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有念在車上活生生又顛簸了四十多分鐘纔到住處,來接她的中年男人一路上都用恭敬的語氣介紹學校和住處。
她十分疲倦的窩在副駕駛座上,雨水肆意的打在車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車輛顛簸使得她一陣接一陣的難受根本無心聽那人在說些什麼,只是偶爾發出兩聲鼻音敷衍。
她原本以爲父親應該會把她安置在什麼熟人那裡或者私人出租公寓裡,到了住處才知道是個學生公寓,說白了就是個宿舍。而那個中年男人一路上將的也正是宿舍環境,程有念這纔想起來他說的什麼桌球室室內活動室鋼琴室,各種娛樂設施都是在介紹這個宿舍。而那個男人本人,似乎就是宿舍的主管。
雖然程有念在知道自己需要住宿舍的時候就咬牙做好了條件可能會比較艱苦的預想,卻沒有料到條件是如此的艱苦。
她站在一個小小的,看起來甚至還不及她國內的更衣室大小的房間門口,眉頭緊鎖。整個人的表情用簡單兩個字就可以形容了——震驚。
“天哪,這個房間甚至不到十平方吧?這這……這還是兩人間?”她不禁小聲感嘆了一句,那小臉是比隔夜的鹹鴨蛋還臭。
那個宿管聽了原本笑嘻嘻的表情一僵,抽了兩下嘴角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即便這房間還是有十平方的。
他怏怏地把鑰匙匆匆丟給了程有念,逃也似的一溜煙迅速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程有念緊攥着宿舍的鑰匙,手心沁出了不少汗珠,她目前只能想着好在還沒有室友起碼現在她是一個住來安慰自己。而她現在,腦袋裡全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躺在牀上睡上一覺。可伸手觸到上鋪那到那白白的牀墊和枕頭的質感時,她放棄了。程有念把自己的行李箱逐一搬進來,開始着手做起簡單的整理。
下面是課桌上面是牀鋪,旁邊有一個櫃子。地方小的可憐,單單是兩個櫃子兩個桌子和牀,再加兩個椅子,基本上就把整個房間佔滿了。不過好在由於上面是牀鋪,下面可利用的空間還是較多的。程有念輕輕吸了吸鼻子,忍着胃裡難受的感覺開始理行李。
好不容易理得差不多了她在椅子上癱坐了一會兒,溫景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有公主病,自己根本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從小到大就是仰仗着父親的寵溺和餘時的包容一直都活得跟個小霸王似的,控制慾什麼的起身都是被慣出來的。
程有念這麼想着煩躁起來,那種煩躁的程度都快跟得知有誰纏着餘時不相上下了,沒等紊亂的呼吸平穩下來她就倏地起身拽上了手機鑰匙走了出去。
她面無表情對着自動販賣飲料機研究了一會兒,很快成功的用在機場時換的英鎊中的零錢購買了一瓶礦泉水。程有念剛彎腰伸手準備去拿礦泉水,手機就響了起來。
手機裡傳出一段宛轉悠揚的鋼琴曲,是肖邦的夜曲。
程有唸對着手機屏幕上的來電號碼思索了一陣才滑動屏幕接聽:“喂,爸?”
“嗯。有念,你現在還是確定要留着倫敦嗎?”男人竟把在官場上意氣奮發的語氣用來跟她講話,那聲音從電話那頭傳到她耳朵裡的時候,程有念蹩了眉有些惱。
她就知道父親是決計不會那麼容易改變主意同意自己來倫敦的,忽然改變主意一定也是有預謀的。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到今天的位置,難道鬥不過自家的小丫頭片子?他是故意把她送去學生宿舍的,目的就是讓程有念知難而退。
“不回去,倫敦挺好的。”她齜着牙挑了挑眉,半蹲着從自動販賣機裡拿起了礦泉水。
“你!”程有念在心裡愉快的描繪想象父親拿着電話怒不可遏又啞口無言的模樣,只是她聽到下一句話就愉快不起來了,他軟了語氣道:“有念,你回來吧……別鬧……餘時已經回清禾了。”
程有念剛蹲在地上以一個會讓自己更加難受的姿勢艱難的用一隻手打開了礦泉水瓶蓋,還沒來得及享受勝利的喜悅就像是被一頭涼水澆了下來。她愣了好一下,煩躁的仰頭灌了好幾口礦泉水,對着手機喘着粗氣:“你騙人。”
“傻孩子,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呀……唉……我是不放心你啊。餘時真的回來了,有念,別鬧,快回來的。都這麼大了,非得叫人人都擔心你嗎?”
