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念決計不算什麼少女,卻是個公主病患者。
症狀之一便是無論飛行時間但凡是搭飛機她從沒有做過頭等艙以外的位置,這次也絕對是破天荒的坐了商務艙。
而這次破天荒的理由,就是臨走前,程有念那個整天拿山寨手機當塊兒寶嗜錢如命的好友兼初高中大學同學溫景的一段話。
“程大小姐,你還真好意思說自己不是公主病,你不是少女這點我承認。但這並不妨礙你是個徹徹底底的公主病患者。就先不說你現在面前那杯‘咖啡’多少錢好了,上次就去趟安南,撐死了就飛個一個多小時,非要坐什麼頭等艙。程有念大小姐,你以爲我第一天認識你嗎?老孃認識你這麼多年,就沒聽說你坐過商務艙,更別說經濟艙了。程有念,你本人根本就是在清禾市有多骯髒腐敗的最好證據。”
溫景慢條斯理的說出這段話的時候,程有唸對於她自己念在兩人情意深厚離開之前想好好和她話別一番的愚蠢行爲後悔莫及。
果然那種什麼多年老友,即將分離時哭哭啼啼的話別場面在她們倆身上應驗的可能性爲零。不是幾乎爲零,是根本爲零。她就坐在她的對面,告訴程有念,把她約出來這一行爲本身是多麼的愚蠢。
她還特地約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咖啡館,但到溫景嘴裡也就被說成了水裡攙點咖啡就敢叫咖啡還一杯售價三位數起的“咖啡”館。
夏天的燥熱尚殘留在清禾市的大街小巷裡,程有念卻被咖啡館裡二十度的中央空調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哪有……”她輕聲怪嗔了一句,用左手手臂摩挲着右手手臂試圖以摩擦生熱。
溫景用咖啡的攪拌勺舀了一小勺咖啡,喝下了之後滿臉的嫌棄,一手拿着吸管喝了小半杯奶茶才悠悠然的開口:“程有念,叫我說中了吧。還有摩擦能產生多少熱,想鑽木取火?估計你把手皮磨破也就見火光了。你要真那麼冷多穿點不就結了,想取暖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即用了這種方式也不用裝優雅了,搓快點沒準兒能暖和些。”溫景還一副好心提醒她的模樣。
程有念瞟了她一眼,惡狠狠的搓了兩下胳膊都,搓得那小胳膊都從白裡透紅到紅裡透白了才咬牙切齒的說:“溫爺,我可不是閒着沒事兒把你喊來一杯摻着點咖啡的水就要三位數的地方體驗生活的。還有,那個玩意兒之所以叫攪拌勺,那是因爲它是用來攪拌咖啡的。”
程有唸對於咖啡壓根就不講究,可她起碼知道這裡的咖啡還是不錯的。而溫景也是一樣,那段說辭也根本是抱着一種仇富的心態,如今被她在人店裡咬牙切齒的說出來,在服務員的目光由熱情到蔑視並惹來周遭不少鄙夷的目光之後,溫景終於心虛地把目光拋向了窗外。
她扁了扁嘴說:“不是體驗生活,那是做什麼?別告訴我,大小姐你今天是特意在臨別之前請我來搓一頓順便話別的哦。”
程有唸白了她一眼,無言以對。
隔了一會兒,溫景撇過頭來:“何況,程有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去倫敦完全是因爲林餘時吧!”
