位的骨頭。不過看四周磨的光滑的角,這應該是骨製品,特別做成的。
徐巍也接過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應該還有六塊,走,去隔壁看看。”
跟之前預想的一樣,每扇石門背後,總能在角落或者頂端找到相似的壁畫,雖然用的原材料都是一樣的,但畫中的場景卻不盡相同。
秦初一和徐巍兩人仰着頭忙活着,我身高不夠,幫不上什麼忙,一邊幫他們舉着手電,另一邊開始觀察起周圍的壁畫起來。又一幅,畫面中的主人公還是徐金川,但另一邊人物的衣着十分考究,絲質的衣襟綿軟的綢緞,顏色依舊跟當年一樣鮮豔,絲毫看不出歷史的變遷,除了那塊錯愕的頭骨,偶爾會提醒我,事情已經距離現在很遠很遠了。
從衣着的顏色和裝束來看,這女子應該還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姐。女子的四周夾着紫檀的門框,方方正正地把她勾在裡頭,面前架着一面銅鏡,像是在還原當時女子在家中梳整的場面。
我朝上看着,手電打在銅鏡上頭泛着混沌的光。乍一看沒什麼不對,但總覺得好像鏡子裡有什麼東西。
之前董家那面輪迴鑑讓我夠嗆,面對這種古代的鏡子,總有種莫名的恐懼,不敢直接正面觀察。我走到一邊,從側面打光過去,鏡面裡頭確實有個黑乎乎的影子。
“哎喲。成了。”徐巍憋着的一口氣終於舒展開。一手摸着自己的頭頸,一手掂量着剛剛從頂端剝離下來的骨頭,“這一塊。應該是橫着的吧。”
秦初一結果一瞧,點頭認可了他,剛想招呼我過去拼拼看,卻看到我蹲在角落裡傻乎乎地盯着頂上的某個點。眼睛一眨不眨。
“傻恙,看啥呢?”
我皺眉。怎麼突然換了個這麼難聽的外號。沒時間和他生氣,我晃動了幾下上頭的手電光,給秦初一指了指那塊鏡子的地方。
“你看看那裡,裡頭。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秦初一蹲着難受,乾脆拍拍屁股直接走到了銅鏡的下頭。他沒有進入過輪迴鑑,出生牛犢不怕虎。完全感受不到鏡子中的恐懼之處。
“哎……我說你別站那麼近,萬一……萬一又進去了……”
“不會啦。”他擡了擡眉毛,“我是打過疫苗的人,不怕。”
打……打過疫苗?不管了。
“看出什麼來沒啊?”
“有,有個怪獸在裡頭,”秦初一看得仔細,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捏着自己的下巴,“哎,你說這家小姐,是不是在銅鏡裡頭看電視啊,我的意思是,看西洋鏡,你懂不懂……”
“啥?古代還有電視機?”徐巍聞言立馬跑了過來。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直接把他拉到了我的旁邊。“你沒打過疫苗,你過來!”
