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就像是一隻只陳列在腐爛的舊木架上因時光打磨而模糊不清,卻又同時散發着微光的玻璃球。
令人浮躁的雨季過後是令人煩躁的期中考試。雨季沒有帶走夏日的燥熱,太陽毒的很,肆意的把城市變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蒸籠,又悶又熱。教室天花板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的無力運作着,前後的空調在前天罷工了上報了教務處但還沒有人來維修。
作爲清禾市重點高中的清禾一中,據傳聞稱此處學霸遍地教師一個比一個變態,校規更是出了名的變態。比如這一條,三十三度以下不準使用空調。好不容易溫度超過了三十三,高二一班的教室空調兩臺集體罷工導致全體學生只能在非常艱難的條件下學習。
從高一起就沒享受過剛結束中考的清閒日子,明明才高二第一個學期,就儼然一副備戰高考的樣子。校長更是恨不得在每個學生頭上貼上一個寫着奮鬥二字的白布條,以此勉勵人心。
“同學們中午好,又到了每週三音樂之聲時間,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宋蕭……”教室裡的廣播聲剛響起就被數學老師抱着一沓試卷走進來時順手關掉了。
程有念第無數次想懷念空調冷氣,對於胳膊上黏膩的皮膚擡起時還能順帶沾起紙張翻書這個功能,她可不是很水心。要不是林餘時曾在一中就讀,她可真的不覺得自己會有多餘的信念在這種條件下生存。只是想到,他多年前也坐在這間教室裡,看書寫字學習也許還有偶爾還看着窗外發發呆……如此一來,程有念似乎就感覺沒那麼煩悶了。
她正用黑色水性筆在筆記本上塗鴉就聽到講臺上彭的一聲,數學老師把一摞白花花的試卷丟在了講臺上,面無表情的說:“中午小測,明天就期中考了,都給我拎拎清楚啊。”然後衝課代表周墨招了招手,示意他發試卷。
坐在程有念前面的溫景乘着發試卷的間隙轉過身來衝程有念做了個痛苦不堪的表情,程有念見了回以一個鬼臉,眼睛鼻子皺成到了一塊。
“有些同學,不要交頭接耳,要把這次考試當成是期中考試!”
數學老師洪亮而具有穿透力的警告聲使得溫景訕訕的轉過頭去,她剛轉過去還沒坐正一沓試卷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啪——”的一聲——周墨在發試卷時“一不小心”砸到了溫景。看見他臉上狡黠的笑容,溫景小聲罵道:“周墨,你這小人!”
“溫景同學,考場請保持肅靜。”講臺上的人這次指名道姓的叫了溫景的名字,她只能氣得臉通紅又不敢反駁。周墨臉上的笑容戲謔之意更甚,而她憤憤的轉身遞試卷的時候發現程有念更是強忍着纔沒笑出聲來。
損友。
溫景回過來答題之前還在心裡暗罵了程有念一番。
一整場考試都在燥熱煩悶的環境下進行的,到考試結束收卷溫景已經出了一腦門的汗,被後面幾道大題弄得焦頭爛額,多數人也都被這場臨時測驗弄得汗流浹背。溫景只覺得自己的臉都熱的燙手了,她拿出紙巾擦汗的時候,在心裡已經問候過數學老師的祖上無數遍了。老師整理完試卷讓周墨幫着抱試卷回辦公室,等兩人都踏出了教室溫景纔再次轉過身來,想問程有念考得怎麼樣但見她一臉清閒的在筆記本上塗鴉時她就知道答案了。
不過——“考得怎麼樣?”按照國際慣例,她還是這樣問了一句。
程有念沒有答,只是嘴角覆上了笑意。
果然是賤/人,學霸什麼的最討厭了。
溫景嘴角抽搐之餘,瞥見了她筆記本上的塗鴉,原來是音符啊。她默默在心裡哼了一段,說:“夜曲?”言下有些震驚之意。
“有念,你這音癡還知道夜曲?啊對了,別誤會,我說的音癡,指的是音樂白癡。”
這回輪到程有念嘴角抽搐了,她笑容僵在了臉上,目露兇光。最後是周墨嬉皮笑臉的插話從程有唸的虎口拯救了溫景。
“誒!溫景,考得怎麼樣啊?”說時還拿起溫景課桌上的已經擺好了的下節語文課的課本敲了下她的頭。
“星期六,你造反啊!”溫景沒有感想他反而怒了。
周墨挑眉放下了她的語文書,還是笑着:“哎呦,開個玩笑而已嘛,幹嘛這麼認真。誒?溫景,快分科了,你是選文科還是理科啊?”他自己剛問出來還沒等她答就自己接了句:“不過我看你也選不了理科了,腦子不好,天生的,也不賴你。”
“星期六,你給我去死啦。”她氣得跳腳,只是話剛落音語文老師就抱着課本走進了教室,只好作罷。
教室的風扇依舊是吱呀吱呀轉着,語文老太講課的聲音也顯得十分無力,這讓人更加昏昏欲睡。程有念險些要睡着,如果不是接到溫景遞來的紙條的話。程有念捏了捏眉心餘光確認自己不在老師視線範圍之內後展開了被揉成一團的紙條。
——有念,你要選理科麼?之後要讀什麼專業啊?