程有念只是皺着眉頭說:“我沒事,倫敦挺好的。”說完就掐斷了電話。她又仰頭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礦泉水——她竟然被自己老子訛了。
他明知道餘時要回清禾市了,沒有把這一茬告訴她而是答應了她去倫敦,目的就是要讓她服軟,要搓搓她的銳氣。大抵是因爲,他一生中忤逆自己次數最多的人就是程有念,以前也只當她是閒着沒事兒找存在感,再看着她母親的面子上一直寵着慣着,忽然發現把她慣壞了自己這個父親竟是說不上話了。他在政治場上也算是個狠角色,但到了家裡管不住自己閨女,着實叫人煩躁。
可偏偏,控制慾是病,還是高度遺傳性疾病。
程有念回到宿舍也懶得理剩下的行李,只覺得又煩又惱,索性丟下了手機鑰匙進浴室洗了個澡。洗完擦着頭髮出來看見了幾個未接電話也懶得看直接關機,爬到上鋪鋪好牀單枕套又費時好久。她本來就惱,連鋪牀單都利索這讓她更惱了,被套也沒套好就直接爬上牀一悶頭睡覺。
可攤在牀上,雖說腰痠背疼加之生理痛的折磨程有念早就疲憊不堪,但一時半會兒卻還是睡不着,她在這連翻個身都有掉下牀的危險的小上鋪上細細嚼着她老子那句話。
非得叫人人都擔心你嗎?
程有念皺着眉想,又不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讓你擔心我的,關我什麼事。聽着還像是我多麼不懂事似的,就算我再不懂事……你有本事就讓我死在倫敦算了,誰稀罕你擔心似的。
程有念翻來覆去了約莫一個小時,最後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態總算是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累得昏睡了過去,睡得不是很安穩卻也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豔陽高照的午後,程有念趿着拖鞋噼裡啪啦的走進浴室梳洗。刷牙間隙擡頭瞥見鏡子裡的人頂着猶如海藻般雜亂的頭髮,明明睡了可能有十六七個小時臉上竟然還掛着兩個淡淡黑眼圈。
要是放了平時她看見自己這幅樣子一定會尖聲叫出來,可是現在她連驚訝的心情都沒有。給了一個頹廢的眼神,裡面的人也回以相同的表情。梳洗完,那種疲憊頹廢的狀態並沒有得以改變,嘴角下沉反而更甚。
程有念走出了浴室,其實浴室到房間就隔了一扇門,她踏出那扇門拿起了手機開機,順便提上水瓶準備出去倒水。她走到宿舍門口用胳膊夾着水瓶一手搭在把手上緩緩的按下門把,目光落到手機上,自己整整睡了十七個小時。不過更讓程有念詫異的是,十幾個未接電話中最後兩個屏幕上分明寫着“餘時”,時間還是一分鐘以前。
手機再次響起小夜曲,屏幕上跳躍着一個名字——餘時。
程有念有些發愣,一邊打開門一邊接了電話,倏地歡呼雀躍的扯了個笑容喚了聲:“餘時。”她正笑着開了門於是便真的杵在了原地了,險些一個沒手滑把手機掉了,鼻尖傳來一股清新的淡淡消毒水味夾着幾分薄荷香。
是林餘時。
他就站在她面前,穿了一襲白襯衫深色牛仔褲,臉上有些倦意卻掩不住俊秀的面容。那白襯衫在倫敦午後暖陽的映襯下不知比她先前夢見的花襯衫亮眼多少倍。大半年沒見,快而立之年的人還學起小男生的裝扮,這男人,愈發是好看得不像話了。
她頭髮雜亂抱着個水瓶,十分狼狽。見了林餘時卻立馬把先前的不愉快忘了個乾淨,原本無神的目光裡流瀉出和煦的微光來。她勾脣笑出了聲,笑得傻乎乎的。