“疫苗?”看我神叨叨的樣子,徐巍半信半疑地跟着我蹲下。
秦初一哭笑不得,轉頭看着在角落裡瞪大眼睛的我們,忍着笑說道:“你們真像兩顆蘑菇啊。”
“不許笑!”我道,“快好好看,我可不相信什麼電視機理論。”
開玩笑歸看玩笑,秦初一擡頭看的時候還是十分嚴肅的,末了拍了拍手,回頭說道:“是有個影子,應該是刻上去的,上頭還覆了墨。銅鏡表面用一層特殊的材料重新塗抹過,所以看上去那圖畫就跟影子一樣。”
原來是這樣,我終於舒了一口氣,只要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能有科學的解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形容一下呢?”徐巍不罷休,自己不能過去看,一定要讓他說清楚。
“跟個四不像似的,看不懂。”手電關閉,秦初一不再去看那塊銅鏡。
“好吧……”徐巍有些悵然,伸手把手裡的骨頭羅列出來。
“好了好了,七塊骨頭收集齊了,下一步是要拼了吧。”
畢竟那句話不是白說的,“啓土,入龕,蒙青石,不厄,隱之。”龕的材料就在我們手上,分別是七塊形狀不一的骨頭。
乍一看,這些骨頭之間沒什麼聯繫,顏色也不一致,可以看出應該不是同一個年代的骨頭。但有了上面的提示,事情做起來就順手多了。
拼接東西這種細活不適合大老爺們,我直接把這活攬了過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仔細地去看每一塊骨頭上的借接口。這不是拼圖,接口斷的十分細碎,並不能一眼就看出來,得仔仔細細,一塊一塊試過去。
嘗試了幾次,好不容易對上了,但手一鬆,兩塊又各自爲政,不相契合了。這問題有些頭疼,進洞的時候,我們帶了繩子、刀片、手電和各種應急的工具,唯獨少了膠水。就算有膠水,粘骨頭也是個麻煩事。
最後只好麻煩秦初一和徐巍,兩人畢恭畢敬地跪着,手裡捧着我剛剛拼接好的骨頭,一動都不敢動。這一點十分重要,骨頭之間的細縫極其複雜,稍一移動,甚至是微微一顫,都有可能前功盡棄。
他們倆大氣都不敢出,我更是戰戰兢兢,恨不得那個鑷子幹活。終於,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一個形狀奇怪的骨龕出現在了我們面前。說他形狀奇怪,還真是奇怪。不是什麼長方形,正方形那種傳統的龕盒,怎麼說呢,倒有些……立體。
“這徐景川,還懂得立體幾何啊,你別說,這中間的長條形口子剛好能塞進扇骨。”
聽到外人誇自己的祖上。徐巍很是得意。兩眼看向上頭,無不驕傲地說道:“那是,徐景川徐河原先生。可是在徐家歷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一筆的男人,我以後,也要成爲那樣的人……”
說話間,沒注意手上的活兒。徐巍把頭轉過來的瞬間,用力大了一些。眼鏡“嗖”地一下就從臉上滑落下來。
人的反應是極快的,特別是鍛鍊了幾十年的動作。他一下就把手裡重要的工作給忘了,兩手一放,撲身就去接那副眼鏡。
我也是下意識。大喊一聲“小心!”,身體直愣愣地撲過去,也要去接他的眼鏡。意思是你好好拿着手裡的東西,我幫你拿眼鏡。但畢竟不是生活在一起的人。步調出奇地不和諧,兩人直接撞到了一起,一人握着眼鏡的一角,在慣性地作用下直接甩出了一米遠。
等到整個過程結束,我和徐巍兩個面面相覷,我迅速放掉手裡的眼睛腳,卻也不敢回頭——我不想回頭看到拼了一個多小時的作品完全崩壞的場景,有幾塊骨頭是脆弱的,會所不定這麼一摔,直接給摔裂了……
“就爲了一副眼鏡,你們倆至於嗎。”秦初一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我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剛纔那個動作,確實夠傻的。“東西怎麼樣了……?”