她在緊接着那行字的下面空白處用漂亮的瘦金體寫了兩個字:法醫。寫完,擡頭再次確認老師沒有在看自己之後,又把紙條捏成一小團丟到了前面那人的桌上。很快紙條又回到了程有念手裡。
——因爲餘時大哥吧。程有念,你就沒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嗎?我覺得你不適合學醫。
窗外的光線印在素白的紙上有些反光,她眯起眼看着“餘時”二字有些恍神,不過很快笑了笑寫道:有啊,林餘時。還有,難道說我不適合學醫你適合?
紙條再被傳回來的時候,上面只多了四個字:那是當然。程有唸對此默默的表示過嗤之以鼻後敏銳的捕捉到了語文老太似乎目光掃到了這邊角落的騷動,迅速將紙條捏在了手心拿起筆裝出認真做筆記的樣子順利躲過了一劫。等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把紙條偷偷藏進了桌洞裡。
下課鈴聲一響,語文老太破天荒頭一遭準時下課了,估計是受不了教室裡的悶熱趕着回辦公室吹空調。
“有念,你最近是怎樣?找到了開啓學霸模式的按鈕了?”溫景想起之前的數學考試就這樣問。
程有念擡眼看着溫景,把自己的語文課本轉了個頭給她看——上面是一隻豬頭,可見畫畫的人毫無功底卻又很閒一筆一劃描了很多遍,細枝末節都透着畫作的主人一整堂課的注意力幾乎都在這隻豬頭上了。
溫景撇了撇嘴一擺手把課本轉了回去,換了個話題:“你不是真的要去讀法醫吧?”
“怎麼?”
“就是難以想象你去讀醫而已,洗完手連扶手都不想碰的人會去讀醫?”溫景語畢正巧瞟到教室另一頭坐在座位上看書的周墨,鼓了鼓腮幫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程有念正咬着下脣思考,察覺到了溫景的表情變化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恰好周墨也剛合書笑嘻嘻的朝她們這方向走過來。溫景正氣見他走來就轉身背過去繼續和程有念說:“不過我是真的想讀醫的來着,要是我們一塊兒也挺好。順便還能見識見識程大小姐是怎麼在醫學院生存的。”末句她說的時候還故意做出不懷好意的揶揄笑意。
程有念沒有接話只是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看看周墨又看看溫景,最近低頭看看豬頭,也笑了一下。
“溫景,你要讀醫?那病人一定都會以最快的速度好起來的。”
聽了周墨的話溫景有些詫異,剛想着他什麼時候轉性良心發現知道誇自己兩句了,那人就立馬接了下句:“被你看過的人,肯定都不敢生病了。”
“星期天,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溫景罵他,可不知怎麼的又覺得心虛補道,“我和有念打算一塊去學法醫,法醫你懂不懂。都已經是死人了,治不死。”
溫景具體是什麼決定要學法醫的,程有念還真不知道。她也原以爲溫景不過是開個玩笑,之後溫景很多次說起也一直以爲是玩笑話。只是後來高考填報志願時看到她毅然決然填上了清禾大學法醫系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她是真的要讀法醫啊。
程有念問她原因的時候,她重複一遍“都已經是死人了,治不死。”,又很快補了一句:“我是怕自己要是HOLD不住非得到山窮水盡掛科的時候作弊沒有罪惡感,畢竟學醫麼,打小抄啊什麼的多多少少有點對不起人民羣衆。”聽到這話程有念毫不猶豫的罵了她兩句,只是笑着。溫景再問起怎麼周墨也去了醫學院的時候,程有念更是笑而不語,腹誹是:你丫還真是傻的呀?
三個不入流的醫師,抵得上百年計劃生育。
那是第一次程有念與人談起自己要讀法醫的事,彼時萬分堅定。可在那天的晚上,她卻失眠了。
滿腦子想着的,是溫景寫在字體上的那句話,“程有念,你就沒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嗎?”她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小聲呢喃那說話的口吻活像是情人的囈語。幾番輾轉反側,最後是在第二天凌晨四點才入眠,成功的錯過了第二天的期中考試。當第二天林餘時在午後暖陽的陪襯下,蹩着眉板着一張俊臉,以類似家長的身份打電話給老師說謊稱病的時候,她忽然肯定了一下答案。
有啊,林餘時。
而後,儘管餘時幫她請了假,但數學老師在講評考卷時還是很不給情面的說:“有些同學因爲生個小病就不來參加期中考試,這種……”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程有念,而程有念在她話沒說完時打斷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程有念語出驚人的程度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老師,你前幾天不是說把那場考試當期中考試的嗎?我不是參加了期中考試的嗎?……像我這麼尊師重道謹遵師長教誨的學生,現在真是不多見了呀。”她揚了眉說。
下面也不知是誰發出的第一個笑聲,悉悉索索的惹起不小的一陣騷動。數學老師被氣得啞口無言,最後硬生生憋出了句教育界的經典臺詞:“我教了那麼多年書,第一次遇到你們這樣的學生。”
程有念輕笑着接了句:“我讀了那麼多年書,像您這樣的老師倒是見了不少。”惹來鬨堂大笑,講臺上的人臉綠得跟窗外枝頭的桑葉似的。
此間少女跋扈。