“你大老遠跑去又不是什麼上進女青年去追求夢想的,完全是因爲原來住在隔壁的男人現在在那裡了。我也真不明白,你怎麼會看上林餘時的。雖說人的確長的相當好看……可你總不能因爲人賣相好就死追着個比你大了十歲男人不放吧。想我頭一次見林餘時大哥的時候,可是懷揣着敬畏的心情啊。”
“你如果不是懷揣着敬畏的心情,估計也見不到第二次了。”程有念說,聽到“林餘時大哥”這個稱呼時還不禁在二十度的中央冷氣機之下抖上了一抖。
“倒也是……”溫景白了她一眼,“唉……可憐的人。”
程有念不知她在說誰,正巧剛往嘴裡塞了塊小奶油蛋糕她含着滿口的奶油有些疑惑的看着溫景。
“我說的是林餘時大哥。被程有念這個難纏的傢伙纏了那麼多年,都躲到英國去了還要被追過去。好在你不放高利貸,不然向你借貸的估計都已經自殺了。我就不明白,林餘時怎麼受得了你的……誒?他怎麼還沒自殺?不然自毀皮相倒也是條路。”溫景說到後面還十分篤定的點了點頭肯定自己。
程有念端着奶油蛋糕的手一顫,眯起眼直勾勾盯着溫景企圖用眼神殺死她——而那眼神也確實是像要擠出把刀子來把她碎屍萬段了之後還要燉湯喂狗才可泄憤。那種後悔的感覺更是增加了幾萬分。
溫景被她看得不自在,在中央冷氣機的摧殘下都淡然自如的溫景終於在程有唸的目光下不禁打了個冷顫。
“得了,有念,趕緊的收起你那小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在跟我放電呢……哎呦呀喂哈噓……好了好了,趕緊收起你那烏黑而又美麗動人的大眼睛吧,我真怕你多看我幾秒我會深深在陷進去無法自拔的愛上你啊啊,有念——”在一連串的象聲詞之後,溫景終於發揮出了她的狗腿精神,最後那聲有念叫的要多嗲就有多嗲。
程有念又抖了抖,強忍住了爆粗口的衝動往嘴裡塞着奶油蛋糕,很快感覺胃裡翻江倒海,活生生的被那奇怪的象聲詞和那個稱呼噁心到了。
“溫景,你不是號稱自己是爺嗎?怎麼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少女情懷氾濫了?還爺呢,下輩子吧。”
“成,你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我叫你爺都成……程大爺,你都想到下輩子了啊?原來你予我情深至此,我竟全然無知……真是大大的感動啊。”溫景的狗腿精神很少用在程有念身上,多半都是傍着周墨使的,如今她倒是把幾年裡攢下的一併用了出來。
程有念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椅子往後頭挪了一挪以表嫌棄,估計自己再抖兩下能被送去隔壁中藥房開上兩張治療癲癇的方子。
有念想起當時溫景說那話時的語調還禁又倒抽了一口冷氣,她伸手替自己掖了掖毯子捂的嚴嚴實實的還是打了個哆嗦,小腹抽痛,有念閉上眼蹩着眉再一次按下了呼喚鈴。
“小姐,請問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聽到空姐的聲音時程有念並沒有睜眼眉頭反倒皺得更緊了些,她慢吞吞的開口說:“請再幫我帶一杯熱水,謝謝。”
“好的,請稍等。”空姐例行公事的說完扯了個很難看的笑容直了腰離開,這年頭商務艙的乘客愣是比頭等艙的還難伺候。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多要一個毯子,第二次是多要一個枕頭,現在又是要熱水。十一個小時左右的飛行,如今不過才飛了兩個小時不到,真是不幸觸了黴頭攤上個難搞的主兒。平時老聽抱怨頭等艙的哪個乘客有多麼多麼難搞定,如今只能唏噓——世態炎涼啊。
空乘離開後隔壁傳來一個清冽的男聲:“小姐,你沒事吧?”程有念聞聲半張了眼睨了隔壁座位上的人一眼,只睨了一眼隔壁的人西裝革履其餘的看不大清,很快閉上眼:“沒事。”
“既然沒事就別老麻煩空乘,這飛機上不止你一個乘客,空乘也是很忙的。”
正巧這時空乘回來送熱水,聽了那人的話各種小嬌羞的臉上一紅放下了水杯羞笑着說了聲謝謝。
程有念原本聽了那話就氣不打一處來,她是極少生理痛的人加上自己也算是個學醫的人就被想到過有朝一日她也會栽在這幅皮囊上,而這次破天荒的生理痛多半是敗昨天咖啡館裡強大的中央冷氣機所賜。如此想來,程有唸對於自己之前好意邀約的錯舉更是萬分懊惱了起來。
程有念原以爲那空乘好歹會說一句“不要這樣說啦,爲乘客服務是我們的職責。”順便她推到“惡毒難纏麻煩的商務艙乘客”的位置上,若是這段露水情緣有什麼進展沒準還能譜寫“與空姐同居的故事”標題前還可以蓋上一個大大的紅印章“新版”,自己則是在這故事的開頭當一回炮灰的龍套。
誰知道人家不安牌理出牌,發揮革命青年的友好待人精神,根本不屑這樣那樣委屈的展現自己的職業操守,而是這樣那樣委屈而又嬌羞的道了句謝謝,然則那句謝謝也是成功的把自己推上了炮灰的位置。
程有念只覺得惱,略微發白的嘴脣被自己咬出了些血色,黑着臉在心裡詛咒了一萬次那個人下輩子投胎成個女人,還是很早就來大姨媽,並且每次生理期都痛到死去回來在牀上捂着肚子直打滾,最後人生因爲難忍姨媽的折磨跳樓自殺的那種。
“姑奶奶我現在姨媽嘩啦啦的,不過要杯熱水怎麼了?心疼人空乘的話下了飛機有的是時間心疼,這班飛機上面的空乘今天決計是留宿在倫敦的,你直接上去要號碼不是得了。”
隔壁的聽了這話倒是一愣見程有念確實滿臉菜色小臉兒蒼白的不行,估計真是被生理痛折磨着呢。一時心虛語塞剛想道歉就見她扯了扯毯子翻了個身繼續假寐上了也就作罷。
空乘送飛機餐來的時候程有念才起身放下了小桌板,吃的是雞肉飯,第一口下嚥時臉色又難看了不少。她暗暗下決心,下次決計不再搭乘這家航空公司的航班了。
“去倫敦,留學?”隔壁再次傳來聲音,這次語氣軟了不少程有念聽着總覺得還夾着兩分愧疚似的。她撇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不是很友善的上下瞟肆無忌憚的打量了一番。那人看樣子二十五六的模樣,相貌生的倒還算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只是較餘時比起來——完全沒法兒比。何況餘時豈能拿來與這種無端愛管閒事的路人甲作比較。
程有唸對他的不友善全全寫在了臉上,介於腹痛難忍懶得搭理他只是自顧自低頭用餐。
“不是留學難道是工作?”