“自己回頭看啊。”秦初一道。
“我不敢。”
說話間,腰部猛地感覺向後坐去,才反應過來要回頭,一下就看到了秦初一的脖頸。他把我直接抱了過去。
“傻恙,你看看,有什麼不敢的。”
他將骨龕遞到我的手裡,手心頓時一涼,但內心卻是無比的激動。那骨龕,竟然沒有碎開。
“這……”我吃驚地看着手裡的骨龕,徐巍也過來了,眼睛一瞧就看出了端倪,“長在一起了啊。”
沒錯,那些細密的骨縫直接,自然而然地無縫對接,渾然天成,彷彿就是從一塊巨大的骨頭上雕篆下來的,這更證明了我們走到這一步的正確性,三個人的熱情逐漸高漲起來。
“放進去吧。”
我點點頭,轉身掏出隨身攜帶的包。黑色的錦盒從裡頭取出來,金色盤龍搖動了幾下尾巴,銜開了象牙搭扣,暗紅色的扇骨赫然出現。那抹紅色突入眼中,總有些刺眼,仔細看去,彷彿在流動,彷彿鮮活的血液。
我深吸一口氣,把扇骨取了出來。
自從上次鍾起被封印後,五根扇骨之上有兩根顏色開始發暗,對應的正是象徵宋秋蘭的水和嚴伯真名徐茂林的木。我有些擔心,害怕扇骨一旦毀壞,裡頭的鐘起也會再跑出來,所以拿起放下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劇烈的動作。不過徐巍告訴我,扇骨的價值不再它的實質,而在它的精神價值。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就好比是道德,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控制着人的一言一行。這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回過神,拿着扇骨的手有些顫抖,乾脆一咬牙,直接塞了進去。
三人的呼吸一下子都停止了,下意識地倒退幾步,彷彿面前即將發生異況。
三分鐘過去了,扇骨還是扇骨,骨龕還是骨龕,沒動還是沒動。
徐巍碰了碰我的手臂:“主事,我們該不會是什麼開關沒按吧。”
沒瞅見開關啊。我有些鬱悶。
秦初一也有些頭疼,“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再背一遍。”
徐巍馬上接上:“‘啓土,入龕,蒙青石,不厄,隱之。’入龕,卡在入龕了。”
入龕……入龕……入……
秦初一一拍腦袋:“入啊,說的要不是扇骨,是整個骨龕呢,總不能擺在這裡吧,得放到裡頭去。”
放到哪裡頭?我們三人的目光幾乎同一時間看向了七扇空洞洞的門。
“哪一扇?”
這次倒沒有歷經太長時間的思考,秦初一剛問完話,那頭徐巍立馬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秦初一錯愕,這傢伙的智商什麼時候超過我了。
那頭,徐巍想了想,慢慢說道:“我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剛剛纔那扇門後,那個銅鏡裡面的東西,我雖然沒有看到,但我猜是貘。”
頓了頓,他繼續補充:“一來是因爲秦先生的描述,另外一點,是因爲那個女子。傳說徐景川封印食夢貘,最初是因爲一戶富戶的求助,他家女兒被夢妖纏上了。”
這個故事,我也聽過,最初是秦三友跟我講的,說那個女子白天是正常的,一到夜晚就會作惡,吞吃各種生靈。這麼經典的案例,理應被寫到夢案裡頭,那一幅壁畫,應該就是描述的這一個故事。再者,鏡子在某種說法中是陰陽兩道,象徵天地黑白,女子照鏡子,有可能就是想表達的白天是人,夜晚是貘的事實。
徐巍繼續:“所以我認爲,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可以去銅鏡下面試試。”
話不多說,立馬動手。骨龕不重,再加上扇骨也沒什麼分量,擡進最中間的那扇門後,我打着手電,給他們照明。
銅鏡就在上面了。我交接了徐巍,不想讓他看上頭的畫面,以免出現意外。穩穩地放下,三人圍坐在骨龕旁,等待着那一刻的到來。
突然之間,額前的頭髮倏忽飄到了一邊,惹得我腦門癢癢的。通道是密封的,哪裡來的氣流?
“小恙,你感受到了嗎?”秦初一問我。
我點點頭,那頭的徐巍也有了一樣的感覺。
還沒等我們找到風口的源頭,陡然之間,頂上的銅鏡突然照射出一縷昏暗的光線。通道之中彷彿掛上了一個蒙紙的燈籠,看不真切,卻也能看個大概。
我有些害怕,下意識地縮到了秦初一一旁。那邊徐巍的動作更快,一把攥住了秦初一的右胳膊。真是的,說好的習武之人呢……
底下的骨龕感受到了上頭照射下來的光芒,抖動了幾下,扇骨悠悠地從中間騰空,緩緩升到半空之中。我仔細地看着,生怕出現什麼意外。
到了大概半米高的距離,扇骨停住了。我的心也停住了,總覺得下一秒會出現什麼情況。
果然,停在半空中的扇骨,自己開始緩緩地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