林餘時收起了手機骨節分明的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眼底是恣意寵溺的笑意又隱約透着幾分無奈,他溫聲道:“怎麼這麼不叫人省心呢……倒是長高了不少呢。”
程有念只是笑彎了眉眼並不接話。林餘時長舒了口氣,伸手把她額前剛剛被揉亂了的碎髮理整齊了,才說:“走,換衣服,帶你去吃飯。”
程有念聽了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喜滋滋的貓進屋。溫景總說,她一見林餘時就犯傻,如今看來也不無道理。選衣服的時候存了私心地也揀了件白襯衫步子輕快踱進了浴室,她很快換好衣服三步兩跳的蹦出浴室。林餘時正倚坐在椅子上四下顧盼時眉頭微蹩,看着揪心。
他見有念推門出來,起身欲言又止,最後又輕嘆了口氣復而扯了脣角笑了笑,說:“走吧。”
林餘時帶程有念去了一家裝扮極富英倫韻味的露天小餐廳,昨日連着夜下了場大雨,到早上才放晴。此刻陽光正好,又不會太熱倫敦也一改陰溼整座城市都透着暖暖的感覺,說不出的愜意。
都說腐國食物如何如何不堪入口,不過這小餐廳的藍莓味芝士蛋糕倒是很可口,程有念喜滋滋的一口口邊塞蛋糕邊想着。
“爸還說你回清禾市了,一把年紀的人了……竟然還騙小孩子。”程有念嘴裡塞着蛋糕含糊不清的開口說着,都快二十的人了還可恥的以“小孩子”自居。
“我的確回清禾了。”
程有念往嘴裡孟塞芝士蛋糕的動作停了下來,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餘時低着頭攪了兩下咖啡:“我會在這兒還不是因爲你這丫頭太不讓人省心的,程伯父都拜託我來找你了。”說着擡頭眼底蘊着溫潤笑意,“丫頭,別鬧。”
她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時候回的清禾?”
“大概三十幾個小時以前。”他指了指腕上的手錶,上面是北京時間。
程有念吸了吸鼻子,有些內疚的低頭。也就是說他幾乎是一回清禾都沒好好休息就又趕來的倫敦,難怪見他時一臉的倦容。她用勺子戳了戳碟子裡所剩無多的藍莓芝士蛋糕,說話的聲音因爲自責而降到了最低:“怎麼忽然回清禾了?……不是要在倫敦修完博士學位再回去的嗎?”
林餘時沒有解釋回去的原因只是“嗯。”了一聲,復而溫言軟語道:“有念,伯父很擔心你。有念,跟我回去吧。”
“嗯。”程有念也只輕輕應了一聲,然後低頭自顧自默默的把蛋糕吃完不再言語,悶悶的。
果然還是在意的吧,氰酸鉀那種東西。
林餘時很少見程有念心情不好,想不出什麼話安慰只能又輕嘆了口氣復而由她去。好在她有什麼情緒都會寫在臉上不會教人猜不透,這麼想着他又笑了一下。
林餘時這忽而唏噓忽而歡快的模樣,倒是教程有念猜不透。擡頭睨了兩眼餘時,抱着不解和疑惑吃完了蛋糕。可太久不進食吃完了反而覺得餓了起來,又點了好些,等她吃的差不多時下午茶時間都已然過了。
“想什麼時候回去?”他這樣問。
“嗯……”程有念在車子後座托腮想了一下,嗔了一句,“今天晚上吧,宿舍的牀睡着好難受連翻個身都不敢翻,我還真怕我一翻身就滾下去了。”
林餘時聽了笑出了聲來:“還好,一點兒也沒變。”
“怎麼?你原以爲我變成什麼樣了?”她也笑了有些好奇的問。他答:“見了你宿舍的‘簡樸’樣子,還以爲我們有念轉性了。”她鼓了鼓腮幫子脣線抿得薄薄的,剛想開口就聽見林餘時補了一句。
“好在,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