“也不像……你應該就是去留學的吧。”
“其實我原來也在倫敦留學的,不過現在已經畢業了,這次只是回趟學校見老同學的。誒,你哪個學校的?什麼專業啊?”
誠然程有念無心理會他,他還說自娛自樂的一個人愣是開了話匣子。說到畢業還不自覺的眉峰上揚,程有念把餐盒遞給空乘的時候嗤之以鼻的睨了他一眼。搞得跟參加什麼重要商務會議似的西裝革履的,餘時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早研究生畢業了。她收起小桌板,掖好毯子又翻身背了過去那人才識趣噤了聲不再言語。
此刻,程有念無限懷念頭等艙的真皮多功能沙發椅。
選擇在這種十一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中證明自己沒有公主病,那她還是公主病算了,特別是在生理期飛十一個小時。
程有念忍着小腹傳來的陣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上的旅客睡了一半,她很不情願叫醒隔壁的男人躋身去廁所。好在這回他沒再廢話,睡眼鬆懈的起身給她讓了地方。程有念回來的時候他也很自覺的起身,之後又很快睡去。
程有念蓋着毯子翻來覆去的此刻別說生理疼的睡不着,就連長途飛行所致腰痠背疼的感覺也一併來襲。她原以爲自己是沒可能睡着了,咬牙想着很快就能見到餘時了讓自己好受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腹上的疼痛略減少了些,她竟是不知不覺的睡着了,累的。
她夢見了餘時,他穿着一身花襯衫笑彎了眉眼。她單瞅那花襯衫滑稽,誠然穿在餘時身上即便是花襯衫都變得乾淨好看了叫人移不開眼。程有念看着餘時,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打破她的美夢的,是千篇一律的機長廣播,大抵是說即將抵達倫敦以及當地時間當地氣溫等。程有念在關閉遮光板之前,睨了眼窗外的天。陰沉沉的,是要下雨的樣子。
很快飛機開始下降,失重的感覺讓她十分難受,程有念有些慌亂的去抓前面座椅背後的清潔袋,最後清潔袋是被另一隻手遞過來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隻顧把袋子扯開了一個口子,所幸之前的飛機餐不好吃所以她只吃了一點此時飢腸轆轆只能乾嘔並沒真的吐出什麼穢物來,就是單單的難受。
沒事沒事,很快就可以見到餘時了。
程有念閉上眼癱坐在椅子上,耳邊充斥着着落時飛機與地面摩擦產生的巨大噪音。
所幸,順利抵達。
程有念支着把手起身取行李的時候,聽見隔壁那個人說:“誒,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能一直誒誒誒的叫你吧。”
她瞥了那人一眼,她現在嚴重懷疑那個壯士是腦殘劇看多了,並且深受荼毒不僅因此愛多管閒事,還因此萌生出兩個湊巧搭了同一班飛機的陌生人會有機會再見面的想法。如此想着頓時心生憐憫,就回了句:“程有念。”
“哦,你可以叫我周……”他話說到一半,就被有念打斷了。
“沒興趣。”程有念吸了吸鼻子,“壯士,不再會。”說完拽下了碩大的揹包甩到肩上,走了出去,那揹包的體積與單薄的體格所成的對比看着相當虐心。
要多記住一個人這種事情果然想想都麻煩,更何況是一個深受腦殘劇荼毒愛打抱不平多管閒事的壯士。故此,壯士不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